农机小娘子——岸泊【完结】
时间:2023-07-23 14:38:09

  “后来我偷偷把它带走,放在军营附近的山林里养者,慢慢把它性子改正,才成了今天这副样子。”
  杜行回过头来,黑豹适时地贴到他身上,娇气娇气地嘤了一声,“是吧娇娇?”
  行吧,这名字取得挺贴切。
  “不过它性子还是很野,只是我在,才会通人性一些,”他边撸这只大猫边提醒道,“我平日里不在时,还是叫它在山里待着,不会随意过来惊扰你们的。”
  “好。”
  荆燕越发觉得他于事于人,应是个极为负责细致的人,若在战场上能摘得些军功傍身的话,应当早就能做上小官了,不知是经历过什么样的背叛,才能让他心如死灰,抛下了自己的一切出路,当了个人人不齿的逃兵。
  罢了,他心里的墙砌得太高也太严实,她轻易窥探不了,得等他自己愿意敞开城门,迎她进来,不该她揭的伤疤,现在还是别碰。
  正在她胡思乱想之时,远处出现了一点灯火,山上的家终于到了。
  她连忙放开他衣袖,奔上前和搬了个小杌子在门口安静等着的阿宝抱了个满怀,姐弟俩开开心心进了家门。
  只有杜行还留在原地。
  袖口的一点点暖意尚在,他回握住被那女子捏过的地方,有些温温润润的皱感,人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他并不讨厌。
  有时候,他也想问自己,究竟是经历过冀州之败,他已不再信任何人,还是他只是缺一个足以让自己深信不疑的人?
  可他隐去了自己真正的将军身份,隐去自己兵败后给国家百姓带来如山倒般的重负,隐去了他厮杀战场、刀下万魂的无情冷血,在此伪装成一个纯白无瑕的人,他大约本就不敢将自己和盘托出。
  可正是如此,他才会那么期望,有一个人绝无条件的对自己深信不疑。
  他望着不远不近的那簇屋中烛火,自言自语道:“若她知道我是那个兵败冀州,遭人唾骂的戚笃行,她还会这般对我么?”
  娇娇似乎也察觉到他心绪不宁,需要独处,于是“呜呜”围着转了一圈,恋恋不舍地走了。
  从山洞里自己怕连累无辜者而出手救她,到她的一餐一饭,帮他换药,他也报恩帮她赶走欺人的恶吏,他抱着旁观的姿态,已经不自觉与这女子走近了那么多。
  然而越近,他越觉得后怕。
第21章
  昨夜众人相聚打消了疑虑,第二日的培训也就如约开始。
  张小柳与万三娘最先到,在瓦房外的空地上找好各自位置坐下,闲扯了一阵,才瞥眼发现墙角后还有一个陌生男子箕踞在地【1】,正靠在墙上闭目养神。
  张小柳才嫁到安平没几年,对这里的街坊邻居不熟,便捏着嗓子悄悄问,“万姐姐,你见过这人吗?”
  万三娘年纪长些,在安平所里常与当兵的打交道,她扭头看过去,一眼就认出必定是军中之人。
  看他军中之人行军休憩时多有的坐姿,这会虽然面上看起来平和无争,但眉宇间还是有凶相,指不定刀下死过多少人。她胆子小,冲张小柳摇摇头,嘴前竖起一根指头示意,既然荆燕不在还是别多打听了。
  两人遂又唠回家常。
  又过一盏茶的时间,在黄娘子家中与她盘完账后,荆燕也到了。
  她拿了一沓纸来,却裁成只有巴掌大小,穿上草绳拧成的线,俨然是缩小版的书簿:
  “这些是我早就准备好的操作手册,今天先从最简单的农用除草机学起。”
  张小柳与万三娘两人面面相觑,有些尴尬,她们可都大字不识一个,怎么看得了书呢?
  荆燕看出了她们的担心,立刻将所谓的书页摊开,原来里头竟然一个字没有,全都是大小不一的图画,画上有她们没见过的奇特的长杆、锯刀,还有精巧的机关构造,真像是城里有年头的工匠才能干出的精细活儿。
  她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原来在推广站工作时,她就时常需要准备各种机具操作培训班的材料,考虑到农民群体中文化程度的不同,在说明中都会偏重图片,降低文字的比重。
  果然不论古今年代,图还是永远比文字好使。
  见两人松了口气,她指着第一页的结构图,从最简单的操作手柄开始讲起,把除草机分为了背篓、连杆和刀具部分,一再叮嘱了抓握姿势,中间穿插了最简单的汽缸传动机械理论。
  不过她也知道,缺失现代人的一些基本常识,这些理论知识反而不易理解,所以讲解不必深入,最主要还是为实践服务,上手试多了,自然就会通透。
  大致讲完后,见她们还有是有些听天书般的茫然,她决定在自己的掌控下,先让她们拿来试试。
  她把手册留给从山洞中一路提着除草机出来时,居然看到了躲在檐下阴影里一声不吭的杜行。
  她又连看了两眼,不错,是他。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了吧,丧神竟然也会答应她出门的一天。
  说起来搭大棚的时候,她就看得出这人对她的农机多有兴趣。只是他行事一向矜持,从不主动开口问她借,荆燕便留了心眼,有这么个积极上进的学徒,她不得给他递个合适的台阶,再拓展拓展技能?
  能干活又有技术的帮工,还张口闭口半字都不提工钱,给她她可真赚翻了。
  于是趁着昨日午饭用饭时,把培训的事也同他提了一嘴,杜行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比往常说话还冷淡,她只当是没可能了,心下也没当回事。
  没成想,今天竟然人来了。
  当然她也盘算过,之前杜行避不见人是因为还有被人抓回去的危险,过了这么多天,那两个追兵早不见踪影了,现在在场的也都是社里的人,他出来走动走动,应当没什么大碍。
  就是这远远隔着人坐的拘谨样子,看得出来还是极其防备,正如他自己说的,不喜有人的地方。
  虽说丧神平日里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但她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这人今日举动有些反常。
  从山洞里停放机具的地方一路走到合作社的瓦房,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人的视线总是似有若无地停留在她身上,探究着什么,等她反过来回应时,却又看到他及时撇开了目光,佯装盯着别处在发呆。
  三番两次,荆燕简直满头疑惑。
  他到底在干什么?
  说要来学操作,结果该听课的时候不听,尽在走神,也太不把她这个老师当回事了。
  荆燕拎着除草机往地上一丢,指向还在假装发呆的杜行,一边冷脸一边却在心里暗笑:
  “你,上来试试。”
  杜行这回没避开她的眼神,倒是面色如常从她手中接过,看起来胸有成竹,结果下一刻却拿都没拿稳,一把抽出了启动的拉绳。
  镰刀飞旋,满地的草屑瞬间抛了他一脸,挂得满头满身都是。
  场下三人都没憋住笑。
  “嗳哟,荆姐姐,你这是找的哪个村头的傻子来?”张小柳捧着肚子笑道,“空有一身皮相,行事可真够莽的。”
  荆燕连忙关下把草皮都快削秃了的除草机,回嗔了一句:“再是傻子,也是我一饭一菜供出来的帮工,只许我说他,你可不行!”
  “真的只是帮工?”张小柳讲话促狭,“像荆姐姐这么维护的,别人多半要当成是你家相公了!”
  “扯你的瞎话吧。”
  荆燕笑骂着,手里捏了一把土,趁她不备朝她扬过去予以还击。两人混作一团,万三娘是两头顾不上,拉架拉得手忙脚乱。
  两手都在拍草屑的杜行却突然顿住了,他回望了眼荆燕,嘴唇微动,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会不会,真的像外人说的,她对自己的倍加照顾,是有所图的呢?
  那样,他的愧疚和后怕,压在心里好像也就没那么沉了。
  众人正在嬉笑打闹时,忽而听到一声锣鼓炸响,只见几个敞胸露怀,臂有刺青的彪形大汉站在半里地外,正转着手里的长刀与棍棒,凶神恶煞地盯着他们。
  为首的那人长了一对招风耳,身量尤其壮硕,他扫了一圈,最终视线停在荆燕身上,歪嘴笑了笑:
  “你就是荆二娘子吧?”
  荆燕紧闭着嘴,不敢轻易认下。
  招风耳脸上的蛮肉抖了抖,龇出一口黄牙,“翻脸不认?”
  他挥了挥手中的一把长棍,对准瓦房的窗便狠力砸了下去。
  “那老子就砸到你认为止。”
第22章
  “住手!”
  面对这群来势汹汹又不知来意的泼皮无赖,才建好没多久的瓦房岌岌可危,荆燕立刻厉声大喝,制止道。
  “光天化日之下,谁许你们在这里行凶的?!”
  招风耳斜了她一眼,手中的狼牙棒闻声停下,尖刺离窗棂就只有半截指头的距离!
  她回头看了眼众人,本是来拉架的万三娘反死死拉住张小柳的手臂,指甲都掐进了衣服了,张小柳也跟着微微发起抖,视线垂在地上,避免和这群人接触,也同时表明了自己并非他们要找的人。
  只有杜行在一旁,昂然无惧,冷冷看着对面,手几乎是不自觉放在胯边,一副提刀出鞘、蓄势待发的模样,然而下一刻摸了个空,他侧头怔了片刻,感觉到荆燕投来的视线。
  杜行没有用眼神回应。
  他另一只手藏在身后,朝她向后招了两下,示意她后退,这个场面可以由自己来交涉。
  面对这群摆明了挑事的凶徒,女子的确是弱势的一方,她不能轻易硬碰硬,于是往边上跨了两步,站在了杜行身后侧。
  对面的招风耳却不答应了。
  他踩在她们放在瓦房外的凳子,狼牙棒的尖刺有一搭没一搭地从屋墙上划过,一声有一声尖利刺耳的摩擦声冲撞进耳朵,感觉那东西像直接扎在自己皮肉上一样疼。
  胆小的万三娘跟着那声音,抖如筛糠。
  “我们就找荆二娘子说句话,叫什么行凶?”泼皮头子嚣张地打量了一番,“小娘子不应一声,我们哪好做事呢?”
  杜行正要上前一步,却被荆燕拦住了。
  “做什么事?”她冷脸回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杜行带着不解回头,拧眉微瞪。
  她也知道,对待无赖破皮,没有道理可讲,只有蛮力最好使,但是今日赶走了,明日后日再来呢,难道什么时候杜行都在吗?
  她想弄清楚为什么这群人会来找她麻烦。
  “这就对了。”
  招风耳一脚踹翻了地上的凳子,挥着棍棒大摇大摆走来,只差两步才停下。
  荆燕眼看着自己起了一身疙瘩,但还是伸手按住杜行的袖口,示意他先不要动手。
  招风耳涎着一张麻子脸,眯起眼,将手心往前一摊,“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啊二娘子,老老实实替你家那老跛子出二百两吧。”
  什么,三百两?!
  晴天一声霹雳,她几乎不可置信,“你说替谁给?”
  招风耳摸了把自己的络腮胡,夸张模仿起荆燕叔父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身后跟的三四人也都哄堂大笑。
  “我说小娘子,你不会连自家亲戚都不认得了吧?”
  那一瞬,荆燕有片刻的失神。
  她知道叔父从前好赌的恶行,只是这一次,没有想到他竟足足欠下二百辆的巨款!追债的必定是在那边要不够钱,便跑她这里来了。
  闹到分家时她都已经说得这般明白,往后个人活个人的,不成想,这个老混账居然还能腆着脸,把祸水往她这边引。
  “欠债还钱,就该问欠的人要去。”
  荆燕被这老拖油瓶气到心梗,她脸上勉强挤出几分笑,只想一心把这群人推去该找的人那里,别在她这里再轻易生事,“这事与我一身无分文的女子有何干系?”
  “哟,一家人还说两家话。”
  听到荆燕不肯认这门债,招风耳的脸色渐渐不好看起来,“问他不给,问你也不给,怎么,当我放这印子钱是来济善的?”
  这话一出,后面几人也都操持起手里的武器来,像是要动手的架势。
  她料到形势不妙,先戳了戳身边的杜行,做了个“阿宝呢”的口型。
  杜行了然,她今日出来得早,怕这群无赖先去自家劫了弟弟当人质,到时就投鼠忌器了。
  他摇了摇头,示意不在山中,已经下山去卫学了。
  软肋不在,荆燕松了口气,在心中替自己盘算起来。
  虽说杜行的功夫依上次看,也许能应付这几个,但是若是闹出人命,不免都要上衙门,到时他的身份藏不住,才是最大的麻烦。
  所以最好还是能兵不血刃。
  “各位大哥稍安勿躁,”她继续之前的套话,决心先编造理由,把人骗走,“若真是我叔父欠下,敢问各位的庄子上放了这么大一笔款子,他难道就一定都挥霍一空了吗?”
  “如果,还有剩的呢?”
  她向这几人诚恳道,“我许久未曾回去,各位不如随我先一同家去,好好翻查一遍,能抵上一部分也不迟。”
  谁知,对面的无赖里有人先冷哼一声,“翻查?我们早就替你翻了个底朝天,别说钱影儿,人影都不见半个!那老东西早就卷着钱逃了!”
  她心里暗叫不妙。
  之前几次三番她回城中,或是从家门口经过,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只有叔母一人,无赖们没有说谎,逃走必然事实。
  可荆子玮为什么要逃?依安平城中对余丁严加管束的程度,他又是怎么逃出去的?
  另一方面,自家中生变举家来了安平后,确实已经许久不见叔父去赌了,这次突然赌出了二百两的欠款,还带着远走高飞,他要这笔钱去外面做什么?
  总感觉还是有问题。
  她有些后悔,自己竟多日疏忽,对这样的祸事全然不知。然而知道又能怎么样,难道自己要像从前一样被迫帮家中的吸血亲戚承担吗?
  绝不可能。
  在荆燕还在思索整件事的异样之处时,招风耳见她弯弯绕绕半天,都在打探消息,逐渐没了耐心,手中的狼牙棒“咣”的一声砸在地上。
  “如此嗦,究竟给是不给!”
  “不给,兄弟们就给我砸――”那头子回头发号施令着,却扭头看见了被荆燕藏在草丛里、只露出了一根杆子的除草机,“等等!先把地上那东西拿上,有多少抵多少!”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这个可是她和合作社的身家性命!
  荆燕什么都顾不上了,飞身扑向前拖住,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握着连杆的一头,不让他们夺走。
  提起除草机的那个汉子,见这女人像疯了一样,怎么都甩不开,想也不想,一脚就要踹过去。
  她只能紧闭眼睛,听天由命挨下这一脚。
  然而这时,她耳边擦过一股劲风,她睁开眼,半空中横插来一道扫堂腿,一记踹在那人另一条腿上,痛得他当即腿软就要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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