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小娘子——岸泊【完结】
时间:2023-07-23 14:38:09

  “我不知道不知道,”她连忙摆手,脑筋转得飞快,编出一套说辞,“我哪知道什么?你身上有刀箭的创口,不肯定是在战场被人伤过吗?养好自己,有了气力,有朝一日才能回到战场上把这些遭过的罪还给敌人嘛。”
  “丧神”紧绷的眉眼复又垮了下来,他默默躺回榻上,一动不动。
  “你不知道,是好事。”
  看来人虽志气全无,好歹还留了点良心,知道自己收容他这个逃兵还是有风险在的。
  她暗暗呼出一口长气,相比自己和弟弟注定穷困潦倒地饿死,这点风险算得了什么。
  “大夫,大夫,救救我娘!”
  屋门上传来了“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荆燕放下心思,应了一声便去开门。
  只见门外一个少年,脸涨得通红,急喘个不停,背上还背着一个妇人,一直在“嗳哟”地痛苦呻/吟着。
  荆燕仔细打眼瞧去,巧了,还是熟人。
第12章
  来求医的这位,不正是之前被叔父偷粮的十几家中的之一吗?
  荆燕还记得这妇人是个寡妇,随夫家姓杨,人人唤她“杨寡妇”。家中死了男人,朝廷也未赶她回原籍汾阳,她便带着十岁的儿子仍住在安平所中。
  没了丈夫,母子俩生活不易,杨寡妇为养活孩子,日日起早贪黑的在田里劳作,所幸她有一手绝佳的种菜本事,能将菘菜颗颗都养得硕大水灵,入口甘脆,在安平所里是出了名的菘菜行家。
  见到是她,荆燕在心里直拍手叫好。
  来得正是时候,她缺的菘菜种子这不是就有了么?
  现在这季节正是播种培育的好时机,可她却在种子上犯了难。安平所地处奎州偏北,人烟稀少,大家都是靠山吃山,种子与种地的本事都是自家代代传承,不轻易向外的。想要买种子,最近的集市也就在金县里了,她才赶车去过金县,金县中并无种子行,这就堵死了她的路了。
  她也听过杨寡妇种得一手好菘菜,无奈她家因为叔父,还不曾与对方交善,反倒是先结仇了,这问她讨种子的口还如何轻易能开。
  而现在,机会送到了面前。
  “这位姐姐,卜大夫呢?我母亲腰扭了,疼得厉害,实在忍不下去了。”
  少年急得满头豆大的汗珠都来不及擦,便握住她的手求问道。
  “大夫在呢,没下山,”她轻拍少年手背,给予他简单安慰,“我去喊他来。”
  荆燕转身出门,摸了摸自己腰侧悬的钱袋,里头有她卖粮换来的十几贯,除了替阿宝与那丧神付与卜大夫的坐诊钱,她还能余下有些。虽然她预算里还有要用在农场上的钱,但不管了。
  她找来恰好给阿宝施完针的老郎中,同他说明了情况,两人一同来见这母子俩。
  她关切地给少年背上搭了把手,让他轻轻放下了杨寡妇,坐在屋外晒场的小杌子上,只见卜大夫略施手在杨寡妇捂着的腰伤处轻轻摸过,又搭了脉,眉头紧锁,脸色难看。
  “是痹症,有许多年了。”
  卜大夫同荆燕换了个眼神,她心领神会,短期只能暂且缓解。
  痹症,用现代人更熟悉的词来说,就是腰椎间盘突出。
  略猜一猜,荆燕也能想到,必然是杨寡妇的劳动强度过大,每日撒肥,播种,犁地,这每一样农活都需要她弓腰侍弄,时间久了就落下病症了。
  “大夫,我娘她一人连着施了三十亩地肥,我正午下学回来,就见她倒在地里,疼得直不起来了,”杨寡妇的儿子解释道,“可有什么能先镇住这疼?”
  说完,少年又不自觉犹豫了一下,因为他家的菘菜才种下去不久,远没到收获的时候,现在哪来的钱呢?
  “大夫,您只管开方子,”荆燕敏锐捕捉到少年的犯难,她直接开口道,“我替他们付药钱。”
  她原本就是这么打算的,用一点药钱,换杨家上好且难得的优质菘菜种子,在她眼里值了。
  “你是……”杨寡妇盯着她看了片刻,认出来了,“荆家的二娘子?”
  气色比见第一面时看上去好太多了,听说当初那个苍白病容的小姑娘,与她家那个混账叔父吵了一架,大胆搬出了家。没成想,活得更舒心滋润了,整个人看来都活色生香,美得跟画里的人似的。
  “谢谢恩人!”
  少年喜极而泣,跪在地上连给荆燕磕头,她忙扶起他,“不用磕头,我家里从前对不住你们,如今这是你母亲该有的福气。”
  正在杨氏母子同她感谢之时,卜大夫却发了话,“开方子是可以,但痹症最紧要的便是静养十来天,你们若做到了,这药方才能发挥最大的效用。”
  静养?杨寡妇心里一空,十来天,她才种下的菘菜可怎么办?现在正是需要细心照料,施肥浇水的时候。
  “交与我如何?”荆燕笑着接过话,“我有一物能帮娘子,每日人不下田,也能保证菜苗全数施上肥料,同样,也请娘子拿一样东西与我交换。”
  “人都不用下田?这怎么可能呢?”杨寡妇强忍着疼痛,问出了一句。
  荆燕朝她眨眨眼,装作转身进屋取物,随后从机库中找出了无人机,手掌中的遥控一拨,四角的灰色长翼“嗡嗡”盘旋起来,径直飞停到了杨寡妇的面前,惊得她连疼都忘喊了,就光愣愣地盯着眼前之物。
  荆燕又遥控它飞远,升上半空后,在空中“簌簌”喷出了径直足有6丈宽的圆弧。
  “这里面可装肥料,农药之类的,不过载重有限,还是需要多喷少装。”
  荆燕倒是对这里人每次见到农机的模样司空见惯了,她淡淡说道:
  “以我的无人机,换娘子你的菘菜种子。”
第13章
  无人机如何操控,荆燕本以为要教杨寡妇很久,她把启动、关停和升空的基本操作教给她后,就暂停了,她以为毕竟谁对新事物都有点抵触心理,这也不奇怪。
  谁知道,她陪卜大夫下山施针时,再见到杨寡妇时,她手里居然片刻都没停下摆弄练习,才两天就已经开得有模有样。
  “二娘子,你瞧着我叫这铁蝗虫飞得尚可吧?”
  杨寡妇还是不习惯叫它的正经名字,只管叫这玩意“铁蝗虫”,因为这声音和漫天蝗虫成灾的时候可实在太像了。
  她乐呵呵把无人机在田里盘旋过一圈回来,荆燕已经感觉自己下巴都要惊掉下来了。
  这岂止是尚可,简直天赋异禀,用不上几天就能出师了。
  她对眼前这个看起来保守胆小的寡妇分外的刮目相看,要不怎么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呢?
  “二娘子会用了就好,我借娘子半月如何?”荆燕说回正经事,“娘子从前就以菘菜为生,必然认识金县经营果木市的东家吧,可否帮我也联络一二,我与娘子的到时一同卖予他们,在掌柜的那里,我们就是第一大货源,稳定下来岂不更好?”
  在古代卖菜,摆摊是一种销售途径,但是相比直接与果木市对接,还是耗费太多精力,客源不稳定,还要浪费她每天的时间,至于摆摊的地点就更有讲究了,所以,这专业的钱还是该专业的人来挣,她思来想去,还是有个上家替她操心这些琐事比较好。
  “二娘子说得在理,待我这病症缓些,我就同他们说。”
  离开杨寡妇家后,她带着小包种子回到山上后,已近正午,阿宝还在屋内温书,这些天因为养伤,不便下山去学堂,功课应该拉下了不少。
  荆燕隔着支开的窗户悄悄瞧了一眼,趁着弟弟伤好了许多,清淡饮食的叮嘱也可以松开些,她决定下厨给他做些好吃的。
  之前分家时,虽说屋子和别的没要,她倒是记得把院子里自家养的老母鸡带上了山,每天有一两个鸡蛋,还能给病人补补营养,再加上她每天早起在山里采的野菜,做道简单的野菜蛋花汤是不成问题的。
  她仿了菠菜鸡蛋汤的做法,将锅中加水烧热,把野菜冲洗,择净,放一旁趁着水快煮沸时,再把碧绿的野菜片下到锅中。
  荆燕抓紧时间,迅速从鸡窝里摸出两枚蛋来,轻轻磕在锅沿边,金灿灿的蛋黄顺势滑入锅内,再用筷子打散,就飘成了有形而不散的蛋花,现在老母鸡天天在山上散养,遛达久了分外健康,连鸡蛋打出来的颜色都看着诱人。
  她摸出一小撮盐巴进去,可惜没有胡椒粉、芝麻油提香,少了些滋味,不过这是供给病人的,自然不能加太多佐料。
  野菜自然的草叶香从锅灶上飘出,连阿宝都停下了温书的功夫,目光不断地往荆燕这边瞟,看来是饿了有些时候了。
  “开饭!”
  她吆喝了一声,阿宝便放下手里的书,一股脑奔到她身边,眼尖地拿好了碗筷,在屋内的小桌上摆开。
  看着幺弟捧着碗,拿着勺喝得不亦乐乎,荆燕这个当姐姐的心里也有成就感极了。
  “对了,”她光顾着他们姐弟俩,忘了还有一个病号,“卜大夫屋里的那位呢?”
  “二姐,你可别说,这人不会是懒虫成了精吧,”阿宝放下汤碗,才面露不满,毕竟他自小被大哥教导食不言寝不语,“整天的都不见他出一次门,我替卜大夫送药碗,也不见他喝,白白浪费了。”
  懒虫成精?才不对,他根本就是丧神下凡。
  荆燕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被怎样亲近的人背叛,会变得对世间乃至自己的性命都毫不关心,求生的欲望都丧失了,不,她打心里觉得,求生的本能不可能失去,除非他在刻意压制,就像在山洞里一样。
  明明那时他已经意识到有人在救自己,都不做出任何反应,但偏偏在她快要暴露时,一把用自己最后的力气护住了她。
  看来这人起码还有些良心在。
  荆燕偏头一想,决定还是起身拿出一只碗,盛了小半碗蛋汤,“我去送给他。”
  没人可以在饥饿面前抵抗食物的诱惑,丧神也是。
  荆燕步入那人的屋内,他果然还是背朝着内,她将手中的汤搁在榻边,榻上的人依然一言未发。
  哼,丧神。
  她等着他真香。
第14章
  荆燕刚放下汤碗,外面突然传来了阿宝惊喜的一声:
  “维舟哥哥!”
  是姜维舟,哥哥的那个好友?
  在原身的记忆里,姜维舟与大哥同岁,又是她家邻居,自小就一块在扬州城里长大,后来与哥哥同窗,每日上下学一起,有时还来家中同吃同住,情谊深厚。
  姜家家境普通,原是小商贾出身,有意与她家攀友结亲,借以得父亲在衙门中略微照拂,后来谁知境遇颠倒,她家获了罪,发去安平,姜家的生意反是越做越红火,有意远离荆家,明哲保身。
  只有姜维舟一人心热人善,不顾他双亲阻拦,执意帮大哥在义学的同窗中走动打点,保全了他们一家人的体面。
  恰又遇上官府垛集民兵,听闻驻扎之处也在安平,姜维舟铁了心应征,对家中父母道自己功课稀松平常,不堪为材,还不如入军说不定能闯出一番出息,姜母宠儿,禁不住他软磨硬泡最后答应了。
  这才有机会,在离扬州千里之远的安平还能重逢。
  有稀客来访,荆燕擦了擦手上的水渍油污,伸手打算将围裙摘下,不想挂绳勾在了她的木钗尖上,怎么都取不下来。
  身后扑来一阵微风,带着山中新鲜的草叶露水味,萦在了她身侧,一只手轻巧地取下不听话的挂绳,指尖微凉,擦过她的手背。
  荆燕一转头,鬓边一缕乌发散下。
  面前是一个清风朗月的少年,眉眼间都是自幼在父母膝下承欢,不曾受过半点人世摧折的乐天热忱,嘴角带笑,干净明亮。
  看着就是个极好的少年人。
  “今日有远客,我反倒蓬头垢面的,”荆燕抿嘴一笑,“难为维舟哥哥还能找到这里。”
  “维舟哥哥!”
  阿宝看着极为开心,又喊了一声飞奔过来,姜维舟一把抱住他,目光柔和地看了一眼阿宝,又回到荆燕身上。
  他目光太过直接,连身为现代人的荆燕都有些受不住了。
  “息龙山真不大好走,我这头一回来差点在山上迷路,”他拉着阿宝的手,边同他打闹边问道,“怎么会搬到山上住了?我问了你们邻居方才知道。”
  “说来话长,”她轻叹了口气,避开了他的眼神接触,“我家中的那些龃龉,你还是不必知道的好。”
  姜维舟点了点头,不再多问,“难怪我去你家院子里时,不见你叔父,也不见你们平日里用的东西,我险些以为是被谁洗劫过一番了,还好我见到了你叔母。”
  荆燕想了起来,上次她回家就不见叔父,这次姜维舟去也不曾见到人影,他这是去哪里了,难不成把不能自理的叔母遗弃在旧屋里许久了?
  “我叔母如何,看着还好么?”她有些坐立不安,若是因为她与叔父分家,叔母被迁怒,衣食难保,她心里也过意不去的。
  她起身说道,“我得回去看看她。”
  “不必担心,”姜维舟轻轻按住她肩侧,“你邻家那户人家说是,你叔父留了些钱财给邻家,保她饭食不断,反倒是你――”
  荆燕一抬眼,便再度对上他清澈见底的眸子,“你就真的不回去,要在这荒山上独自带着阿宝生活吗?我与你鸿哥儿都不能放心的。”
  “燕妹妹,回去吧,那里有我保护你的。”
  姜维舟说着兴奋地站起身,“我今日来就是有一桩喜事要说与你,我有官身了!虽说小旗不过是个从七品,但手下也管了好些人,有我在,必能在安平所里护你周全的。”
  荆燕看着他手舞足蹈,眼里的光却渐渐冷了下来。
  真的有人能护她周全吗?从前,她在所城里被郑懋为难的时候,她父兄不在时,他又在哪里?
  她从一开始还抱着想法,觉得熬过这一关,就会有人来帮她顶起一片天,可是总会被现实给予沉重一击,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恰恰身边就空无一人。
  这样的遭遇,在现代,抑或是来到了这里,一次一次在重复着,警醒她立身立命的根本。
  能保护自己的人,只有自己。
  处境不同,又怎么可能相互理解?
  荆燕不想与他多说,只眨了眨眼轻道,“那我跟阿宝,就恭喜维舟哥哥了。”
  姜维舟满脸的欣喜,像当头被泼了一盆冷水,他嘴角缓缓垂下,又几乎恳求地问了一遍,“有我在,你也不想回去吗?”
  她对他礼貌地笑了笑,没有回答他。
  “那燕妹妹,我公务得闲时,就多上山来看看你们,有什么缺的想吃的,尽管托人传话给我,我下次再来带给你们,我今日来得匆忙,就不多叨扰你们了。”
  姜维舟努力勾起嘴角,维持着一贯热忱轻快的语气,背过身去,偷偷长喘了一口气。
  所谓日暮待情人,维舟绿杨岸【1】。
  他何时才能在绿杨岸边等到他的燕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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