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机小娘子——岸泊【完结】
时间:2023-07-23 14:38:09

  荆燕目送走了昔时的玩伴,对他的表露也未曾多心,只当是人被拒绝好意之后再寻常不过的失落。
  回头一看,丧神还保持着原来的动作,看起来分文未动。
  然而,小榻边的碗里已经一干二净。
第15章
  第二日,按理是荆燕计划大棚竣工的日子。
  她起了个大早,从溪边挑了水来,将前些日子被她用得生钝的砍刀和锯子,就着流水,在磨刀石上又简单打磨了一遍,准备开始今天的工作。
  竹料砍完了,要劈成骨架所需大小一致的竹条,也是一个大工程。偏偏她前几天砍得用力过猛,现在只要握着刀,手里就发软打颤,继而生汗滑柄。
  她只得用了老人们的法子,撕了一条布条裹缠好手心,增加摩擦,方才勉强能继续。
  然而她把木料换成竹料,虽说就地用材方便了,但却也忽视了一点,青竹表面光滑,竹节粗大,相比一般的木料,下刀的过程中更易有偏差,劈不匀。
  荆燕连试了几根,要么偏粗,不易弯折,要么偏细,轻轻一掰就脆裂。
  手工活还真没有想像中的那么简单,她长叹一口气,可惜自己穿越来带的是农机,在这件事上真是毫无用武之地,只能靠她自己生生拼出来。
  计划赶不上,菘菜最好的播种时机就错了,接下来两月动辄狂风暴雨,要是她种晚了,就得眼着自己辛苦得来的种子就这么被糟蹋在田里,这怎么行?
  必须得加快速度。
  她心下一慌,就出了纰漏。
  一只手刚摆正一截竹料,还没抬起来,另一只手里的刀就挥过来了,堪堪砸在了她食指的骨节上。
  “啊呀!”
  她惊得喊了起来,那一刻其实未必能感到有多疼,却是她心底里下意识的恐惧。
  谁都指望不上的,只能靠自己。可现在她的手伤了,她的大棚、菘菜和她的种田大业可怎么好?
  她一时气闷,丢下了手里的刀,坐在了地上,满头都是心思。
  然而下一刻,她听见刀背与地上土石细索摩擦的声音,有人把刀捡起来了。
  她没回头,只当是弟弟来安慰她,可年纪尚小的弟弟如何知道,这时候她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实实在在的援手。
  “阿宝,放下刀,”荆燕心中郁结馁气,语气也生硬了些,“不用你插手了,这个忙你帮不上的。”
  背后之人的动作却依然未停,她听到竹料滚落在地,愈加不快,放声制止道:“阿宝――!”
  “嗳!二姐!”
  阿宝的声音居然是从屋里远远传过来的。
  不是阿宝?
  荆燕猛的回头,只见多日不见下榻的冰块脸丧神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她身后,把她的刀握在手里。
  四目相对,他微微挑了挑眉毛。
  “刀不是这么用的。”
  丧神的声音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阴郁,反倒像流水潺潺,还带着清晨的一丝喑哑。
  荆燕一时没反应过来,只见丧神把短放在手中极熟稔地掂了一掂,快速抓握住。
  “看好我的动作。”
  他长而粗大的骨节有力地覆住刀柄,手背上的青筋隐隐贲现。
  “你那样拿,迟早要断你几根指头。”
  话说得相当不留情面,这个才像是丧神的风格。
  荆燕拍拍身下的土尘,从地里起身,反倒没生气,她抬首,认真地盯着对方缓缓道:“好,我学。”
  她伸出还有血丝渗出的手,示意要从他手里接过刀。
  然而丧神却瞥了她一眼,干脆道:“今日不必。”
  随后自己背过身去,挥起臂膀,狠力一劈,碎竹片在空中四散开来,地上的,是完好的两半竹条。
  “你干得没我快。”
  听到这话,荆燕轻笑了一声。真是奇怪,这个逃兵句句话说得毫不客气,直戳人肺,放在平时,自己肯定多少也要与他回呛几个回合,但今日,她非但不生气,心里本来郁结的心思,竟在他一言一语里渐渐消散了。
  她觉察到了这个人身上奇异的一处性情,丧神,好像没那么丧。
  她去水桶边,将刚被砍破的手指在清水中好好冲洗过,缠上干净布条,简单包扎过,又回到丧神身边,站在一旁,看着他娴熟地手起刀落,一根根青竹很快变成了她急需的大棚骨架。
  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候选帮工呢。
  “叫我荆二,“她换了个问法,带着探究开口道,”我该称你作什么?”
  丧神只管盯着手里的活,半天才接话,但也没回答她,“哪个荆?”
  她一时没想起来找哪个词,见自己从溪边挑来的水,便回道:“荆溪的荆,你从北边来,应是见过它的。”
  说罢,自己咬了下舌头,不妙,这下说漏嘴了。
  荆溪在长安城附近,长安正是天骁军过去长驻之地,她怎么能把知道他是天骁军的出身说出来,要是他为了自保,跑了怎么办?
  就在她暗暗自悔时,丧神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荆燕还能看见他握着的刀尖微微颤动着,他垂下手,默了半晌:
  “杜行。”
  说罢,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抬刀挥劈,“你说的荆溪,我听过,但不曾去过。”
  “哦。”
  荆燕佯装乖巧地应了一声,在心里大喘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注意到这个纰漏。
  “以杜兄的速度,上半日能将竹料都准备好吧?”她对他笑了笑,掩盖自己的紧张,“那下半日,可否请你帮个忙,与我一同将棚顶盖好?”
  请他帮忙,荆燕心里却在想,这些日灌给你的饭食药汤,不靠做工偿还回来,她才亏大了。
  况且这家伙还那么能吃。
  早上她起早给阿宝做了汤饼,又像昨天一样,也照例给他屋里送了一份,结果她去溪边洗个锅的功夫,就发现灶边剩下的两个汤饼也不见了。
  她没好气地摇了摇头。
  又黑又能吃,还命大打不死,依她看以后不用叫他丧神,改叫小强得了,也就她这种急需人手的才愿意留下他了。
第16章
  荆燕又赶去了趟集市,在里头挑了又挑,才买到了勉强能充做大棚薄膜的油纸。
  没办法,古代哪有现代的这种塑料制作技术,透光度好还能有超强的保温性能,她也就只能拿薄透的油纸代替一下了。
  她再回到山上时,日头已经西斜,屋前积起了两大堆细长的竹条。
  杜行正在一旁的磨刀石上,细致地打磨刀具,看他一丝不苟的模样,就知是个擅刀爱刀之人,不过也是,毕竟是个兵,对自己防身保命的东西怎么可能不重视呢?
  “杜行,”荆燕喊了他一声,“我们去南边谷地里,我想在那里搭。”
  杜行见她扁担也不拿,转身就走,又一挑眉:“不背着这些,怎么带过去?”
  她对他勾了勾唇角,朗声笑道:“今日让你见见,我的独门秘宝。”
  她一挥手,赤黑的拖拉机便出现在了不远处,然而杜行却冷冷地上下打量过,随后哼了一声,“方术?”
  “什么方术?”荆燕简直气不打一出来,“这是货真价实的东方红拖拉机!能拖动几十个你份量的重物,还能跑得比你快上一倍!你这辈子都见不着第二个人有的!”
  她见过害怕的,也见过不怕的,真是头一遭被人说是江湖骗术!
  “你管它叫什么?”杜行虽伤还在身,却轻巧地撑手一跃而起,立于车前盖上,半蹲下来,敲了敲盖板,咦了一声,“竟是上好的精铁,我都从未见过?”
  又翻了下来,比划了一下尺寸,自言自语道,“当是个攻城的好手。”
  冀州之战打得如此惨烈,他是见过鞑子的攻城手段的,兵士打法凶悍,若再得这种铁车,攻下城池就更加如虎添翼。
  这也许本是农具,但在不同的人眼中,就有了更复杂的意义。
  他叹了口气,闭上眼,脑海中尽是那些浴血奋战但仍旧最终力竭战亡的兄弟们,他们死前的不甘与愤恨,永远都无法在他心中一挥而去。
  然而荆燕与他不同,她厌憎战争给农民和农业带来的灭顶之灾,现下的一亩三分地,才是生民的全部。
  听到这话,她有些忿然。
  什么攻城?他就满脑子只有打仗吗?
  “且看好了,这东西可是这么用的。”她抬起腿,登上驾驶座,转动钥匙,存了些坏心思,一个猛子拉动操作杆换挡前进,引擎轰鸣,把蹲在车前盖的杜行震得翻身跳下,踉踉跄跄后退几步才得以保持平衡。
  她勾起嘴角,探头得意地说道,“既然杜大哥在车下,烦请行个方便,将竹料与油纸一并捆在车尾上,咱们就能出发了。”
  “对了,我这车什么都好,可就只能坐一人,还麻烦杜大哥自行过去。”她假装歉意,心中暗笑。
  杜行乜了她一眼,反吹了声口哨。不下多会功夫,就听见“扑哧扑哧”的兽息接近,多日不见的大黑豹翘起长长的尾巴,打着卷儿,欢脱地奔到杜行身边,绕着圈蹭他的腿,杜行摸了摸它的头,就跨上了豹背。
  失算了,她忘了他还有个爱宠!
  一人一豹就这样跟着她的拖拉机,一路走到了山谷中之前初遇的地方。荆燕拔了钥匙,下车将东西都卸下,拿起一截麻绳就走到杜行面前,准备给他示范如何扎牢骨架。
  杜行却一脸黑云,在一旁抱胸,光看着却没有一点要动手的意思。
  她在心里哼了一声,随后手一颤,还没捆好的竹条都从手里滑脱出去,她一边掖着手中受伤之处,一边哼哼唧唧:“嗳哟,伤了连这个都没法弄了,这田可怎么种呀……”
  她斜觑着,偷看丧神的反应,见他还是没动,声调再高了一度:“这一通要让我扎完,今晚的饭怕都做不成了……”
  杜行的脸上简直黑云滚滚。
  她心里偷笑,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让你被我拿捏了吧。
  即便黑云滚滚的丧神,最终还是老老实实按照她的比划,将骨架扎成她要的模样,两人又相互搭了把手,把油纸也铺上,棚面用石块压实四角,这样她的温室大棚蔬菜基地算是初步完工,忠于可以好好开始种植大业了。
  荆燕喜上眉梢,指着完成的大棚,刚准备转头与杜行话一番农场蓝图,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两下掌声。
  “荆二娘子这种田的法子倒新鲜。”
  她看见了郑懋。
第17章
  她再转头,杜行已不见了,连带他的那头黑豹,除了她身边泥地里留下尚浅的脚印与大猫梅花状的掌印,他们消失得迅疾,像从未出现在这里一般。
  还好,她送了口气。万一让郑懋看见,又要出事端。
  看到这人,荆燕下意识地挡在刚搭好的大棚前面,这是她往后糊口的基本,她生怕这个疯子一个不快,就对自己的农场下手。
  她面上虽不露声色,但眼神中仍难掩紧张。
  这人精于心计,做派阴毒,自己与他交锋几番能有来有回,多少有运气的成分在,实在不容轻忽。
  她本预备好防守郑懋接下来的进攻,可没曾想,郑懋笑眯眯的一开口,却是从未有过的好声好气:
  “郑某一介武夫,农艺不精,还请二娘子赐教一番。”
  然而,这样的开场,让荆燕讶异之时,更加重了一丝不安。
  一个掌控欲极强的人,为捕捉她这只猎物精心布下连环陷阱,却反被猎物挫败,他真的能以平常心对待她,接受这样的失败吗?
  绝不可能。
  但猜不透他的目的,就失了先手。她必须想法子从言语中勾出他的意图,才能有的放矢。
  “总旗过誉了,不过是一点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倒是何事,能劳动总旗上山来?”
  郑懋不接她的话,嘴角带笑,眼中微露贪意,往她的拖拉机上不住地瞟:
  “荆二娘子的农艺怎会不值一提?这会种田的名声,安平城里都已传开了,人人称奇,娘子不必自谦。”
  郑懋来得悄无声息,又不知道他怎么摸准的地方,她实在来不及把拖拉机收回机库中,索性也不遮掩了,光明正大放任他看,他看也不会怎样,横竖让他用,又用不了。
  不过,他话语里透露的信息引起了她的警觉。
  出名?
  她为什么出名?
  因为叔父盗粮那次,她只用了三天就还上了所有欠粮,还预见到淋尖踢斛必有的损耗,给每户人家多备了一石吗?
  荆燕暗自摇头,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们家的名声没有在安平被叔父彻底败坏就不错了,她可没指望能坏事转好,名声大噪。
  不对,她一瞬间回想到,郑懋提起的是种田的名声,让人口口相传还能称奇的,只能是她的农机。
  可是前后见过的外人,算来算去,也就卜大夫、杨寡妇与黄总旗家的人。
  卜大夫向来不喜言辞,平日大多在金县,没理由在安平城中嚼这个口舌,至于杨寡妇与黄娘子,她皆吩咐过,见过此物也暂不可外传,要待到时机合适,她再告知。
  究竟是谁,不经她同意,让消息吹到了郑懋的耳朵里,现下还未可知。
  但郑懋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他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贪婪的眼睛死盯着面前的庞然大物:
  “可惜娘子这样便利的器具,只能用在山上的荒地里,岂不可惜?”
  荆燕心里警铃大作,恨恨在心中啐了一口,她被迫上山垦荒,难道不是他假手于人逼的吗?
  再说可惜什么,避开上了山,与他这样贪官污吏少打交道,她的日子不知逍遥快活了多少。
  “这就不用总旗操心了。”她凉凉一笑,不与他多争执,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荆二娘子,”郑懋这一次比她想象中的更有耐心,“娘子既然都买了油纸,得了种子,预备大干一场,那怎么会不知道,相比其他,土地于农耕而言才是基本呢?”
  他果然派人盯过她的梢!她知道,这个人绝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我手中正有城西郊的肥田五十亩,若荆二娘子中意,我不妨拿来作为见面礼,”郑懋的话语越说越客气,可贪心也越发暴露,“不过五十亩田,与娘子冰释前嫌才是最紧要的。”
  安平城中的人谁不知道,息龙山上的溪水一路蜿蜒,自西入城,而城西的田紧挨水源,是最方便引灌的好地,所以城西郊的田地大多是城中富户所拥。
  连田都要分出三六九等,何况分到田的人呢?穷军户的人家们只能望而兴叹,紧守自己贫瘠的一亩三分地。
  这样的好处,放在像荆燕这样的底层谪戍军户面前,确实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荆燕撇开眼,一时没有回应,郑懋只当她沉思是已经动心,便又趁热打铁再加了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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