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暮楠看着那扇紧紧闭着的门,刚刚她好像听到了梁帝的声音。
国丧期间,全国上下统一着素服,梁衡瑞的身上也穿着素衣,看着那副金丝楠木的棺材被人钉死架起。
“跪!”
司礼太监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外响起,大臣们跪了一地,梁衡樾怀里抱着梁帝的牌位,今日他们要送灵前去皇陵。
皇陵在汴京郊外,他们要从丹凤正门送灵去皇陵,本来送灵也是可以乘坐马车的,但是梁衡樾却选择了自己走到皇陵。
汴京的百姓躲在家门口不敢出来,早些时日就因为国丧戒严有些风言风语,如今真切的看到梁帝的棺椁从街道走过,才意识到这是一位君主的退场。
“殿下,穿过这片密林就到皇陵了。”
小太监在梁衡樾身边提醒着,梁衡樾脸上表情淡淡嗯了一声,从城内到这里,这段路不算近,他们也走了快一个半时辰了。
有些年迈的老臣跟不上,一旁的侍卫扶着他们,李成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尚文鹤穿着一身素衣,身后跟着梁淑仪,这些时日他已经逐渐联系上了一些大臣,到时候他们也可以助他。
说来也奇怪,还没等他动手,梁帝突然就暴毙身亡了,不过他也去见过梁帝的尸身,不疑有他,以梁衡樾的本事也翻不出来什么浪花。
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他脸上不自觉也带上的轻松的表情,和周围凝重的脸色形成了对比。
天子下葬,礼节繁缛,礼官在宣告完梁帝的功绩之后才可以入皇陵,梁衡樾手中紧紧捧着梁帝的牌位,直到身边的礼官小声提醒道:“殿下,该放牌位了。”
“孤想再跟父皇说说话,你们先出去吧。”
礼官想说这不符合规制,被李成拦住了:“耽误不了多久,我们等等吧。”
等到墓室里只剩下他一人的时候,他突然跪了下来:“父皇,儿臣对不住你。”
梁衡樾以手掩面,有泪水从他脸上划过,他怎么都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动了弑父的念头,如今倒是没了回头路,自己本来是可以名正言顺的继位,如今倒是被人唾骂了。
没过多久,他从墓室走了出来,墓室门缓缓在他身后关上,回宫之后梁衡樾还要给梁帝守丧一年。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们把登基的日子选在了十日后,只是玉玺一直没有找到,新帝告示也无法张贴出去。
梁衡樾坐到了椅子上,看着桌子上的圣旨,那本该盖着玉玺的地方,空空如也,他闭上眼只觉得自己不能再往前走进一步了,往前就是万劫不复的地步了。
乌吉的帐子内,他刚刚脱下一件衣裳,就见兰达走了进来,气的他胡子都吹了起来:“你小子能不能说一声!!!”
兰达看着他身上的中衣,歪了下头:“没事的王叔,都是男人怕什么。”
乌吉心中一阵火发不出来,无奈的穿上衣服问道:“什么事?”
“王叔,其实你也知道她不是梁淑仪吧。”
兰达看向他的眼睛,只见乌吉端茶的手顿了下:“我是老了,又不是傻了。”
那姑娘的举止行为和梁淑仪完全不同,新婚那日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但是兰达没有说什么,他也不想越过他去调查什么。
后来他看到千鸿他们的时候,也就了然了,那件往事,他也多多听说过,再说了,那个时候这小子已经喜欢上人家了,他总不能棒打鸳鸯吧。
反正对于梁帝来说,尽管这个姑娘不是梁淑仪,他也会认下的,毕竟两国联姻,他的女儿却能让别人替嫁,只要他不想再打仗就一定会认下。
千鸿几人没有凌洲的命令也不会出现在人前,还保护着一个姑娘,所以他当时也猜测,这个姑娘很有可能就是楚怀泽的女儿,不是公主,却也胜似公主了。
“那你知道她是谁的女儿吗?”
“昭城楚怀泽的女儿。”
兰达回了乌吉一句话,只见乌吉笑着点了点头:“看来你们在昭城收获不少,说出来楚怀泽,我倒也是有些交情。”
阿雪还没有入北庭的时候,他在汴京也是见过楚怀泽了,那是一个温润却心怀天下的男子,只可惜不够坚定。
“王叔你认识昭昭的父亲?”
兰达讶然,没想到他竟然认识昭昭的父亲,如此说来他们倒也算是有缘分的很了。
“只是说过几句话,并不是很相熟。”
“昭昭?那孩子是叫楚兮昭吗?”
乌吉摸了摸下巴问了出来,之前只听说他很喜欢那首诗,看来名字也是出自那两句诗了。
兰达站起身,上前几步笑着看向乌吉:“王叔,你能跟昭昭讲讲她父亲吗?”
他之前也知道王叔跟他母亲一样来自大梁,还有李叔,实在没想到王叔身上竟然有这么多秘密。
“这有什么好讲的?”
故人早已随着那一g黄土掩埋在地下了,多说还会惹得人勾起伤心事。
兰达扣住他的茶盖:“王叔,那个人并没有告诉我们全部的事情,而昭昭只想知道真相。”
乌吉第一次看到他为了别人的事情如此认真,他娘死的时候,他还小,随着他一起去了大梁,十岁那年,他回到北庭。
当时的北庭王说,只有他立下战功,他才会承认他王储的身份,十岁的兰达拿起那柄弯刀在战场上厮杀,跟不要命一样。
没过两年,他又把兰达赶了出去,还让他此生都不要再踏入北庭,后来兰达十三岁那年,用自己手里的弯刀亲手了结了他们。
北庭的人都说他离经叛道,有违人伦孝道,可是他丝毫不在乎别人是怎么看他的,他说过,只有绝对的实力才能让人臣服。
可是乌吉知道,他还未出生的时候,阿雪就不喜欢他,孩子出生后,阿雪固执的让他学习大梁的礼仪,不许他叫额吉,只能叫娘亲。
兰达小时候就是别人眼中的异类,他穿大梁的衣服,跟大梁人一样读诗书,阿雪不许他学习骑射,不许他跟北庭的人交谈。
可是作为北庭王的孩子,他怎么能不学习这些,当时的兰达就成了阿雪跟整个北庭礼教抗争的武器。
这孩子从小就不喜欢跟人交谈,更别说替别人的事情上心,就连他这个最亲近的王叔都没能让他这样。
“你是真心的?”
乌吉看着兰达眼睛问出来一句,兰达神色认真的回道:“只此一生,唯她一人。”
第101章 昭城令
乌吉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我就放心了。”
兰达站起身子眸中盛着笑意:“我要娶昭昭,还请王叔帮忙了。”
乌吉想到他之前备的那些东西,白了他一眼:“你自己不是都准备好了?”
“大梁的礼仪,我学的不是很好。”
说到这个不知他想到什么了,脸上的笑意都淡了不少,乌吉知道他是想到了阿雪:“无妨,她也不会介意。”
“不过说来,第一次见你如此守礼。”
之前的兰达,别人都说他没有规矩,完全随心所欲,只不过在北庭,他是王,更是绝对的实力,也无人敢当着他的面说。
再说了,他说都不听,别人说他能听?
“我只是不想别人也议论她,她值得这个世间最好的一切。”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带着温柔,那样子,竟是乌吉都未见过的:“好了好了,都快酸倒我这口老牙了,走吧。”
“去哪里?”
“你不是说要我给那姑娘讲讲她父亲的事情?”
两人来到昭昭帐子的时候,只见她挽起袖子正在做着什么东西,乌吉看到她手里的物件,压低声音在兰达耳边说道:“是新婚要用的陶俑。”
“在大梁的时候,新婚夫妻有互送陶俑的习俗,不过看样子,她是把你那份儿也做好了。”
兰达听到乌吉的话,悄悄红了耳尖:“是我没了解清楚。”
“哎?王还有阿叔。”
阿洛见到两人对着他们行了一礼,乌吉伸出手摸了摸阿洛的头,这丫头配尼桑那憨小子真是可惜了。
昭昭和兰达没有回来的时候,阿洛经常给大家做各种食物,有时候还会帮他们缝补衣服,一来二去倒是熟稔了多少。
乌吉这个人吧,也没有什么架子,自己单了大半生,也没有个一儿半女的,勉强兰达算是他养大的孩子,结果吧还是个混小子。
阿洛年龄小,又乖巧听话,长得也讨喜,乌吉是真心把她当女儿来疼爱的。
“王叔。”
昭昭听到阿洛的话,也站起身来,在一旁的水盆中洗了洗手:“你们怎么来了。”
兰达接过阿洛手中的毛巾,给她擦干净了手:“王叔有话跟你讲。”
乌吉点了点头,几人走进了帐子里,阿洛自觉的留在了外面收拾东西,昭昭给他们倒了一杯水看向乌吉:“王叔有什么话要跟我讲?”
“我与你父楚怀泽,算得上是旧相识吧。”
昭昭手里的茶杯脱落,兰达快速的接过,然后握住她的手:“王叔早就知道了,别担心。”
对面的乌吉露出一抹和善的笑容:“王叔又不是傻子。”
“您,您认识我父亲?”
见他点了点头,昭昭一时有些说不出来话,不知道该怎么问,乌吉喝了口水,缓缓开口。
“其实我也不是北庭人,我是跟着兰达母亲来的北庭,本名叫做付柏延。”
那个时候的他还只是禁卫军首领,楚怀泽还只是小侯爷,汴京人人都知道他与楼家嫡长女两情相悦,只差成婚了。
那是他第一次见名满扬州的苏沁雪,扬州苏氏,大梁清贵世家,她是百年家族教养出来的女儿,气质清冷,才名绝艳。
“当时你父亲,可是汴京多少女儿家的梦中情人。”
楚怀泽温驯有礼,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进退有度,待他们这些人也是极好的,第一次跟他打交道还是因为阿雪。
当时是先帝的万寿宴,北庭王受邀前去贺寿,阿雪在宫道上被北庭王的弟弟缠住了,楚怀泽替她解围,他奉命将醉酒的小王爷庆格带下去。
后来他在宫中值守的时候,也遇到过几次楚怀泽,两人合眼缘,有时候还会聊几句。
“我要让阿楠做这个世上最无拘无束的女子,她被楼家束缚太久了。”
乌吉想到他的话,当时只觉得一阵心酸,三个女子的命运,最终都是因为梁帝改变了,走向了不一样的结局。
满子棋错,皆是遗憾。
昭昭这是第三次听到楼皇后的事情,她不禁开口问道:“那我父亲和楼皇后?”
“梁帝娶了楼皇后,你父亲为了避嫌,自请外放,先帝没有同意,将他派到了昭城,后来我随兰达的母亲来了北庭,后面的事情自然也不清楚了。”
他无奈的摇摇头,他与楚怀泽的交际并不深,只能把自己知道全都告知了她,低头的时候,他看到了昭昭腰间的玉佩。
“这玉佩,能否给我看看?”
昭昭顺着他的视线看到自己挂在腰间的玉佩,她伸出手取出来递给乌吉:“当然可以,王叔认得这个玉佩吗?”
乌吉反复摩挲着:“很像,但是缺了一件东西。”
这玉佩和当时楚怀泽常年挂在身上的玉佩很是想象,只不过中间少了一样东西。
“我们在昭城的时候,那个人说这是她母亲的玉佩。”
兰达看着乌吉的神色,补了一句,看样子,这个玉佩并不是昭昭母亲的遗物了?
“怎么可能?若是我没有认错,这玉佩是楚怀泽常年挂在身上的,不可能转赠啊。”
他用手指在中间的位置摩挲了两下,忽然用力推了下,只可惜中间那块位置纹丝不动,乌吉的手指顿了下,然后转动了两下,中间的玉片掉在了桌子上。
“这是,昭城令?”
“昭城令?”
兰达和昭昭听着乌吉的话异口同声说出来,玉片被推出来后,中间就变成了镂空的地方,看样子确实是缺了一样东西。
“没认错,这就是昭城令。”
当时先帝问楚怀泽,要拿什么来做城主信物,这是他因为自己儿子抢了他姻缘而给他的特例,准许他自己来定可以号令昭城军士的信物。
那个时候的楚怀泽举起这枚玉佩,乌吉闭上眼努力回想:“兔子!”
“兔子是什么意思?”
兰达说出口之后,有什么从脑中一闪而过:“你是说,这中间缺的是像兔子一样的东西吗?”
乌吉把玉佩放到桌子中间,指了指圆形上下的地方:“是,我记得是一片黑玉,形状很像兔子。”
昭昭听着他们的谈话,从自己脖子上取下来一件东西了过来:“是这个吗?”
放到玉佩中间的那片黑玉,只有一半,但是却意外的可以对得上,昭昭看着那枚黑玉开口:“我小的时候就一直戴着了,只可惜丢失了一半。”
兰达看到那枚黑玉的时候,只觉得自己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乌吉笑了笑:“无妨,只不过这枚玉佩你可要好好保管,切莫在人前展露了。”
“毕竟,昭城令,可号召昭城十万士兵和楚怀泽所有的私兵,应当还有他的暗卫。”
一枚令,便是身份的象征。
第102章 登基
乌吉说完玉佩的来历后,昭昭就将玉佩收了起来,北庭的先行军已经准备前往漠北等地了,兰达对昭昭说,想赶在他前去漠北的时候,把婚事办了。
“昭昭,如果你觉得太过着急,那就等我回来。”
兰达也不想让昭昭匆忙嫁给自己,总觉得时间太短,还要准备好多东西,昭昭笑着看向他:“我还没说什么呢,兰达。”
他们去大梁之前,兰达就将成亲的东西准备好了,什么都不缺了,要说缺的,可能是一件嫁衣?
“我不想委屈你的,总觉得还没有准备好。”
兰达在脑子里把自己准备的东西过了一遍,内心却有些焦急,昭昭看着他第一次露出迷茫的表情,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啊,原来我们的王还有苦恼的时候啊。”
少年极快的抓住她的手,把她逼得往后退了两步:“小兔子,你是忘了我的本事了吗?”
“什么...本事?”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集,少年的眸中盛着细碎的笑意,昭昭想到他之前说的避火图,别过了头不再看他:“你快去忙吧。”
兰达笑的胸腔都震动了起来,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你该不会,是在想避火图吧。”
没等昭昭发火,他已经松开了人,快步走了出来,昭昭握紧了拳头,叹了口气:“好气!”
十日已过,今日便是梁衡樾登基的日子,不到寅时,便有司礼太监前来服侍他起床,为他洗漱穿衣。
皇帝是天子,代天牧民,所以新皇登基,祭拜天地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同时江山社稷承之于祖宗,所以还得祭拜宗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