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过敏抠着下巴,不顾戏春和小宁都还在场,直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起来。
一道电光划过都过敏脑海。
难道,是这样?
他抬头,急速向小宁道:“咱们,还得再跑一趟南粤!”
小宁看着他,莞尔一笑,她不知都过敏想到了什么,但看他的样子,知道他重新振作起来,而振作起来的他,是她在无数话本子里听过的盖世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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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生两回熟,这次回到南粤,都过敏直接去敲周隼的衙门。
周隼看见两人回来,一脸惊讶,连声问,不是已经护送你们到京城了?你们说要向秦风落秦大人反映夜离草的情况,那现在是?
都过敏道:“此事说来话长,在此之前,可否请大人再招一趟钟情夫人,我们有话问她。”
周隼虽有些疑惑,还是让钟情到衙门来了一趟。
如今杜举人已经问罪判斩,钟情孀居,被招来时小心翼翼,颤颤巍巍,全没有先前招摇气势。
都过敏将那副肖像拿给她:“钟夫人,只麻烦你回答一个问题,这肖像上人,你可见过?”
钟情拿着肖像横竖看看,不知就里,期期艾艾地答:“见过……”
“是吗?何处见过?”
“他……不就是跟谢夫人有首尾那位戏子吗?”
话到这里,连洛小宁都差点惊叫出声。
这人是真正的小楼,钟情见过他,他跟谢夫人有染,被推入了水池……逻辑扣上,也就是说,真正的小楼已经死了,自己和都过敏,甚至还在官衙门口见过那堆骸骨……
都过敏更是在桌下握紧拳头。
草率,之前自己真是太草率了!
那时,他跟那旦官戏的小旦打听,小旦说,与谢夫人有染的小生先前是唱文生的,他先入为主,直接将其与玉楼春的文生玉生对应。
然而,他忽略一点。在定型之前,戏班一律要练基本功,文生,未必不会学武,武生,未必不能唱文。
南粤这边,武戏不昌,当时小楼落魄南下,孤家寡人,既然是去应聘《晴柔记》的演员,想要选上,一定会隐瞒自己的武生身份,声称自己惯唱文生的。
原来与谢夫人卷入畸恋,不幸身死的,竟是小楼。
此事说来也讽刺异常,当年,正是谢柔柔嫁进杜家,惹得白秀夕决绝出走,怎么能想到,她的孩子,与没有血缘的继母发展了一段不伦之恋。
难怪他们后来,怎么都找不到小楼,原来真正的小楼已经去世。
可若真正的小楼三四年前就死了,那去到他身边“认亲”的,又是谁呢?
答案呼之欲出:玉生。
这个本来跟他们并没有多大交集的戏子,不知通过什么因缘际会,知道了杜小楼和他的关系,并利用了这一层,来到他身边。
玉生跟戏春一样,都同小楼一道长大、表演,三人年纪相仿,关系紧密,所以,小楼很可能告诉过他童年回忆,和白家娘亲的样貌。
加上后来的信息也吻合,戏班的孩子,十有六七都是被人牙子拐卖进去,小楼这些年学戏的经历,他也尽可以套在自己身上,丝毫不令人起疑。
都过敏长叹一口气。
等于说,玉生先假扮小楼,取得了自己的信任,然后,立足稳定之后,又再次假扮了自己,摇身一变,成了大理寺里那个“秦风落”。
枉费自己名扬天下,居然被骗的这样团团转。
不过此时,既然想通了,他便不会再放任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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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隼眼见衙役护送钟情夫人离开,却久久不见另两人出来,不由走进讯室,却见得洛小宁一个坐在里头。
他好奇问:“你那个同伴哪里去了?”
此时,只听屏风后一个言笑晏晏的声音:“周二郎,本官送你的哮天犬呢?”
周隼一激灵,他家中排行第二,故小名周二郎,原在大理寺供职时,老上级秦风落拿这个调侃过他,还送过他一只黑色的细犬。
所以他第一反应便是拱手拜礼:“秦大人何时光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然后他看见,一个戴面具的身影从屏风后转出,虽然没穿制服,但赫然是秦风落。
然而,下一秒,他又瞧见,那人将面具取下,露出面容,竟是他见过两次的“杜公子”。
周隼有点懵,早前,他是有一闪而过的念头,觉得这位“杜公子”有些像他的老上级,但秦风落还在京城好好呆着,所以他也并未多想,但今天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知道只存在于两人间的调侃?
都过敏看着周隼。
他相对确定,这个曾经的部属是可信的,不止因为现在他已经恢复了记忆,记起当初自己对周隼的评价“务实清正”,更因为,如果周隼参与了阴谋,早前一路护送他们的时候,应该早已下手了。
他开口道:“周二郎,真的是我,一言难尽,你听我说……”
第80章 抓卧底
周隼听了整个故事,惊疑不定,但刑讼官的直觉告诉他,这是真的。不止因为都过敏能说出好几件原应只有秦风落才知道的事实,更因为,如果谁要造假,谎话不会编造得如此离谱。
“那么,您要我为您做什么呢?给您作证吗?”他问道。
“并不,”都过敏道,“你只是曾经在大理寺任职,即便作证,也不甚有力。但你远离京城,不在那假秦风落势力范围内,我倒有几件事,想拜托你。”
“属下敬听吩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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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咱们去哪儿?京城吗?”将事情交代给周隼,小宁跃跃欲试地道,毕竟现在假秦风落的身份已经知道了,最终还需要回到京城对决。
都过敏沉吟片刻,摇了摇头:“磨刀不误砍柴工,先去余火城。”
小宁现在已经默契非常,道:“你想找何梅娘?”
“对,我觉得她有什么事没告诉咱们。而那,可能很重要。”
既然如此说了,两人就奔西北而去。
到了余火城,二人找到了梅娘先前盘下的酒楼,然而,一上去,都过敏心头便咯噔一声。
醉醺醺的酒客推杯换盏,吆五喝六,全没了之前的清雅气氛,连小二也不是同一人了。
小宁忙拉住客人打探,连问几个,都不知道,只说原来老板急急抛售,然后人就不知哪里去了。
有这等事?就这么巧?
两人悻悻下楼,有些一筹莫展。
正在此时,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是你们?”那人照面而来,惊道。
“何秋?”小宁亦惊。
何秋看起来黑瘦了不少,眼神也不复初见时清澈。
“你姐姐呢?”都过敏问。
“唉,说来话长……”何秋摇头,左右看看,似乎防止被人听见,然后拽着两人,“到我家来,我细说与你们。”
推开院门,洛小宁依稀认出,这就是何梅娘的家,上次他们来时,月光满园,酒香四溢。而这才不到几个月时间,人去楼空,杂草丛生。
何秋给两人倒了茶:“我姐姐,是被山匪劫掠去了。”
“为什么不报官?你自己不就是官差?”
“唉……若闹得太大,姐姐的名声怎么办?即便救回来,一生也毁了——咦,你们怎么不喝茶水,莫嫌淡薄呀。”
都过敏给小宁使个眼色,小宁意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暴起,指尖攻向何秋穴位。
何秋猝不及防,一招被制住,面上一片惊慌:“你们这是做什么?”
都过敏站起,将手中茶杯拿起,慢慢横过来,茶水流出金黄色的一条线,倾倒于地。
“你的破绽也太明显了,荒烟衰草的家中,却有热茶。恐怕,这茶中有药吧?”
何秋看着他,眼神闪烁,惊疑不定。
“倒也不只是这茶的问题,我们早就怀疑你了,”小宁在旁,补充一句。
何秋这才长叹一口气,目光低下:“什么时候?”
“除了第一次,你每次出现的时间,都太巧了,”都过敏踱步道,“当然,决定性那一次,还是在马掌镇。”
顿了顿,他问出来:“孙马皮和窦驴儿,都是你杀的,对不对?”
何秋瞳孔瞬间缩小,不置可否,偏过头去,避开他的目光。
“当时,你出现在马掌镇的理由就颇为牵强,但身为官差,我们并没在第一时间怀疑你。”都过敏说下去。
“我们分析过,矮小的窦驴儿如果当真用铁锤砸了孙马皮的头,那一定怕他站起来反杀,会追着他打,而不是放任他爬出几棵树的距离,再上去补锤,这就说明,现场,可能有第三个人。”
“这第三人,补锤了孙马皮,勒死了窦驴儿,然后带着窦驴儿的身体离开了现场。造成一种窦驴儿杀死孙马皮,然后自己畏罪潜逃的假象。”
“那时,小宁的话提醒了我,这出现的第三人,是单纯的路人吗?如果他只是一个单纯的路人,需要的巧合,未免有些太多了——他需要刚好路过那里,急中生智想出这个主意,还要有足够的身手利落地勒死窦驴儿并处理遗体。”
“但是,后期我再想,如果你就是那第三个人呢?一切就都会变得合理很多。”
“你本身,就在追踪我们,防止我们接近真相。所以理所当然地会关注孙马皮与窦驴儿两人的动向,甚至——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会暗中动手脚,传话挑拨,让他俩发现彼此,互相残杀。”
“公门中人整日接触刑案,所以想出这借刀杀人的主意不难,而且入门都要考武试,说明你身手也足够。”
“也许,其实你并不想暴露在我们面前,但是没办法,你当时的上司孔捕头找上了我们,你一咬牙,与其让我们随意带着局面走,不如你参与其中,还能及时调整方向。于是,你就跟着孔捕头一起见到了我们。”
“孔捕头的个性你是知道的,心胸狭小,嫉贤妒能,所以,你故意表现出对我们两个极为推崇的样子,这样,反而会让他气恼,早早把我们逐出案情推理。”
何秋哼一声:“好话坏话都让你们说了,难道你们有证据吗?没有的话,可就是蓄意诽谤公差。”
都过敏轻轻叹了一声:“如果我没有证据,但能推测你的动机呢?”
何秋突然不说话了,握着拳头,只死死盯着对方的脸看。
都过敏说下去:“我们初次见面,应该并不是策划好的,因为那是一次偶发事件,没人能预料,采夜离草的姑娘会聚集在衙门前击鼓,也没人能预料洛小宁出来打抱不平。”
“所以,”他继续道,“初次见面时你的人设,我认为还是可信的。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捕快,被姐姐一手拉扯长大,考入公门,你甚至能够共情那些与姐姐同采夜离草的姑娘,说明并非天生穷凶极恶之徒。”
“那么,为什么你会去对千里之外的窦驴儿孙马皮下手呢?他们本来跟你怎么都扯不上关系。”
“由此,我推测,你一定被人胁迫了,而胁迫你的筹码,应该就是你姐姐何梅娘!”
第81章 策反
“刚才我就说了,你并不是天生的恶人,甚至还有与人共情、同理的一面,又是好不容易考进公门,那么,会因为什么理由,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都过敏在房间里踱步,一边摸着下巴一边说下去。
“那么我想,答案大概不外乎一个,就是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结合你姐姐消失这一点,有人劫持了她,胁迫你按他们的要求,去做事,对不对?”
何秋眼睛骤然睁大,对方明明什么证据都没有,但为什么推测出的事实跟真实发生的几乎一点不差?
都过敏继续道:“我猜测,威胁你的人,就是京城那位大理寺卿?”
见事情已经被推断得七七八八,何秋终于开口,艰难地道:“没错……他说我姐姐参与了一项谋逆大事,上门抓了人,说,只有我按他的吩咐行事,才有可能将功折罪,救姐姐一命……”
“他让你一路跟踪我们,向他汇报,并且让你杀了窦驴儿与孙马皮是吗?”
何秋微微点头。
“果然如此,”都过敏道,“但你可知道,他并非真正的秦风落?”
“什么?”何秋身子都禁不住挺直了些。
都过敏叹口气:“你糊涂啊!此事一言难尽,我会慢慢解释,但你想想,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秦风落在民间是何等风评,如果他是真正的秦风落,又怎么会做出胁迫你的亲人,让你为其私刑处置犯嫌的事?”
何秋愣住了,之前,他倒也不是没有疑问,但“秦风落”告知他的,是姐姐有罪,那两个被杀的人也有罪,半公半私,他不得已,也只能相信。
“而最重要的,是他会不会伤害你姐姐这一点,”都过敏转向洛小宁,“我始终觉得有点奇怪,就为了让一个新人捕快为他所用,需要做到特地抓走家人来胁迫这地步吗?”
小宁摇摇头:“我觉得不像。”
“那些吃饭的客人说,梅娘是急着把酒楼抛售的。可是,她那样热爱这份事业,也做得有声有色,为什么会想要退出呢?”她说下去,“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她感受到了危险。她知道,有人会对她不利。”
何秋急得浑身乱挣,之前,“秦风落”教过他许多反驳脱罪的方式,可这一句话出来,像是箭矢绕过了防线,击中了心脏。毕竟他最在乎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安危。
对面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每一句,都像是揪住了他的心。
“也就是说,无论有没有何秋,他都会针对梅娘,是吗?”都过敏表面是问小宁,实际,一问一答间,也是一种逻辑的分析。
小宁思忖,半晌道:“没错,这真是一步恶毒的妙棋。”
“首先,何秋身手不错,跟我们又偶遇熟识,如果能用他来追踪我们,相对不容易引起怀疑,其次,给何秋一个救人的奔头,他就不会鱼死网破地去找他的姐姐,”小宁缓缓展开道,“但是根本原因,并不在于何秋如何,而是梅娘之前,应该就是参加,或者发现了什么事情!至于用她来胁迫何秋,是一个副产品而已。”
何秋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他们为什么要抓我姐?他们对我姐怎么样了?”
“我们推测是因为夜离草,”都过敏转回来,简单把夜离草的致幻作用,还有京城中的天师这件事说了一下,“你姐姐,或许知道什么秘密,才招致祸端。”
何秋细细思量,心如刀绞,此时想起姐姐供养他考入公门,一心期许他做个好人,没想到,他却因受人蒙蔽,行差踏错。更可恶的是,自己一路的行为,完全成了助纣为虐——即便他什么也不做,姐姐也一样会被抓去的,而他现在,居然帮助抓走姐姐的人做事。
“我姐会死吗?”他抓住小宁的袖子,无助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