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秦风落?”洛小宁眼睛一亮,没错,秦风落就是先前他们吓唬钱英时,假扮过的那位。不愧是传说中养活了天下三成说书匠的人物,看来在这大西北,也威名不减。
一众姑娘跟着叽叽喳喳,“他人好吗?长什么样?”“有人说他长得极美,有人说他生得极丑,哪个是真的?”
“姑奶奶们,”何秋受不住缠,连连作揖道,“你们也听过吧,秦风落公开露面,都是带一个黄金面具,何况我这等芝麻小官,哪能见到真容,在人堆里瞥上一眼,只记得他身形高高瘦瘦,不止是我,我们衙门其他人也没见过正面,若非如此,又怎能唬弄住我那上官。”
姑娘们都略微失望地叹口气,还算都过敏笑眯眯地,把话题拉回来:“姑娘们,别管什么劳什子大理寺卿了。看看天色又晚,你们想如何对付那歹人?”
大伙儿这才说回正事,都过敏问那人大致身材如何,可有武功。
姑娘们纷纷摇头,说那变态个子不高,也不像会武的样子,十分欺软怕硬,看见落单行走的女子,则上前尾随,出言调戏,姑娘显出越害怕越羞辱的样子,他越兴奋。也有过跟着姑娘快走回家,被姑娘父亲撞上,拿着锄头要打的情况,但他跑得极快,一溜烟没进黑夜没影了。
都过敏道:“如此,最好的方案大概是设饵钓鱼。咱找一个姑娘,诱他出来,让何捕快埋伏在身边,待他出现,当场逮捕,抓他个现行。”
“嗯,可行,”何秋道,“那咱们选个‘饵’?”
洛小宁自告奋勇:“我来吧。这些姐妹都是被那歹人吓怕了的,又不会武功,万一给他跑了,反而打草惊蛇,再不好抓。我对自家武艺还有几分自信,他一旦靠近,便是不用官兵,我也能把人一把按住,扭送官府。”
采草的姑娘们千恩万谢,于是说定了,趁天色还亮,小宁加紧化妆打扮起来。
若在以前,她也害怕遇上这种变态,传扬出去,好说不好听的。但现在转换心情,一切抱着“体验”的态度,心里竟还觉得有几分兴奋新奇。
横竖她有武力傍身,不怕真被占什么便宜去。只是……她当了一辈子人人称道的“好姑娘”,如今要当饵去诱惑一个人上钩,让人不得门道,挠头不止。
她平时也不怎么化妆,此时用个拿大刀的姿势拿着眉笔,一门心思地回忆,从小亲戚们口中那些“不知检点”“勾引男人”的“坏女孩”大概都是什么样儿。
嗯……眼线要飞,看人都好像喝醉酒了那么个劲儿。
口脂?口脂是一定要的,印象中,她们那口脂还有什么黑色紫色呢。
还多少得露一点……那些采草的女子为了行动方便,多少也会露出胳膊或者脚踝……
洛小宁想着,略带羞怯地把肩头的衣服往下拉了一点,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就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对对,还有这个,她见过街头混混的太妹,都少不了花绣刺青。所以她到底也找了一张纹身的贴样儿,啪地贴在了露出的肩膀上。
都过敏:“小宁……”
洛小宁顶着个大黑嘴唇,扭头道:“什么?”
“算了……没事……”
做好一切准备,洛小宁自信满满地出现在姑娘们进山的必经之路上,一脚踏上山石,摆了一个自认妩媚的造型,万事俱备,只欠色狼。
没人?
她又转了一圈。
还没人……夜风吹袭,她微微露出的肩膀起了鸡皮疙瘩……
左等右等,她无聊得恨不得翻跟头拿大顶,还是连鬼影子都没看见一个。
这甚至让她产生了自我怀疑:是自己不好看,还是打扮得还不够“坏”?
就在这时,只听暗夜里传来一声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小宁点了捻儿的炮仗一样炸出去了,冲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尖叫声跟她所在只差了一条巷子,她一到巷口,就看迎面冲来一个面生男子,何秋在身后老远地追,口中大喊“抓住他!”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小宁堵住巷口,二话不说,上去一记泰山压顶,便把那人按住。
何秋这才跑过来,给人套上铁链,喘息着道:“可算逮,逮住了……抓的现行!”
洛小宁上下打量那嫌犯,个子矮小,颧骨突出,果然一脸猥琐相,此时被逮住了,不停说什么家里有老母妻儿,拿来求饶。
“既然知道家里有妻儿,还做出这等没脸之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洛小宁骂他一句,也不理他那些求饶。
只是,她突然想起……自个儿这鱼饵还晾在一边,那刚才,谁尖叫的?
第19章 不正经× 不好惹√
自个儿这鱼饵还晾在一边,那刚才,谁尖叫的?
洛小宁左顾右盼,发现青石上坐着一个长辫子的姑娘,双腿紧并坐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粉色褂子,老实内向小媳妇儿样儿。
姑娘好像受了惊吓,看见她,也不敢抬头,低着脸,后背一个劲儿地颤。
洛小宁看得有几分心疼,心道,难得自己这样精心准备,还吓着了无辜路人,忙问何秋:“怎么,他是不是没看见我呀?”
“其实啊,他围着你暗戳戳地转了好几圈,就是没上前去,所谓抓贼要赃,不能逮住现行,拿住他也能抵赖。看这情形,多亏了我们提前再埋了一个饵,双保险!”何秋邀功似的道,“这才把他抓了。”
何秋说的高兴,洛小宁心里听得却十分微妙。
她固然没那么想被骚扰,但你说这连变态都不选择她,多少对她也有点打击。
于是她一捏那嫌犯的脸,“怎么,你是提前发现了我身边有埋伏不成?”
“不,不是……女大王,女大王饶命!”嫌犯道“您不回头,小的魂儿飞了一半,流着哈喇子在身后跟着……您一回头,小的魂儿一下飞了另一半,掉头就跑,哪儿敢上去啊?”
洛小宁左边太阳穴冒出一个“井”字……要不是当着官差,她真想再给这家伙一拳。
这时,青石上那位一直安静着的姑娘终于掌不住,笑倒在地:“噗哈哈哈哈!”
洛小宁抬头,右边太阳穴也冒出几根青筋:这笑声,也太熟悉啦!
她上前一把拉下那“姑娘”的大辫子,底下赫然一张笑抽抽了的娃娃脸,因为太高,只好坐着,那身粉褂子太小,直往上秃噜。
不知为啥,洛小宁想揍他的冲动甚至超过了想揍那个歹徒……
笑够了,都过敏才道:“小宁啊,不是你不好看,但你这番打扮,那变态反而是不会上钩的。”
“为何?”
“人们总说,你穿的暴露,打扮得不像‘正经人’,才招来变态,可实际上,案例显示,这想法根本大错特错,”都过敏说着,向何秋问,“何捕快,是不是这样?”
何秋想了想,惊讶道:“以我在衙门的经验,还真是!”
“人都有欺软怕硬的心理,好比说,酒鬼打老婆,说喝多了控制不住,可你怎么没看谁控制不住打上级呢?说白了,就算喝醉了,都还是知道谁是能欺负,谁是不能欺负的,”都过敏说下去,“更何况,歹人作恶,本来多少都有几分做贼心虚,所以他们选择的标准,第一是好不好控制,并不是‘正不正经’。”
“所以说,你扮成那样,对这猥琐的嫌犯来说,第一个反应压根不是漂不漂亮,而是‘不好惹’,反而我扮成这种老实巴交的小媳妇儿样,嫌犯连脸没看清,就跟过来骚扰了。”
洛小宁听了,醍醐灌顶,恼道:“那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呢?”
都过敏眯眼一笑:“我看你兴致勃勃的,想过一把山大王的瘾,自然不好打断。”
“你才山大王!”小宁气不打一处来,糊着黑眼线,扬着长指甲,追着都过敏锤。
除了垂头丧气的嫌犯,抓捕现场洋溢着一片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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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住了色狼,一众采草姑娘一洗阴霾,个个说,好像心上的一块大石头搬开了,再也不怕走那条山路,并热情邀请洛小宁去看看她们采夜离草。
月光之下,姑娘们放下蜈蚣挂,传说这曾是一种盗墓工具,不过现在被攀山采药的人广泛应用,主体是一根青翠的竹筒,两侧设脚踏,用挂环可以互相扣住,无限延伸,挂在山壁之上,如同一只巨大的蜈蚣。
姑娘们个个穿着短衣,背着药篓,沿着蜈蚣挂攀援下去,口中唱着山间悠扬的歌谣,为干活方便,胳膊都裸露在外,白皙的皮肤蒙上一层月光,格外柔和如牛乳一般,可整个场面,并无一丝猥亵不雅,反而觉得每个人都像珍珠一样熠熠生辉。
她们于悬崖之间,采撷夜离草,得了六七朵之后,将花朵放在纱帕中,加几滴草叶上的晨露,在太阳未升起之前,用力绞出花朵中的汁液。据说,如此,才有最好的品质。拇指大小那样一只水晶瓶的量,市价相当于等量的黄金。
“这个送你,”领头的姑娘上来,将身上带的水晶瓶递给小宁。
“这,这样贵重的东西,我如何敢收?”小宁也被吓了一跳,受宠若惊。
“既然送你,便是真心,”那姑娘脸上还带着不知露水还是汗水的水珠,“再贵重的花,年年都有,仗义的人却不是常能遇上。”
其他姑娘亦纷纷附和,“那里面也有我采的,是大伙的心意!”“你就拿着吧!”
小宁颇为感触,于是亦不以世俗之心待之,收了礼物,轻轻一嗅。
早在离的远的时候,她就已经闻见一股奇香,此时一闻,仿佛眼前刹那幻彩纷呈,耳中登时仙乐飘飘,那一种身心陶醉,物我两忘之感,难以用语言描述,难怪这东西价格会如此昂贵。
小宁将水晶瓶穿了绳子,塞上木塞,挂于颈上,鞠了一躬,深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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噔噔噔。
厚底的皂靴脚步急切,踏入京城大理寺,一路经过“明刑弼教”的牌匾,经过大红朱漆的殿柱,经过狭窄幽深的回廊,最终,停在一间暗室。
大理寺主掌刑责,可是,如果说,刚进大理寺时,那种压迫感还来自一派威严庄重,让人敬畏,进到这暗室里,整体氛围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阴森,仿佛角落里会有蛇钻出来一般。
“大人,最近……属下竟然听说,有人在西北见过他……”来人鞠了一躬,低声向暗室中的人禀报。
“当真?”
被称作“大人”的人放下手中书卷,幽暗的烛火影在他的黄金面具上,泛起一种金属的冷感光泽。蝴蝶形的面具上下各露出他一点皮肤,他的头发是高高束起的,光洁的额头显示,这应该是个年轻的男子。
“是,而且,他还接近了夜离草。”
虽然隔着面具,依然能感到“大人”的眉头皱了一下,冷声道:“不能就地解决吗?”
“恐怕……不太容易,”进来禀报的人低头,再拱了拱手,“他身边不知为何有个丫头片子,武功很高,属下担心,他个性敏锐,一旦一击不中,会打草惊蛇,故而先来向您禀报。”
“但是,”他接着补充了一句,“他好像仍然什么都不记得,跟着那丫头片子,没头苍蝇一样乱飞。”
带着面具的年轻男子将身体仰了仰,语气松缓了些:“那便好。”
“现在,还没到值得我们冒险的时候,”他继续道,“找人盯着他们,制造点麻烦。”
“当然,如果时机合适,”他露出微笑,伸出一只手,做出一个“借力”的手势,“能借刀杀人,也未尝不可。”
第20章 夜离草
辞别了姑娘们,二人继续赶路,未及出城,却见那小捕快何秋老远挥着手打招呼,都过敏便兜住马头,等他过来。
“这回抓人多亏二位仗义帮忙,听说你们要去余火城?我正好得了公事也要去,顺便去看我姐姐,不如同行一段?”
他是本地人,道路熟悉,先前又受过他言语相助,小宁不假思索,便道“也好啊”,于是几人同路,年龄相差不多,互相之间很快熟稔起来,一路嘻嘻哈哈,谈天说地。
“对了,你们这夜离草,是什么时候火起来,价比黄金的?”都过敏问。
“好像也就这两三年,”何秋挠挠头,“小的时候,长辈说这花儿香归香,但不大吉利,都不许我们小孩儿碰。”
“不吉利?”小宁好奇道。
“嗨,就是有那么个传说,说一对情人里,男子负心另娶,一夜,忽然看见原来的情人盛装而来,绝美奇香,邀他赴约,便不自觉随之而去,第二天,人们在山里发现这人,已经痴傻疯癫,亲人也不认得,拿着猪食就往嘴里送,满头插着,都是凋谢的夜离草。”
都过敏笑一下:“这传说有漏洞啊,既然他已经痴傻,那前一天的事是怎么知道的?我看,八成是因为这草长在悬崖,又在夜里开花,长辈们怕小孩子危险,才编出故事,不想让你们去沾惹。”
何秋噗嗤一乐:“杜兄,你知道上一个这么说的是谁吗?”
“谁?”
“就是那大理寺卿秦风落!他听见这传说,说了跟你差不多的话。要不是我们上官昨日查了,秦风落好好儿在京城坐镇,我还真要怀疑你是不是他跑下来私访的呢。”
提到秦风落,洛小宁一下来了精神,巴拉巴拉连飚出几个问题:“你不提我还忘了,你说见过一次秦风落?那是什么时候?他为什么来的?”
都过敏一旁扁着嘴道:“小宁,你怎么也这么肤浅……”
“嘿?就许你们男生在大街上随便看美人,我对帅哥打探打探,就肤浅了?”小宁为心中偶像,难得怼了一回都过敏,摇着何秋,“不理他,你跟我说。”
都过敏不敢回嘴,一张娃娃脸却还委屈巴巴的,在牙缝里哼唧着道:“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帅哥?整天带着面具,还说不定是丑八怪呢……”
不过这句另外俩人都没听见,何秋顺着小宁的要求说下去:
“秦风落确实来过我们县衙,不过我先前也说了,我看见他,那也就是人堆里蹭了一眼。倒是我姐姐跟他面对面说过话,刚才那番话,其实是我姐姐告诉我的。”
“姐姐?”小宁有些不解,“你姐不是采夜离草为生吗?难道她也在衙门当差?”
“那倒不是,”何秋笑道,“就是因为她采草为生,好像秦风落有些什么问题要问,特地传唤了我姐。”
洛小宁露出有些羡慕的神情,心想要是自己能跟秦风落面对面,还不得激动死。
一旁都过敏插话道:“是否因为夜离草涨价太高,引起他的注意?”
何秋挠挠头:“他是主掌刑名的,又不是主掌财政的,一种香料价格高低,与他何关?罢了罢了,具体细节我也不知,你们见了我姐,问她吧。”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何秋话音刚落,只听不远不近的路上,一个清朗女声带些疑问的调子,喊了声“阿秋?”
何秋扭头看去,翻身下马,跑过去喊了声“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