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婵收回了自己过于强硬的目光,试图使气氛平和一些,她带着一点假笑:“将军,我父母丧生在那场战争里,我自然想知道的更多一些。”
陈无庸的表情跟着微微松缓了些:“申屠小姐,军中自有军法,什么时候出兵,如何出兵,各有章程,不是女儿家可以过问的。”
陈无庸把她当成了普通的深闺小姐。
申屠婵只好笑道:“将军,那从我父亲向汉中要援军,到汉中出兵,中间隔了多久?”
她的唇角带笑,目光疑惑。
这不是多大的机密,至少在汉中和漠北的战场上不是机密。
但是陈无庸总觉得自己在那目光中看到了嘲讽,他有些不悦道:“恰逢大雪,五日左右。”
申屠婵哦了一声,那笑意一直浮着,眼神却说不出的冷。
陈无庸只觉得这女子装神弄鬼,看的人浑身不舒坦,便道:“申屠小姐既然没有其他的事,陈某告辞。”
说着直接起身出去了。
申屠婵坐在那太师椅上长叹了一声,那叹息微颤,像是着实压抑不住一样。
她慢慢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才盯着那屋顶那精致的木构天花看。
申屠婵从冯家别院里出来便没有说过一句话,她脸上没有了往日浮着的假笑,甚至连眉间的冷也没有,只是一脸淡漠,平静的带了点厌烦。
小满有些小心的坐在旁边,她知道申屠婵现在心情十分的不好,但是她在强迫自己冷静,她面对越大的事情越会强迫自己冷静。
马车一路驶回了镇北侯府,直到快到门口了她才道:“我们去汉中。”
小满在那一瞬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等她再想去问申屠婵时马车便到了,申屠婵几乎毫不停顿的要下车。
小满急忙搀扶她下车,一脸的欲言又止。
直到申屠婵进了自己的卧室,将她的刺云扑月剑取下来放在桌子上回头道:“去收拾东西,轻装简便。”
小满才反应过来她是认真的,她认真的看着自己的主子道:“小姐,你刚才说什么?”
申屠婵将手按在剑鞘上,几乎一字一句地重复道:“我们去汉中,就我们两个。”
小满惊愕了片刻,便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申屠婵起身走到镜子前坐下,镜子中的少女早已经褪去了那时的稚嫩。
她长大了,所有的疑问都可以自己去寻找答案。
申屠丹林听到她的话时几乎马上皱眉拒绝道:“不行!你疯了吗?”
申屠婵直视着他,眼神坚定:“哥哥,你说过你可以帮我的。”
申屠丹林几乎想摇一摇她的肩膀:“那也不能帮你瞒着祖母让你去以身试险!”
“哥哥,我当年也是这么从汉中回来的,那时候我只有十岁。”申屠婵冷静地提醒他。
申屠丹林停顿了一下,言辞坚定:“不一样,那是运气,你还能有多少次好运气!”
申屠婵转身背对着他道:“哥哥,你知道你改变不了我,我也可以不用你帮。”
她说完便要走,申屠丹林重重叹了一口气:“站住。”
又道:“你跟小满两个人我不放心。”
申屠婵转身看着他,坦白道:“我会带上燕王府的一个杀手。”
申屠丹林虽然诧异但是还是放心了一些:“可靠吗?”
申屠婵点了点头,她知道这很为难申屠丹林,坦诚道:“哥哥,谢谢你。我还有一件事坦白,虽然你可能已经知道了。”
“我投靠了东宫。”
第71章
申屠丹林闻言并没有诧异,只是垂眸道:“我知道。”
申屠婵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出门去了。
下午申屠婵去给老夫人拜别,申屠丹林正在坐在和寿堂里。
老夫人听完申屠丹林说的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说的也有道理,今年你们一直多灾多难的,不知冲撞了哪路神仙。”
申屠婵跟着道:“是如此,祖母年纪大了,进来又总是失眠多梦,孙女也想为祖母祈福。”
老夫人想了一会叹气道:“行吧,你去吧,正好也去静静心,这京中乱的就像一锅粥,有丹林在家陪我,也够了。”
申屠婵和申屠丹林对视了一眼,老夫人又道:“虽说春上了,山里夜深寒重,你多带些东西过去,侍女不能多带,春分心细,带上她,再带两个粗使的小丫头。”
申屠婵笑着道:“祖母想的周到,自是全听祖母的。”
从和寿堂出来时,申屠丹林疑惑道:“你要带着春分吗?”
申屠婵目视远方:“不,她去慈莲寺。”
申屠婵给太安公主,宝庆郡主还有冯婴如和霍香香都写了帖子,告诉她们自己去慈莲寺礼佛月余,给家人祈福,无论如何帮她避免宫中宣诏。
虽然决定仓促,但是收拾东西很快,寺庙不能带过多俗物,所以简单收拾了些必要的东西申屠婵便拜别老夫人和申屠丹林出发了。
慈莲寺是庵堂,过来礼佛的人不多,环境清幽干净,主持收了镇北侯府的银子,给申屠婵辟出了一个干净院落供她礼佛。
申屠婵交代完春分便换下了衣裙跳窗而去。
以防李向山和容贵妃作妖,申屠婵来慈莲寺的消息十分隐蔽,对其他人只说去了乡下庄子探旧。
申屠婵穿了一身黑色长袍,袖口用了银质护腕,头上戴了帷帽,她骑马在前,小满略略落后了一些,胡刀则不远不近的跟着。
他没料到这申屠小姐那么大胆,已经飞鸽传书通知了燕王。
汉中遥远,小满劝过申屠婵坐马车,被她拒绝了,前半段路程天气尚可,骑马会快些。
申屠婵就像一只冲出了囚笼的鸟儿,要飞向更广阔的天地。
她们很快就出了京城往翼州去,翼州临近京城,十分繁华。
她们只在翼州借宿了一晚便继续赶路了。
小满心疼她,每到客栈便拿出润肤的霜膏来给她涂抹,但是随着日夜赶路,申屠婵的手还是干燥了许多,小满只好道:“等咱们到了汉中,我找些牛乳给小姐泡泡。”
申屠婵对这些可有可无的,闻言只是笑笑。
一路往西北方向去,城镇没有那么密集,她们无法避免的要在一些农户里落脚。
申屠婵十岁那年迫不得已也在农户里借住过,对这个没有什么嫌弃,小满倒是替她难受。
她们借住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家,是庄户人家,夫妻俩有一儿一女,年纪不大,小满给妇人拿了些银子,叫她多备些热水。
申屠婵赶了一天的路,小满刚用热水伺候申屠婵洗漱,又给申屠婵泡了脚便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她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申屠婵将帷帽拿起来戴上,小满便起身去开门。
门口那妇人的儿子正站在门口,十六七岁的少年,长相憨直,只是目光在小满开门后便直愣愣地带着探究,他手里端着竹筐,筐子里放了些粗饼子道:“小姐,这是我娘做的饼子,让我送过来。”
小满挡了挡室内,看了那饼子一眼道:“多谢。”
说完接过直接将门关上了。
她们两个习武,耳力过人,只听那少年走了几步,便有小姑娘的声音道:“看到了吗?漂亮吗?”
那少年的声音略带了些激动:“开门的是侍女吧,侍女就已经很漂亮了,可惜没看见小姐长什么样!”
小满眉头紧皱,申屠婵摇了摇头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小满将那饼子放到桌上,从包裹里给申屠婵拿了些点心和肉干出来。
夜里,申屠婵和衣而眠,虽然身下垫着披风,但是日常的养尊处优还是让她感觉各种不舒服,她努力的强迫自己入睡。
小满应该是累坏了,已经睡着了。
申屠婵正闭着眼睛,便能听见门口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清晰,不是习武之人该有的,她睁开眼睛,放轻了呼吸。
听到那人试探着轻轻推了推门,声音很轻,但是小满醒了,申屠婵急忙捂住了她的嘴。
申屠婵起身坐了起来,小满也坐了起来,只见一道人影飞快的掠到那少年面前,申屠婵高声道:“胡刀,别杀他。”
胡刀的刀锋已经到了少年眉心,那少年正眼珠子乱颤的看着那刀尖,胡刀轻哼一声将刀收回鞘中,少年吓得几乎瘫在地上,胡刀一脚将人踹出三四步远。
那少年惨叫一声摔在地上。
屋内,小满已经伺候申屠婵穿上了鞋子。
屋里的农户夫妇和今天说话的小姑娘都跑了出来,一看胡刀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自己儿子躺在地上,那妇人便惊呼一声去扶儿子,那当家的男人拿着锄头怒声道:“你们借住怎么还打人!还有没有天理王法!”
少年躺在地上捂着肚子痛呼,胡刀踹的不轻,他痛到欲呕,那妇人也哭诉道:“怎么这般不讲理,真是好心没好报!”
还欲再言,胡刀直接寒声道:“狗胆的东西!也敢偷窥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的身份,看上一眼够诛你九族!”
当家的男子顿时呐呐不言,向后退了一步,那妇人也惊的住了啼哭,只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少年忍住疼痛瞪大眼睛看着胡刀。
胡刀冷笑一声:“京都城来的贵人,赏你们银子都是你们几辈子祖坟冒青烟,还不快滚!”
夫妻两个吓得跪地求饶,又赶紧搀着儿子躲回了屋里。
胡刀等那边门关严实了在原地踱几步突然高声道:“王妃,按属下说的直接杀了了事,您善心,属下便放他们一马,您早些歇息,放心,有胡刀给您守门!”
他这一声响彻小院,那对夫妻吓得两腿打颤,竟没想到借宿的是个王妃,他们这边城里的县丞估计都没见过什么王妃,想着又重重打了儿子几下,那妇人担心的不停求菩萨保佑。
小满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被胡刀一声王妃逗得扑哧笑出了声,申屠婵则诧异的挑了挑眉。
小满带着笑意对门外道:“王妃已经歇下,明日早早启程。”
小满说完才放低了声音对申屠婵道:“王妃,是哪个王妃?燕王妃?”
申屠婵知道胡刀这样既是为她隐瞒身份,又震慑了这家人。
其实她出门时带了宝庆郡主的令牌,说是郡主的人也一样,况且他们执刀在手,有什么需要震慑的。
她看小满在那傻笑,便躺下道:“你若是不累便继续笑吧。”
小满吐了吐舌头也跟着躺下了。
第72章
天刚亮申屠婵便起来了,她连夜赶路已经太疲惫了,所以决定去就近的城镇停留一天。
胡刀已经候在了门外,那庄户男人早早起来帮他们喂了马,妇人做了早饭,还杀了一只鸡,最后是男人小心翼翼的把鸡汤端了过来给了胡刀。
胡刀是杀手,对常见的毒药一闻便知,检查之后便让小满给申屠婵呈了进去,申屠婵看那鸡汤澄澈,便随意尝了两口。
看天色差不多了,两夫妻便一直跪在门口,等着送‘王妃娘娘’。
鸡汤送进去没一会,那扇门便开了,开门的侍女拧着眉看了他们一眼没有说话,然后扶着那戴帷帽的‘王妃’出来了。
他们不敢多看,只记得昨晚这女子进门时,自始至终没有说话,她身材高挑,露出的一双手莹白如玉,这看起来都不是善茬的一男一女前后护着她。
此时,他们只看那侍女身后一双黑靴子走了出去,昨夜灯火昏暗什么都看的模糊,此时天光大亮,才看见那靴子上竟也勾了细细的金丝。
他们急忙将头垂的更低,两人参差的喊道:“参见王妃娘娘。”
马蹄声起,踏出烟尘,没有一个人说话,等他们抬起头三匹马的踏蹄声很快远了。
那对夫妻才松了口气爬起来,进屋一看,桌上鸡汤如同未动,床上被褥也跟入住之前一样别无二致。
申屠婵在附近的城镇歇了一晚,第二天他们就到了汉中。
她回了从前跟母亲住过的府邸,那府邸是镇北侯府的资产,当年走的仓促,只留下了个老管家看宅子。
老管家今年五十有余了,申屠婵从小便叫他苍叔。
小满上前敲门,苍叔还记得小满,怔愣了一会便结巴道:“小....小满丫头?”
小满嘻嘻一笑:“苍叔,我带着小姐来了!”
苍叔惊讶的急忙向小满身后看,申屠婵一只手撩起帷帽上的纱,露出面容笑道:“苍叔。”
苍叔顿时又惊又喜,马上老泪纵横道:“大小姐!”
小满急忙推了推他道:“别哭了,快让小姐进去!”
苍叔才急忙迎了申屠婵进去。
这府邸陈旧了许多,申屠婵一路走过去,从前种的几丛花木已经不见了,变成了小树,院子里的石凳也斑驳的不成样子了。
苍叔一边哽咽一边道:“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大小姐,大小姐一去三四年,这府中遣散了许多人,屋子没人住便败的快,到现在就剩下我并两个洒扫的老婆子了,最近又从外面捡了个小丫头。”
申屠婵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她在汉中生活的年月不久,但是这院子处处都有她和母亲的身影,当年苍叔也经常往来汉中和漠北。
漠北的宅子城破时就算没了,现在估计已经一片荒芜了。
这里已经是她唯一还能找到旧时时光的地方。
小满伺候她除去了一路的风尘,申屠婵披头散发的坐在从前她和母亲住过的卧房。
一切如旧,仿佛申屠婵再次撩帘子喊一声阿娘,门外还有人笑着进来道:“阿婵再不起来今日便没有早膳吃了。”
申屠婵已经没有泪了,她的泪早已经在决定回到漠北杀匈奴时就已经流完了。
她靠在床头看着室内片刻,四年时光只不过须臾,过了一会她笑着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声道:“宁可九死,不堕我父威名。”
晚膳的时候申屠婵把苍叔叫了过来。
她如今出落的越来越像申屠琅,苍叔看着心头十分慰籍。
申屠婵问道:“我父母临死前的半个月汉中是什么天气?”
苍叔神色严肃起来,只稍稍回忆便道:“那段时间下过几场雪,但是不大,消息传来时老奴还打算前往漠北,当时汉中人心惶惶,戒备森严,严令进出,老奴急得不行,所以印象深刻。”
申屠婵单手撑住额头:“当时汉中守卫军的将军是谁?现在呢?”
苍叔扑通跪在了地上,眼泪从他浑浊的双眼里滑落,声音苍老嘶哑:“大小姐,您是来查侯爷战死的事情吧!老奴等了您四年了!”
申屠婵面色平静,一双眼睛像是看不见底的井一样望着他。
苍叔抹了一把泪:“当时漠北有大批的百姓退避到汉中附近,甚至直接退避到了汉中来,老奴在这边那么多年,就没见过那么大阵仗,一看便知有恶战,侯爷戎马几十年,只会比老奴更清楚,可是汉中守卫军却迟迟不动,老奴也跟着焦心,日日去军营附近兜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