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了一口气又道:“军队的确开始准备启程支援漠北,但是光准备便拖拉了几日,老奴急得上火,又去军备衙门那边拜见,那边竟然不管三七二十一将老奴赶了出来,说是大战在即,无关人等禁止出入,老奴当了镇北侯府一辈子家奴,历经无数,只觉得处处不对,果然,等守卫军到漠北,雁门关已经失守,侯爷妇人都已经不在了,匈奴擅长平原战争,却不擅长关内之战,汉中的守卫军几乎倾巢而出,很快反败为胜,躲回了雁门关,申屠家彻底失去了雁门关!”
申屠婵已经听不见苍叔再说什么了,她自己就能为害他父亲的那群人编出来理由,大战在即,汉中预备了大部分军力,预备之时,匈奴突然进行了大的袭击,雁门关失守。
她没有制止苍叔继续愤慨的陈情,意识天马行空的去构想着那场战争。
直到苍叔喊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苍叔正关切的看着她。
申屠婵微微一笑,十分平静:“苍叔,我早知道了,我会处理这件事的,放心。”
这话说的苍叔一愣,不等再开口申屠婵便道:“您下去吧,把这件事情烂在心里,哪怕是侯爷,我也不想让他知道,你明白吗?”
她那酷似申屠琅的眼神盯着苍叔,带着严肃和冷意,苍叔一愣跪拜道:“侯爷夫妇倾注了一生心血教导小姐,老奴相信小姐,今日出了此门便至死不再提此事。”
说完再次拜了拜才起身退下。
小满站在一旁,她从来没想过里面会有那么大的事情,此时已经两眼泪花。
当初她只觉得是匈奴害死了侯爷夫妇,小姐从小在这边长大,恨意深重她十分理解,那时她还想劝她嫁个这边的武将。
原来里面还有秘密,原来汉中和漠北的武将或许也是仇敌,她径直跪了下去,以头伏地。
申屠婵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语气平静的道:“起来。”
静默了片刻才又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第73章
夜里。
申屠婵跟小满正要翻窗出门时,苍叔在外间禀告道:“大小姐,燕王殿下来了,说是与您是旧相识。”
胡刀将申屠婵的行踪泄露给姜澜并不稀奇。
申屠婵看了一眼小满,小满走近房门轻声道:“苍叔,小姐今日不舒服,已经睡下了,请燕王殿下明日再来吧或者请燕王殿下留下落脚处,小姐明日过去拜访。”
申屠婵等了一会,苍叔去了又回,轻声禀告道:“燕王殿下回去了,说是明日再来看望小姐。”
申屠婵等着苍叔的脚步声远了才双手撑稳了窗台,一个跳跃离开了房间,小满紧跟其后。
漠北的夜间宵禁严格,大街上空无一人。
申屠婵踩在屋顶的瓦片上跑的飞快。
他们像是夜间飞跃的两只黑猫。
守卫军指挥使司里此时热闹非凡,觥筹交错。
漂亮侍女穿梭其间,一个矮小健壮的紫衣男人正在说着话:“哼,川蜀抱上着大腿,越发富得流油!”
旁边一个清瘦些的男人捋了捋自己的胡子道:“左不过陛下偏心,总觉得川蜀潮湿多,山峦多,多毒障。”
说完自己又叹道:“哪里知道汉中的困苦。”
守卫军指挥史袁智跟着轻叹道:“何止困苦。”
几个身穿绫罗绸缎的达官显贵,在这里装模做样的叫苦。
申屠婵在藏了许久,桌上像是在等什么人,迟迟不散去。
许久,一个侍从进去跟袁智说了什么,袁智便道:“今夜便到此吧,各位回去也不要胡思乱想,咱们汉中,年年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那矮壮的紫衣男人哼了一声,不服气道:“谁说的,去年就不是。”
去年,镇北侯夫妇战死漠北,汉中的兵马几乎全部出动了,却不是困苦的一年。
申屠婵紧紧握了握手中的剑。
几个人便摇着袖子告辞了,袁智将他们一个个送走之后便快步的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申屠婵和小满悄悄的跟着他。
他匆匆走了挺远才进了一个小院落,左右顾盼了一番才进屋,又转身把门关上,申屠婵贴墙走过去轻轻的用剑将窗纸割开了一点点。
姜澜正坐在室内,袁智已经行完礼起身。
小满有些紧张的挨了挨申屠婵,姜澜武功高强,说不定会发现她们。
申屠婵一动不动,只死死盯着袁智。
屋内,袁智道:“殿下,臣在汉中那么多年,凭的就是一个谨言慎行,您透露给臣这些臣铭感五内,只是,恐怕要叫殿下失望了。”
姜澜却仿佛一点都不失望,笑道:“袁大人,是否谨言慎行可不是你自己说的算,本王已经提点过你了,你自己不愿意给汉中争取,这以后军队揭不开锅,漠北再向你借粮,你难道还能再去搜刮一次战场吗?。”
他说完又收敛了笑意,目光沉沉的打量袁智,袁智吓得两腿直抖,去年汉中要支援战场,朝中便从榆林拨了粮食过来,而且大战结束,他又取用了漠北的粮仓,当时汉中漠北的账目十分混乱,朝中根本理不清,最后只好又从川蜀补粮给漠北。
那尚且殷实的粮仓就便宜了汉中,所以刚才宴客时他说汉中困苦,有人说去年不是。
他静了一会儿,脸色镇定,只是额上出了微汗。
这是春天,漠北的春天冰都没化完呢。
袁智安静了片刻道:“殿下说笑,只是比往年略好了一点,要不然以今年的大雪,说不好得有百姓饿死。”
姜澜轻哼了一声,还没开口,便听见屋外有人走了过来。
他眉目寒冷的看了一眼袁智,袁智还没开口,门便被人推开了。
两个一身夜行衣的蒙面女郎走了进来。
袁智一惊,紧紧抓了一把扶手道:“什么人?胆敢夜闯指挥使司!”
小满转身将门关上了,申屠婵扯下面巾,看也没看姜澜,只看着袁智道:“袁大人,多年不见,可还认得我?”
她说着走到了袁智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袁智见她们没有杀气,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小满,盯着申屠婵恍惚了一会:“你是......”
他仿佛不敢置信,盯着申屠婵呆了片刻:“是你.....申屠家的....女儿。”
她容貌比从前精致了许多,脸上稚嫩的一点婴儿肥没有了,白腻清瘦,但是眉宇间有与申屠琅如出一辙的淡漠和冷。
袁智其实已经有四年没有见过申屠婵了,其实早该忘记的,但是他偏偏记得。
他从前知道这小姑娘特别,但是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但是此时他突然窜出一股隐秘的恐惧。
申屠婵唇角带着一点冰凉的笑:“袁大人好记性。”
袁智这才反应过来:“你怎么在此?你怎么敢夜闯指挥使司?”
申屠婵腰间挂着双剑,她的手压在剑上,袁智的目光也落在了剑上。
申屠婵看着他的反应十分满意:“袁大人,漠北的粮食吃着香甜吗?踩着我父母亲的血去建功立业,去拿的战利品,是不是也算你一生中的无上荣光了?”
袁智迅速看了姜澜一眼,才凛声对申屠婵道:“一派胡言,你身为女子,夜半三更闯进府衙,我便是给你父亲面子也不能由你胡来。”
他说完便要张口喊人,申屠婵已经抽出刺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袁智的声音一下噎在了嗓子眼里,他微微偏头看去,姜澜目光平静的看着他们,或者说看着申屠婵。
申屠婵笑道:“袁大人,你胆敢让外面的人听见任何一个字,我就直接割下你的头颅。”
剑光在烛火中反射出刺人眼睛的光。
袁智额上的汗更密了,他正了正色:“申屠小姐,贸然闯府,剑指长辈,镇北侯夫妇忠烈,你便是这样对待他们的教导的吗?可对得起镇北侯府的清名?”
申屠婵笑道:“你算我哪门子长辈?那么会说,要不要去阴曹地府去找我爹娘告一状?”
“至于你说的夜闯指挥使司是大罪,谁看见了?谁证明?燕王殿下可从来没有来过汉中。”
袁智听到最后一句话顿时面皮一紧,又道:“你所来为何?无缘无故的为何与本官为难?本官从前可是与你父亲是好友,按理你该唤我一声袁伯伯。”
申屠婵笑的拿剑的手都在抖动。
姜澜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申屠婵笑道:“是呢,袁伯伯,那你告诉我,漠北请求援兵时,你们为何拖拖拉拉的,非要等道匈奴那边大军压境,我父亲马上就要支撑不住了才出发,为什么?”
第74章
袁智悚然看向她,跟她对视了两秒才哼了一声道:“无知妇人,军中机密,怎可听信道听途说,袁智对漠北战争问心无愧,你听信谗言,此次我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不跟你计较,你快快离去。”
申屠婵将手中的剑压了压,那刀锋几乎已经贴在了袁智脖子上,申屠婵面上毫无笑意,眉头微皱,她自己对镜自照过,这个神情十分的严厉,也是她最像申屠琅的时候。
她冷冷的道:“袁大人,,你只有一次机会,告诉我你是主谋,还是同谋,告诉我只是为了粮食吗?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我的耐心有限,一会儿我的耐心用尽,不想知道了的话,你就带着你的秘密去地狱吧。”
刀锋将袁智的脖子割破了一点,鲜血微微渗出。
袁智忍不住轻轻向另一边缩了一点,目光祈求的看向姜澜:“殿下,臣对您还有用,您......”
姜澜托腮看着他,原本带着些戾气的眉头此时微微舒展,有些看戏一般的看着袁智。
很显然,他站在申屠婵那边。
申屠婵看他犹豫不决,左顾右盼,直接挥剑斩去。
袁智条件反射的惊呼了一声跌坐在地上,反应过来急忙去摸头发,发冠已落,头顶的发也被剑削去了。
这声惊呼并没有吸引外面的人,因为小满进来时就已经将外面的人打晕了。
小满见他唧唧歪歪的不说正事,拔出剑道:“小姐,交给奴婢吧,审问的法子奴婢不会十种也会八种!”
袁智强自冷静了一下才又看向申屠婵:“是我小瞧你了,那时候你能一个人从雪山里回来,我就该知道你虽是女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姜澜听到这里面上才有了些不同的表情。
申屠婵笑道:“怎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袁大人,好好说出我问的问题,我保证不了别的什么,但是保证你妻子儿女活着,否则,你知道灭门是什么样的吗?我今夜可以演示一遍给你看。”
她笑着,却说着让人惊悚的话。
袁智恨声道:“申屠琅夫妇便是这样教导你的吗?!”
申屠婵还在笑着,闻言嗯了一声,一双眼睛微眯:“大人,我可一直是漠北弱肉强食的胜利者,如若只靠我父母那充满正义的教导,十岁那年我就死在雪山上了呀。”
袁智看了她片刻才认命一般道:“我是为了粮食,不知他是为了什么?”
申屠婵没说话,像是个善良的女子一样,面带微笑鼓励他继续说。
袁智从地上起身道:“他答应我只要援军小小拖延,便能给汉中比往年翻一倍的粮食,漠北的粮仓也是我的,那时候漠北刚补了军需没多久,里面粮食尚算富足。”
申屠婵的笑意收敛了下去,她垂下了手中的剑:“他是为了什么?”
袁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们只是达成了协议,各取所需。”
申屠婵看着手中垂着的剑:“所以,即便你知道那样会害死我父母,你还是做了?”
姜澜看着申屠婵,申屠婵身影单薄,脊背和肩膀里的骨头像是要刺破衣服,她略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整个人显得十分沉重。
袁智点了点头,叹了一声道:“我以为,申屠家已经没有出头的人了,是我小看你了,你比你父亲要强多了,你父亲没有的,你都有,狠毒,还有精明。”
“他是谁?”
外面起风了,风发出惨烈的嘶鸣,将窗户拍打的哗啦作响,申屠婵知道,外面这风里夹杂着黄沙,人若是出去,会被吹的连眼睛也没法睁,但是明天会是个很好的天气。
袁智在风的嘶鸣中回答了她:“李向山。”
小满瞬间瞪大了双眼,脱口而出道:“怎么会是他?为什么?”
申屠婵却笑了一声:“袁大人,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袁智似乎以为她不相信,声音低沉的道:“是他,我不知道他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仇恨,或许是为了兵权,我没撒谎。”
雁门关最多的时候有十万兵马,后来申屠琅固守雁门关,兵马慢慢削减,到他死的时候,雁门关只有五万兵马。
是为了雁门关吧,现在的雁门关是李向山的人了吧。
申屠婵有一瞬间的恍惚。
袁智看她神色不太好,隐蔽的向后退了几小步道:“他才是你的仇人。”
申屠婵抬头道:“是吗?”
袁智没能回答出那个‘是’字。
申屠婵抬手将剑挥了过去,袁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被割断了咽喉。
申屠婵没有停下,在袁智还没有倒地时又几步上前反手挥了一剑。
鲜血溅的屋子里到处都是,前后剑痕吻合,袁智的头颅滚落在了地毯上。
申屠婵看着那头颅眼神如同万年的冰,那冰凌几乎沁到眼尾:“你去地下向我父母陈情吧。”
小满有些紧张的抬头去看姜澜,姜澜坐在椅子上,袁智的血甚至溅在了他的鞋子上。
申屠婵挥了挥刀,将剑上的血液甩干净,又将剑插回了鞘中。
她这时候才看着姜澜,目光比从前更死寂。
袁智的鲜血还在涌出。
小满迈步走到窗前,将那纱做的帘子一剑划下来,最后撕成一块一块的,申屠婵将那细纱蒙在眼睛上,回头丢给了姜澜一块:“殿下,走吧。”
姜澜看着手中的纱挑了挑眉。
他们在带着黄沙的风里离开了指挥使司。
回到府中,申屠婵浑身冰冷,她解下眼纱,带着一身灰尘靠在了榻上。
她被风呛住了,咳的双眼通红。
小满赶紧捧了水给她洗脸。
姜澜走到桌前给她倒了杯茶水,申屠婵飞快的洗了脸,接过那茶水漱了漱口,然后又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小满收了盆子道:“我去让婆子烧点热水,您先......”
她想说您先把衣服脱了,但是姜澜还在,甚至倨傲的瞥了她一眼,她知道那意思,是问自己怎么还不走。
她咽下原本的话改口道:“您先歇会。”
说完端着盆子退下去了。
申屠婵仿佛丝毫不把姜澜放在眼里,她将鞋子一脱,露出中袜,整个人斜斜躺在榻上。
她头发散了下来,像缎子一样铺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