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心县主在阆苑庭举办宴会,申屠婵没有带申屠祺去,自从方氏出事之后,申屠祺一直躲着她,再加上她年岁小,正是学规矩的时候,申屠婵便不着急让她在勋贵圈子里露脸。
大家族的女儿无论私底下多么不合,表面也要一派亲热,将来嫁出去,既受家族的庇护,也要努力为家族争得荣光。
无论是申屠祺,还是申屠妤,申屠婵作为长姐,都不打算在婚事上敷衍她们。
阆苑庭里春色满园,惠心县主喜欢鲜花,便让下人们将冯府的花房都搬了过来,整个庭院里简直是百花齐放,香气沁人心脾。
冯婴如今日穿了杏黄色的留仙裙,挽了百合髻,带了金丝海棠的步摇,温婉明媚,宛如万花公主一般。
冯婴如容貌娇艳,申屠婵在长相上疏冷,并没有她看起来讨喜,即便如此她也不欲争抢冯婴如任何风头,只穿了条青灰色交窬裙,简单挽了个双挂发髻,带了青金石的耳坠。
两人盈盈走进宴会场上,听得一片窃窃私语声。
宝庆郡主向来爽利,笑道:“丝丝与阿婵携手而来,女娲娘娘座前的玉女也不过如此。”
冯婴如闻言落落大方的上前施礼:“郡主谬赞了。”
申屠婵跟在身后,手中执着那双鱼团扇笑道:“郡主姿容冠绝京都,就不要安慰我了。”
宝庆郡主指着她笑骂:“瞧瞧,夸你也得被你挑剔三分,除了我哪个敢理会你!”
旁边一个宝蓝色圆领袍子的男子坐在魏王下手看着几个贵女说完话,偏头向魏王小声道:“镇北侯府的小姐长的可真是别有一番风情,这等女子,殿下不受用么?”
魏王正目不转睛的看着申屠婵,京都城的贵女多的是漂亮的,娇艳的如冯婴如,温婉的如严昕,美艳的如宝庆郡主,便是他的两个皇妹,太安和太合,也是数一数二的漂亮。
这个申屠婵却不一样,她眼瞳浅淡,但却时常垂着眸子,唇边勾着一点若有若无的微笑,扬着这幅样子看人时像狐狸一样狡黠。
京都城没有哪个贵女敢这样看人,至少魏王从来没见过。
镇北侯府已经败落了,唯一能让人提起一嘴的就是这个大小姐,在京都城的圈子几个月就得了太安公主和宝庆郡主的青睐,但是魏王不需要这样一个花瓶王妃,申屠婵这样的女子,在后宅做个讨他欢心的侧妃还不错。
他正想着,旁边那公子又道:“听说这个申屠小姐从小在漠北长大,漠北的女子多爱舞,腰肢绵软,闺房之乐上那叫一个风流!”
魏王笑着看了她一眼:“听说?你听说的倒是挺多。”
那男子却毫不畏惧紧张,展开折扇道:“殿下,这京都城中猎艳的公子们可遍地都是。”
魏王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侍女们把听到的对话传过来时,冯婴如正和申屠婵坐在更衣室里,她气的重重在桌上拍了一巴掌,怒骂道:“真是不要脸!这两个人一个身为皇子,一个身为勋贵,这么背地嚼舌,比长舌妇还不如!”
申屠婵在开宴之前就让侍女注意宫中还有李府的人了,原本还以为这种宴会上,肯定是一无所获,谁知还有如此大胆的。
她用手指慢慢描摹了一下扇面上的金鱼,丝线触手生温,她笑着道:“阳间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偏要闯。”
冯婴如抬眸看着她,虽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还是安慰道:“你别生气,以后远着这些个小人,若是受了委屈,我去给你出头!”
申屠婵牵住她搭在自己胳膊上的手道:“别紧张,一点小事,我自己会处理。”
冯婴如有点不开心,但还是点了点头。
申屠婵笑着牵着冯婴如的手出了更衣室,外面正一派热闹景象。
刚回了席上,坐在魏王旁边的紫衣公子便道:“听说申屠小姐擅琵琶,美名已传遍京都,孙某醉心曲乐,不知今日可有荣幸闻此仙乐?”
申屠婵拿扇子轻轻点了点下巴,垂着眼眸,心道:来了!
而一旁的魏王正死死盯着她的眼睫,他知道,那双睫之下的眼睛此时一定是泛着像狐狸一样狡猾的精光。
第80章
申屠婵仿佛在犹豫怎么拒绝他,迟疑了一下才道:“孙公子,真是不好意思,近日手腕受伤了,无法弹奏,请你谅解。”
那孙公子笑道:“如此不巧,真是可惜,申屠小姐的手伤的可要紧?孙某那里有上好的伤药,回去便可以差人送到府上。”
这话说的孟浪,旁边几个贵女纷纷侧目,申屠婵还是垂眸浅笑道:“多谢关心,就不劳烦孙公子了。”
冯婴如气的咬牙,这个孙公子平日里流连烟花柳巷,听的都是靡靡之音,此时说这话传的不好听了,只会带坏申屠婵的名声。
她正要张口讽刺姓孙的两句就被申屠婵抓住了放在膝盖上的手,申屠婵稍微握了握,拒绝了她的出头,她只好生生咽下这口气。
却还没完,孙公子又道:“孙某总觉得申屠小姐面善,想着定是因为申屠小姐也是爱惜音色之人,便忍不住多说了两句,还请申屠小姐不要介意!”
几个心软的贵女看着申屠婵有些怜悯,只觉得镇北侯府没落了,她又生的出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莫名其妙被这样的无赖唐突,这个时候只能落落大方地道一句没关系。
谁知申屠婵却突然冷下了脸,霍然起身站了起来,她眉眼冷淡的看着孙公子道:“孙公子说这话什么意思,你如此唐突,还让我不要在意?怎么?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好坏话真是全让你一个人说了,我若是在意了便触犯了大晋的律法不成?”
此言一出,贵女席上一边吃惊,席上几个公子先笑出了声,孙公子顿时脸色僵硬,口吻也不怎么好了:“申屠小姐好大的气性,在下不过是同辈之间平常的问候罢了!”
宝庆郡主憋了半晌,等着申屠婵呛他,此时笑呵呵的道:“孙公子,介意就是气性大?不介意就是气性小?怎么?你那么能衡量,怎么没听说你去吏部任职?”
这下席上的人笑得更肆意了。
申屠婵则哼了一声,看也没看他,显然十分瞧不上他的样子。
孙公子登时脸色铁青,还要再说,一旁的魏王便道:“泓正,向申屠小姐道歉。”
魏王发了话,即将燃起来的气氛一瞬间平复了下来,孙泓正只好忍气吞声道:“申屠小姐,十分抱歉,是泓正的错。”
申屠婵没有理会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魏王,今日东宫和其他几个王府都送了贺礼来,人没有到,来的客人里魏王身份最高。
冯婴如起身道:“殿下,近几日春光正好,府上酿了桃花酒,配这景色正好。”
魏王便笑道:“好啊,那边让人呈上来给大家尝尝吧。”
侍女们便面带微笑的端了酒上来。
申屠婵缓缓坐了下去。
刚才怜悯她的那几个贵女又变得神色各异。
到宴席结束,那孙公子也没有再说什么。
散会的时候人走的差不多了,申屠婵正欲跟宝庆郡主告别,魏王便走了过来,申屠婵行了个礼没有说话。
魏王笑道:“申屠小姐,今日是泓正唐突了,还请你不要生气。”
不等申屠婵说话,旁边的宝庆郡主便道:“殿下这话有意思,您身份尊贵,哪里需要您替孙泓正致歉!”
这话说的有些阴阳怪气,魏王看了她一眼道:“宝庆,本王与申屠小姐说话,你便随意开口,马上就要嫁人了还这般没规矩。”
好朋友之间有来有往,宝庆郡主刚替申屠婵开过口,申屠婵就笑着道:“殿下,您可以替孙公子开口,郡主为什么不能替我开口呢?”
她十分傲然的样子,便是连臣女这个自称都不用了,张口闭口就是‘我’。
魏王脸上一僵,最后笑道:“是本王失言了,不过宝庆婚期在即,本王这个皇兄,也是替她操心。”
申屠婵笑了笑,不置可否。
魏王见她们都不说话,只好甩袖告辞。
孙泓正走到门口还回头看了申屠婵一眼,申屠婵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宝庆郡主看着他们的背影道:“那孙泓正是李孙氏的侄子。”
申屠婵知道,她有些无奈的笑道:“真是阴沟里的老鼠,打一个不成,还需要打一窝。”
她突然说出这样刻薄的话来,引得宝庆郡主十分诧异。
申屠婵刚回到镇北侯府,胡刀那边就得了姜澜的新消息。
“殿下说您不要生气,这个孙泓正他会处置的。”
申屠婵闻言浅浅笑了笑,也不管侍女只是传话的,便道:“不必。”
第二日她就收到了宝庆郡主的帖子,请她到拒马河上泛舟。
拒马河是京都城有名的一道风景,两岸风景如画,河上常年有画舫停留,夜间还有名妓在画舫上吟诗唱跳。
宝庆郡主约的是夜里,申屠婵到的时候已入夜,拒马河畔刚刚热闹起来。
她说的那画舫此时正在河畔中间,隐隐约约看的到船壁上侍女们的衣衫倩影。
申屠婵没有直接坐小舟往那画舫上去,反而径直上了另一艘小画舫。
她刚在画舫上坐了还没有一盏茶的时间,孙泓正便乘坐一艘小舟上了画舫。
他掀开帘子进来时,申屠婵正在调香。
看到孙泓正进来并没有任何惊讶,反而微微一笑,孙泓正有些警惕的环视了一圈船舱内,见室内仅有年龄一大一小两个侍女又松了口气道:“申屠小姐,泓正这厢有礼了。”
申屠婵将香篆放好,却没有点燃,笑道:“孙公子有何贵干?”
她如此轻松的态度,既没有出言讥讽,也没有横眉冷对,孙泓正竟一时摸不透她的态度。
申屠婵依旧是笑而不语,孙泓正便大胆在她对面坐下道:“孙某对申屠小姐一见倾心,见美人在此,特来拜见。”
申屠婵勾唇一笑:“倒是有礼,孙公子应该也知道?我一见你便十分讨厌。”
她笑着的,这话说的倒有些娇嗔的意思。
孙泓正一笑,悠闲的道:“申屠小姐,如今你我在这船舱中,你的声誉可全都掌控在我的手中。”
“哦?那你待如何?”申屠婵收敛了笑容。
孙泓正轻轻展开折扇道:“我若是想与申屠小姐春风一度呢?”
申屠婵闻言哈哈大笑,笑得两个侍女都望了过来,她笑道:“孙公子的胆子那么大,魏王殿下知道吗?”
孙泓正有些暧昧的笑道:“孙某排在魏王殿下之后有何不可,魏王殿下不会介意的。”
申屠婵突然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他,眼神冰冷:“借着宝庆郡主的名义把我约出来的是你们吧?贵妃娘娘和李太尉就只想出了个这么肮脏的法子对付我吗?”
孙泓正一惊,抬头看着她,正要站起来便感觉到一把刀从背后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第81章
孙泓正表情微微变化,却还是笑道:“申屠小姐,这船舱外面可都是我的人。”
他早就从李向山那里听闻,申屠婵胆大而狡诈。
申屠婵眉峰微挑道:“那又如何,孙公子,你说你对我一见倾心,那你拿命来讨好我一下有什么不对?”
她说着又露出那天在阆苑庭里孙泓正回头时看到的那种笑,有些挑衅,有些嚣张。
孙泓正哼了一声,觉得她不见棺材不落泪,便冲窗外大声道:“来人呐!”
船上一片安静,船舱内只能听见河畔之上歌姬们的歌声。
孙泓正顿时有些惊慌,他被刀挟持着,根本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忍不住寒声道:“外面怎么了?!”
申屠婵笑了笑道:“太安公主在此,谁敢造次?”
孙泓正表情更是惊疑,魏王殿下就在河畔的酒楼之上,太安公主接近了这里他应该会过来的,申屠婵到底使了什么计谋。
申屠婵却不再解答他的疑惑,她微笑道:“孙公子,我是镇北侯府的大小姐,你好好记住这一点。”
孙泓正张嘴欲言,却突然被面前放大的一张脸吓到。
船舱内灯火瞬间灭了几盏,十分昏暗。
一直站在申屠婵旁边的侍女顷刻间便倾身过来一只手卡住了他的下巴,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舌头。
他赶紧拿折扇去反击,只听得外面鼓声大起,整个河畔上发出震耳欲聋的鼓乐声,还有文人骚客的叫好声。
还没反应过来,那刀已经贴在了他的面上。
死亡从没离他那么近过,他只觉得面上一凉,接着剧痛让他发出一声撕裂的哀吼声。
那两个侍女,一起动手活生生将他的舌头割了下来!
鲜血从他嘴里喷涌而出,他痛的想叫喊,申屠婵抬脚踢了踢桌子上的香篆。
在他的惊恐嘶鸣中,那侍女将他的舌头往地上一扔,捏住他的下巴,将那香倒进了他的喉咙。
他不仅说不出话了,连嘶鸣声也发不出来了。
他一边无声咒骂申屠婵一边忍住巨痛往船舱外闯,那年纪大的侍女一脚将他踹了回来。
申屠婵冷声道:“五娘,一会儿杀了他。”
孙泓正惊惧的望着她们,他不明白,明明万无一失的局,怎么会到这个地步。
申屠婵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带着小满出了船舱。
外面京都城的名妓们正伴随着鼓乐声大胆斗舞。
太安公主的鸾驾在不远处的画舫上,她坐在画舫船舷上看着外面的舞,时不时偏头与旁边的宝庆郡主品评几句。
申屠婵在这安静的一角踏上小舟隐入了夜色。
申屠婵刚踏入河畔的酒楼,外面的河面上便火光大盛。
大厅里的客人往窗边和门边蜂拥而去。
“有船只着火了!”
“船上还有人吗?”
申屠婵搭着春分的手淡淡的回头望了一眼,那小小的画舫火光冲天,此时已经烧的像一只栖息在河面上的火鸟,根本没有任何侍卫敢上前。
不知道旁边谁惊呼了一声:“孙公子在那船上!”
死局已定,众人开始各种惋惜、悲悯。
姜澜和魏王听着动静从包厢里出来了,申屠婵盈盈行礼道:“见过二位殿下。”
魏王脸色阴沉:“那船是怎么回事?”
这问的十分多余,显而易见,着火了。
申屠婵没有说话,旁边的侍卫上前道:“回殿下,突然起了大火,有可能是人醉酒打翻了烛火,火势太大,船上的人没救下来。”
魏王从进入这酒楼没一会儿就被姜澜绊住了,席间又坐了几个世家公子,他一时无法脱身,此时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听了侍卫的话他转头看了申屠婵一眼,申屠婵脸上带着跟旁人一样的惋惜,与他对视后便叹息道:“遇此不测,真是可怜。”
不等他再问,侍卫便回答道:“孙鸿正公子在那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