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遥含笑道:“老国师隐世不出,这是我好不容易打听到的,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放心,我对老国师可没什么兴趣。”明绮道。
老国师在先帝时期,也是德高望重的一代传奇,后来他将衣钵传给徒弟,就避世而居,明绮幼年曾见过老国师一面,的确是仙风道骨,无欲无求。
但这样的人和明绮明显不是一路,明绮所求颇多,有对权力的追逐,也有对未来的渴望,她在红尘之中,对于看破红尘的人,自然是敬而远之。
在明绮看来,老国师和萧霁倒是有些像,只是萧霁的心思要更难琢磨一些,欲望也更重。
“皇帝扣了李雍州,我身边缺少可用的将军,不敢说能把握整个局势,万一城里出了乱子,有人对你下手,我担心不能护你周全,见完老国师就赶快离开。”明绮说。
“我来也是怕你出事,你倒好,总想赶我走。”楼遥佯装嗔怒。
“事成之后请你吃京城的红绿蟹黄酥还不成。”明绮哄道。
雅间的门忽然被敲响,门那边传来青鸾的声音:“主子,青凤回来了,他似乎有急事想见主子一面。”
明绮心头一跳,当下道:“让他进来。”
门扉吱呀一声打开,青凤着急忙慌进来,脸上还带着细密的汗水。
明绮目光落在青凤衣襟的血渍上,微微一凝。
“呜呜,主子,可看见您了,我差点就回不来了。”青凤一下子跪在明绮身侧,手眼看着就要扒明绮的胳膊
“说重点。”明绮皱眉把人推远一些。
“喔喔,”青凤点头,忙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画着简陋地图,“是萧霁,他把敌营粮草的存放地找出来了。”
明绮赫然站起身。
“他怎么找到的?”明绮问。
萧霁给她的信息中,虽写明粮草够敌人吃多久,却没有写出粮草真正的存放地,标出的几个营帐都是用来掩人耳目的。
青凤摇头:“萧霁每日天不亮离开帐子,天黑后才回来,恐怕就是这期间发现的。”
明绮不怀疑萧霁的洞察力,接过纸张仔细看了半晌,又问:“你衣服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
青凤面色微白,他猛地一拍脑袋:“差点忘了说,萧霁被萧厉山罚了鞭刑,我身上的血是萧霁的。”
守在门口的青鸾闻听此言,骤然看向明绮的表情。
明绮缓缓坐回凳子上,脸上平静无波,桃花眼里暗沉一片,让人摸不透情绪。
“萧厉山为何罚他,是因为他查探粮草位置被抓了?”明绮语气平静,甚至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楼遥侧头看明绮,目光落在明绮拿茶杯的手上。
眼下正是寒冬,楼遥畏寒,要的茶水都是滚烫的,倒在茶杯里怎么也要晾一晾才能碰,明绮却面不改色的拿了起来,如同有心事一样。
“不是,似乎是他和萧二公子打架,才被萧厉山责罚。”青凤挠着头道。
明绮垂首,看向自己握着茶杯的手,瓷杯传热快,她的手心已经通红一片,明绮看了许久,才慢慢松开。
非要明绮问一句,青凤才答一句。
青鸾看不下去青凤在这里钓人胃口,上前敲了一下青凤的脑袋:“说点有用的,萧公子伤势如何。”
“我正要说,公子伤势看着不轻,又不见军医来治,我为了帮他处理伤口,才让青鸾等了一晚上。”青凤摸着鼻子,灰溜溜道。
咔嚓一声。
随着青凤话落,明绮手中杯盏应声而碎。
瓷片扎入手心,在红肿的手掌留下一道血痕。
明绮掏出帕子擦手,将血痕擦去,才若无其事站起身,扫视屋内众人一眼,不由笑了下:“都看着我做什么?”
众人沉默,青凤和青鸾不敢看明绮,楼遥也难得露出凝重的神情。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绮捏了捏手掌的划痕,确认不再流血后,才看向青鸾:“我让你准备的骑兵准备好了吗?”
“已经在公衙候着了,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让青影盯着萧厉山,一旦他有离营的动作,立即来报,应当就是这两天。”
顿了顿,明绮看向青凤,语带歉意:“情况有变,没时间给你休整了,从今日开始,你去敌营附近带着,若萧霁出事,你可以先斩后奏。”
“无论如何,我要萧霁活着。”明绮缓缓道。
肩膀倏然传来不轻不重的力道,明绮侧头看过去,只见楼遥面带忧虑:“萧厉山没那么好对付,你要小心。”
明绮扯了扯唇角:“放心,这一日,我等了许久,也该来了。”
第67章
鹅毛大雪争先恐后落满整个边境。
异族是十足的享乐主义, 遭逢大雪便肉眼可见懈怠起来。
杀羊饮酒,在营地里处处能听见异族人的高呼声。
绵羊被宰杀前凄厉的叫声把萧霁从噩梦中唤醒。
萧霁骤然打开双目,呼吸微弱。
身上的被褥被他的汗水淋湿, 黏糊糊的并不舒服。
青凤走时担心他伤口凝固, 粘在衣服上,反而使伤势恶化, 干脆把他的衣服剪了, 厚重的被子下,只有几片衣物破破烂烂盖在身上。
萧霁眉心传来隐痛,他艰难伸手, 胳膊同样是血迹斑斑, 每一处都带着火辣辣的痛。
万泱下手不留情, 鞭伤几乎遍布他的全身,连手臂上的刻字都不能幸免,字迹上爬着两道蜈蚣般的鞭上, 血肉模糊,狰狞骇人。
萧霁神色微暗,这样的伤得不到伤药救治, 以后好了也会留下可怖的疤痕。
若是日后让明绮看见…
萧霁的表情猛然阴沉下去,下颌不自觉紧绷起来,他皮肤白皙得不自然, 陡然阴沉神色, 不显骇人,却有种易碎的美。
外边寒风猎猎, 卷起营帐的门帘。
冷风钻进帐子, 把烧得正旺的炭火吹散几分。
萧霁忍不住重重咳嗽起来。
他支撑着床榻,艰难起身, 从衣架上找了几件厚衣服套在身上。
此时外边已经响起马的嘶鸣声,萧霁眯起眸子,草草将斗篷系好后,掀开帐帘,迈步而出。
呼呼朔风夹杂着凛冽霜雪,瞬间打在萧霁的脸上,他的面色便更加枯败几分。
营帐外,除去站岗放哨的,异族人多是聚集在一起,守着篝火喝酒取暖。
萧厉山带来的江湖人士和亲兵则要规矩很多。
不远处的女剑客清点整顿兵马,确认没有问题后冲着萧厉山点头。
萧厉山身穿厚重盔甲,负手而立,颇有武将风范。
谢浮金站在萧厉山身旁,眉头紧缩,像是有什么心事。
萧厉山看着远处几堆篝火,在雪夜格外显眼,当下冷哼一声:“寿辰要庆祝,第一场雪也要庆祝,哪里像不久前死了王族将领的,这群异族人的脑子里除了享乐,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至少这些异族人打起仗来以一当十,平日里玩乐些又有何妨,左右他们再闹也都有分寸,这些羊宰杀便宰杀了,之后在别处安营扎寨总不能一直带着这些羊。”谢浮金道。
“总之,我此次离开军营,军中若有突发情况,便交给殿下处理。”萧厉山微一拱手。
“这是自然,”谢浮金连忙回礼作揖,“一切就有劳元帅了。”
说完,他又忍不住观察萧厉山的面色,却看见女剑客已经牵马过来,眼看萧厉山便要离开。
谢浮金没忍住,道:“说起来,元帅虽然对大公子苛刻,大公子也非元帅的亲子,但心里定然是十分信任的。”
萧厉山皱眉,转头看谢浮金:“殿下,你似乎话里有话。”
“我只是随口一提,元帅只随便一听就好,切莫多想。”谢浮金轻咳一声,他毕竟怀疑的是人家养了多年的儿子,坦白直言总不免尴尬。
“殿下尽管说便是。”萧厉山皱眉,对不远处的女剑客使了个手势,示意她晚些再牵马过来。
“萧霁在明绮身边也待过半年之久,虽然外界盛传是明绮强求萧霁,但我在宫宴见两人出入相随,何况两人还曾做过夫妻,明绮待萧霁定然有几分求而不得的真心在里面。”
“俗话说,真心换真心,元帅如何能保证萧霁的真心还在元帅这里,毕竟,萧霁的身世……”谢浮金点到即止。
萧厉山却摸着胡子,朗笑一声:“殿下多虑了。”
“什么真心换真心,这样荒唐之言殿下也信?”
“此话怎讲?”谢浮金拧眉。
“老夫从不信真心换真心之话,”萧厉山哼笑一声,“要是一个月之前,我或许会信明绮是那只知情爱的妇人,但若真是如此,明绮此刻又怎么会置萧霁于不顾,断指送过去都能耐得住气。”
顿了下,他给谢浮金递上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过这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毕竟骄傲如明绮,在经历那夜的追杀后,对萧霁只该剩下恨意和扭曲的报复才是。”
“追杀?”谢浮金面带困惑。
萧厉山拍了拍身上的飘雪,徐徐道:“当年虽然让明绮喝下软骨散,但毕竟是风雪夜,药效遭到抑制,为了顺利斩下她的头颅,给明衡那匹夫一记重击,我便要追杀的刺客说是萧霁致使。”
“为的就是要明绮心神大乱,束手赴死。”
谢浮金挑眉:“元帅杀人诛心,这一招当真高明,但明绮也不是傻子,岂会被刺客的三言两语蒙蔽。”
萧厉山脸上露出几分得意:“前去刺杀明绮的是萧霁的贴身心腹,萧霁写下和离书在先,明绮没有不信的理由。”
至于萧霁为什么会写那和离书。
萧厉山看着谢浮金,目光带上些意味深长。
“萧霁只是个孤立无援,无人在意的可怜虫,他只能依靠老夫,殿下担心他会背叛,实在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小心驶得万年船,”谢浮金不赞同道,“元帅莫忘了,三年前你身边的叛徒尚且没有头绪,倘若他还在元帅身边,最有可能的就是他。”
毕竟萧厉山身边的人跟随萧厉山两年,从没有出过什么乱子,只有萧霁,自从萧厉山垮台后,就没有什么机会接近萧厉山。
不知为何,谢浮金总觉得萧厉山想得太简单了。
毕竟人老了就免不得自负,萧厉山从头至尾都没有考虑过萧霁的心思。
也许是从潜意识里就断定萧霁庸碌无能,活在他萧厉山的阴影之下,所以从没有想过,倘若萧霁鬼迷心窍,无论明绮是什么态度,都愿意当下贱货色,上赶着倒贴明绮,局势该当如何。
“还希望元帅能思虑万全。”
萧厉山若有所思地摸着胡子,微微拧眉:“殿下所言也不无道理,左右老夫最晚明日晌午就能回,一切事宜可以等老夫回来,再从长计议。”
“不过,这段时间殿下务必盯紧萧霁,我等所图甚大,绝不容出任何差错。”
谢浮金颔首:“元帅不说,我也会盯紧萧霁。”
草垛之后,萧霁一动不动,宛如一座失去生命的冰雕。
萧厉山的话犹如平地惊雷炸起,将萧霁所剩的希冀彻底打碎。
原来明绮对他从不是背叛情爱的怨恨,原来他们之间隔着的是杀身之仇。
明绮一定很恨他吧,还要同他逢场作戏。
从头至尾,都是他在痴心妄想,一厢情愿,总忍不住觉得可以永远留在明绮身边,总觉得明绮对自己不仅有利用。
可笑他还自顾自地认为,他们还有以后,还有破镜重圆的未来。
他们的结局,和那日被萧斐打碎的玉镯,也许并没有差别。
假若明绮对他有一分心软,她为何会对三年前的事情之口不提。
分明是从没有想过给他辩驳的机会,更没有想过同他对峙。
不对,明绮是给过他机会的。
明绮曾质问他,是否会用妻子的性命讨好萧厉山,他却以为那是明绮不信任的质问,错过了唯一的机会。
现下,他或许要背负着明绮的怨恨,客死异乡。
到头来,他和戏文中的跳梁小丑,没有任何不同。
草垛后面传来踩雪远去的脚步声,很快归于寂静。
萧霁兀自跪坐在冰霜里,一动不动。
漫天风雪将他埋在无间地狱。
但这次不同于三年前,萧霁不再觉得冷了。
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冷与热,生与死,都没有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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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萧厉山离开,谢浮金心中仍旧烦躁不安,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他始终觉得,问题的关键就在萧霁身上,如果不快点解决,局势会一发不可收拾。
他莫名想起来,前一阵子,营中刺杀耶律寒的两个贼人,一个跑了,一个至今下落不明,若是那贼人还没离开营地,会不会就藏在萧霁的营帐里!
想到这里,谢浮金面色骤变,当下疾步走向萧霁的营帐。
期间碰上个醉醺醺的异族人,那人看也不看他是谁,破口大骂:“哪里来的龟孙子,走路不长眼睛?”
谢浮金没跟他计较,将醉鬼一把推开,脚下的步伐又加快几步。
萧霁的营帐黑漆漆的,没有点灯。
谢浮金便拿来火把,掀起帘子大步进去。
然而任他如何翻找,也没有找到什么可疑的地方。
谢浮金眉头紧缩,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他思索着从萧霁的营帐中退出来,却听见清亮的女声:“殿下,你怎么在这里,让妾身好找。”
谢浮金转头看去,见自己的妻子提着灯笼,遥遥向他走来。
他心中不耐,面上也显露几分:“你怎么来了。”
许步烟听到他的质问,脸上有些不好看:“妾身见殿下久久不归,有些担心便来看看。”
“我没什么事,外面到处都是异族人,你一个女人就少出来。”谢浮金沉沉道。
许步烟心中不悦,另其话锋道:“这里不是萧霁的帐子吗,殿下怎么在这里。”
谢浮金扯过许步烟,敷衍解释道:“萧霁形迹可疑,我怀疑他偷藏刺杀耶律寒的贼人,便过来看看,你可有看见萧霁去了哪里?“
许步烟贴在谢浮金怀里,出神般睁大双眼。
萧霁,私藏,罪犯?
她的心忽然咚咚跳起来。
谢浮金谋反,已然牵连了他的父亲,害得她父亲一把年纪面临牢狱之灾,走到这一步,即便许尚书没有参与谋反,也注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毕竟为官多年,谁身上没有几个泥点子,刑部和大理寺却只会拜高踩低,不知道哪天就向皇帝呈上了许尚书贪污的罪证,许家已经是危急存亡之秋。
为了保住家族和自己的荣华,谢浮金必须赢。
但许步烟万万没想到,谢浮金这蠢货竟然会和萧厉山联手,打着什么清君侧的旗号,也不想想百姓能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