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关在柴房快两天一夜,吃吃不好, 睡睡不好, 全靠着一点查清楚真相的兴奋精神紧绷着, 这会儿稍稍松懈下来后确实是懒得连手指头都不肯动了。
内殿后的净室里水雾袅袅,帷幔飘扬。
浴桶里温热的水包裹了全身,阿蓁脱了那身脏兮兮的布裙坐下后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
桂嬷嬷给阿蓁梳洗着那头乱糟糟的墨发,心疼得眼睛都红了,哽咽道:“姑娘这几日受苦了。”
阿蓁将那双纤瘦素白的手臂搭在了桶壁上,方便孙嬷嬷给她擦香胰子。
她仰起那张刚刚被擦洗干净泛着粉的白嫩小脸故作轻松安慰桂嬷嬷,“嬷嬷别担心,你看我这不是毫发无伤嘛。”
安慰完桂嬷嬷,阿蓁才将夏姑姑之事尽数说与了两位嬷嬷听。
桂嬷嬷听后喜极而泣,连连说了几声好。
孙嬷嬷也满是欣慰:“这下太子也能能慢慢放下对九殿下的心结了,相信在太子的追查下,不日也能找出背后的指使之人,这都多亏了姑娘你啊。”
“是呀是呀,大家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阿蓁捧了一掬水开心地玩了起来,氤氲的水汽在她周围萦绕着。
不过突然想起太子的脸色她又停了下来。
她下巴搁在桶壁上,隔着珠帘帷幔朝净室外望去。
悄声同两位嬷嬷愁苦道:“不过殿下生了好大的气,这次好像比上次还严重,方才我想解释,他都不想听我的呢,我连着骗了他两次,他是不是不会原谅我了呀?”
桂嬷嬷耐心给阿蓁擦着背,安慰道:“殿下重情重义,你如今替他找出当年暗害皇后娘娘之人,他定是感激你的,如今这样生气,想来是气我们让你独自一人去涉险。”
孙嬷嬷拿干棉巾替阿蓁擦着头发,满脸歉意,“都是我们几个老东西的错,姑娘不必忧心,剩下的都交给我们。”
可阿蓁还是一脸担忧。
桂嬷嬷实在不忍小姑娘受了苦还要思虑太子的心情,在一旁安慰道:“别担心,等一会儿呀,我们让太子骂骂出出气,晚些嬷嬷回去给你做宵夜吃,你想吃什么?”
说到吃的,阿蓁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了,她仰脸对桂嬷嬷笑着提:“我想吃嬷嬷做的阳春面,上面要盖着好多牛肉和香葱的那种!”
“好好好!”......
两位嬷嬷给阿蓁梳洗完毕,换上她往日常穿的雪青色银线绣芍药襦裙出来时,已经是小半个时辰后了。
外殿里,太子还没换下那身上值穿的蟒袍,正黑着一张脸在主位上坐着沉思又像是在压抑着怒火,底下跪着方回来不久的荣进。
孙嬷嬷同桂嬷嬷出来后看到太子这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也跟着跪到了一旁:“奴婢们此次擅自做主,还请殿下责罚。”
“是该罚,若是不罚,你们怕是忘了在这东宫谁是主了,如今竟然仗着孤对你们的信任私自做主!”
太子语气轻缓,骨节分明的手一下一下轻敲在手边的紫檀木小几上。
旁人或许不知,但他们伺候太子多年,知道太子这次是真的动怒了,且还是震怒。
仗着主子的恩宠私自替主子做主这是犯了大忌,这是其一。
最让太子生气的怕还是他们让阿蓁去涉险这一事。
他们明知此事凶险,可还是藏了私心让阿蓁去,无论太子如何责罚,他们都认。
一旁的阿蓁没想到情形这般严重,上前提了提裙摆跟着跪下求情道:“殿下,此事都是奴婢一人的主意,你要罚打我板子就好了,两位嬷嬷和公公年事已高,你别打他们板子。”
萧宴祈现在看见她就来气,怒瞪着她道:“你放心,等孤处置完他们,少不了你的板子!”
他对着地上三人厉声道:“你们三人,私自做主,阳奉阴违,每人罚俸三年,若下次再纵着这丫头胡作非为也不用认孤做主子了!”
说完,萧宴祈又朝外头的小太监怒吼:“取戒尺来!孤要亲自教训教训这丫头!”
“殿下......”此言一出,荣公公几人想继续为阿蓁求情,却被萧宴祈通通斥了出去。
片刻的工夫,一个小太监带了一根三指宽,三丈长的戒尺进来。
几位嬷嬷们没有挨打,阿蓁放下心来,可看到那根戒尺后她还是害怕了。
“过来!”萧宴祈横眉冷对,拿过戒尺朝阿蓁凶道。
阿蓁慢吞吞起来畏畏缩缩走到太子跟前,“殿下你真的要......啊!”
话还没说完,阿蓁便被太子一把拉过,趴倒在了太子的腿上,一阵羞人的疼痛袭来,屁股上啪啪挨了三戒尺。
小时候她顽皮不听话阿娘便是这样打她屁股的,阿蓁又羞又疼,呜呜大哭了起来,眼泪鼻涕都沾到了太子那身绣金线云锦织就的蟒袍上。
“这次哭也没用,上次就是罚得轻了才让你这次又敢骗孤!”萧宴祈越说越气,又给阿蓁打了一板子下去,不过力道比方才放轻了不止一半。
他怒吼道:“是谁给你的胆子如此妄为!你知道今日自己差点就会没命么!下次还敢不敢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回答孤!”
阿蓁这几日劳心劳力还被饿了两日,趴在萧宴祈腿上呜呜哭了两声,撑不住脑袋一歪,便直接昏睡过去了。
萧宴祈骂完才察觉听不见人的哭声了,立即慌得扔掉了板子将人抱翻了过来。
看到身下的小姑娘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被泪水糊了一脸时心仿佛被攥了一下,心中涌出无限懊悔。
“阿蓁!阿蓁......”
萧宴祈晃了几下人没有回应后,慌得伸手去探了探人鼻息,而后才将人抱去了内殿,派人速速去请太医过来。
内殿里,太子的床榻上,阿蓁睡得十分安然,被太子派暗卫用轻功一路提溜着过来的太医正战战兢兢给阿蓁把着脉。
“她如何了?”看太医收回了把脉的手,萧宴祈急急问。
他此刻心中悔的肠子都青了,自己习武多年,力道向来比旁人重,想来方才对小姑娘来说算是重的了。
他实在是气过头了,真想教训人也不是在她这么虚弱的时候。
太医偷偷瞄了一眼太子紧张的神色,心中明了榻上的佳人想来便是前些日子太子与六皇子在御花园争抢的宠婢了。
看太子如此上心,他斟酌了一顺,仔细道:“殿下莫担心,这位小贵人只是多日休息不好,身体撑不住才昏睡了过去,身体并无大碍,等休息好了便会醒来。”
萧宴祈看着床榻上毫无生气的人,不放心道:“既无碍她的脸色怎会如此苍白?今夜你先去配殿候着,等她醒了你再给她诊次脉再走。”
看太子坚决不放人的样子,太医只得依言退下。
桂嬷嬷下去给阿蓁做些她素日爱吃的粥食羹汤备着了,孙嬷嬷端了盆热水进来,想给阿蓁擦擦脸,谁知刚湿了帕子就被太子抢过了。
“孤来吧。”萧宴祈拿过孙嬷嬷手中的温热的帕子,坐到床沿给阿蓁擦着脸上的泪痕,动作轻地像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
孙嬷嬷没有退下,想趁机替阿蓁说几句话:“殿下,您若是有气撒在我们几个老奴身上就好了,您就全怪我们当初为着私心没有阻拦吧,姑娘年纪小胆子小,若不是一心为着殿下也不会想去浣衣局受这苦楚的......”
方才他们一直侯在殿外,这会儿看着阿蓁昏迷不醒,真以为阿蓁是被太子打晕了过去。
“下去吧,这有孤就行。”萧宴祈声音沉沉,给阿蓁掖了掖被子。
有了这话,孙嬷嬷便放心退下了,依着现在太子对阿蓁的着急程度,现下心里定然是后悔方才冲动了的,但总不好跟她一个下人承认自己的错。
屋内的烛灯被掐灭了一半,内寝里有些昏暗。
待人全都出去后,萧宴祈坐在床沿静静地注视着睡榻上阿蓁良久。
沙场排兵布阵最忌惊慌失措自乱阵脚,他向来冷静自持,今夜这般失了分寸倒还是这些年来头一回。
这会儿慌乱无主的心已经冷静下来了。
无论前些日子他如何逼迫自己不想承认,可现在自己的的确确是被这胆大包头的小小丫头给攥住了心。
见不着她时会忧,知她有险时会惧。
还能把人送回去,让自己回到从前那般吗?
不能了。
第46章
◎奇奇怪怪◎
晨光熹微, 朝暾初露。
窗外鸟雀叽喳,一缕柔和的日光从菱花窗格间照进内寝,穿过赭色洒金菱纱帐, 落在小姑娘熟睡的小脸上。
被晒醒的阿蓁气哼哼翻了个身,把头埋进了身上盖的那方深绛色绫缎薄衾里,一头乌发似绸缎般在床榻上铺散开。
身上盖的薄衾触感冰凉又柔软舒适, 还沾着她最喜欢闻的太子殿下身上的青竹香,阿蓁半梦半醒,蹬了两下腿找了个舒服姿势又想沉沉睡去。
谁知这时一阵饿意袭来,肚中咕噜噜几声彻底把她叫醒。
涣散的意识稍稍聚拢,阿蓁以为自己还在浣衣局呢,起迟了不仅没早饭吃还要挨藤条的, 就蹭地从薄衾里坐了起来,不曾想与坐在床沿边的太子对了个正着。
阿蓁脑袋还懵懵的,先歪头新奇地盯着太子冒着小胡茬的下巴看了一会儿, 她还从未见过这样子的太子呢。
“醒了怎么不说话?是有哪里还不舒服吗?”
萧宴祈暗哑急切的声音将神游的阿蓁拉回。
她乌溜溜的眼睛对上太子泛着血丝的凤眸, 忽地想起昨夜太子凶巴巴打她屁股的样子。
阿蓁有些害怕地捂住自己的屁股往后退了退,又转转眼珠看了两眼这熟悉的床帐被褥, 不安道:“殿、殿下我怎么睡在了你床上呀......”
萧宴祈昨夜是在一旁的贵妃榻上睡下的,但也并未熟睡,一直留意着床榻上之人的动静, 怕人醒来饿了渴了或是不舒服。
方才阿蓁一动他便起身过来瞧了。
萧宴祈朝阿蓁挪近了些,温声解释道:“昨夜你晕了过去,太医说你要好好休息,孤就近让你睡在了此处。”
萧宴祈看小姑娘头发睡得乱糟糟的, 用手指给她捋顺, 揉着她的脑袋, 抱歉道:“是孤的错,孤昨夜气过头失了手伤了阿蓁,阿蓁原谅孤好么?”
看小姑娘有些抗拒的动作,萧宴祈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儿,平日里在外人面前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此刻道歉的话脱口而出。
昨夜既然想明白了自己的心,那现下自然不能让小姑娘怕了他,讨厌他。
说完萧宴祈还有些忐忑,毕竟小姑娘为他受了委屈,回来还要承受他的怒火,现下就算他道歉了,小姑娘继续生气不想理他也是应该的。
太子语气温柔近乎宠溺,阿蓁有些不习惯,惊得眼睛又睁大了几分,但心里却莫名很受用。
昨夜被太子打板子她原是觉得有些委屈的,可现在太子这般一道歉,她心里又飘忽忽的,像是坐在一团软绵绵的白云上般。
她任由太子揉着她的脑袋,不知此刻自己双颊有多红,只觉脸上好热好热,顺着太子的话想也没想答:“好的呀......”
神情竟像是被蛊惑了般。
萧宴祈心下松了一口气,笑着又揉了揉阿蓁的脑袋,心道这么会有这么乖软的小姑娘,昨夜自己真是个混蛋!
听着人弱弱的声音,萧宴祈想起了在配殿候着太医,立即派了人过去传来。
萧宴祈盯着那太医给阿蓁又把了一次脉,听太医再次确认阿蓁无恙之后,他才放了人走。
等太医走后,萧宴祈吩咐了荣进带人端水进来给两人洗漱,还差人去小厨房传了早膳。
阿蓁脑袋懵懵的,一言不发只睁大着眼睛任由太医给她把完了脉,又任由着孙嬷嬷伺候她洗漱梳头。
完全搞不清楚为何昨夜她还被太子凶巴巴打着板子,今早太子却对她这般纵容,看她的眼神还黏黏腻腻的,像是要把她给粘住。
看太子一夜未睡的样子,她好像霸占了一夜太子殿下的床呢。
摆好早膳后,荣进等人很识趣地退下了。
萧宴祈将一直看着他发愣的阿蓁拉到餐桌旁坐下,舀了一勺桂圆粥喂到阿蓁嘴边。
看阿蓁不愿意张口,以为是不喜欢,他耐心解释道:“太医说你刚醒来不宜用得太油腻,这桂圆粥是桂嬷嬷特地给你熬的,你用些,等肚子舒服了孤再差人给你做你喜欢吃的。”
阿蓁眨了眨眼睛,小脑袋瓜琢磨了这么会儿,好像懂太子为什么变得这么古怪了,应该是同上次病发时误伤了她那般,在同她道歉,在补偿她。
她想明白了之后,自己拿过了勺子和碗,笑道:“殿下,我不用喂,可以自己吃,你昨夜打的是屁股,不是手心,还有方才我已经说过原谅殿下啦,昨夜也没有打得很疼,是我自己不中用太累了就晕过去的,殿下不用愧疚。”
阿蓁现下没心没肺的样子让萧宴祈更加愧疚,但也察觉到自己一夜之间态度的转变太快了,怕是有些吓到了小姑娘,是以也由着她抢过了碗。
横竖人是在他身边的,往后他想如何弥补,如何宠爱都来成,日子还很长。
虽是如此想着,可自昨夜想明白自己的心意后,萧宴祈这会儿的注意力就是全部都放在了眼前的小姑娘身上,怎么看都看不够似的,怎么瞧都觉得她好看可爱。
看着人吃得腮帮子鼓鼓似小仓鼠似的,萧宴祈差点忍不住伸手去捏捏,但怕吓到人他还是生生忍住了,只拿筷子夹了一只小汤包放到阿蓁手边的小碟子上。
“都是孤的错,阿蓁替孤冒着生命危险去找出杀母仇人,孤还生气凶你,打你板子,孤同阿蓁赔罪,往后阿蓁想要什么,想做什么,孤都允你当作是赔罪,但只有一条,不许有事瞒着孤,也不许再去做这种危险的事。”
“殿下不生阿蓁的气就好啦!阿蓁也知道自己这次瞒着殿下让殿下生气了,现在已经查清当年是谁害了皇后娘娘,我保证再也不会有这种事瞒着殿下!”
看太子殿下把姿态放得这般低,连着道歉了两次,阿蓁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毕竟是她骗了太子殿下在先。
萧宴祈心都被眼前懂事乖巧的小姑娘给柔化了,他拿过桌边的帕子给阿蓁擦了擦沾着亮晶晶粥水嘴角,不由宠溺道:“不生你的气。”
阿蓁有些害羞地躲了躲,岔开话题道:“殿下何时去审问夏姑姑呀,我可以一同前去吗?我想去帮殿下,夏姑姑这人可坏了!”
“孤今日不上值,等用了早膳便亲自去审问那婆子,晚些顺便去宋大夫那针灸,你想去孤便带你去,正好带你一起出宫,上次孤答应你的,只不过暗牢阴暗,你不要害怕才好。”萧宴祈收回手,看着阿蓁轻笑道。
阿蓁哼哼两声,“我才不害怕呢!”随后又把她碟子里的那个小汤包夹回了太子的碟中,“殿下,我已经吃饱啦,这个你吃吧,你方才一直在讲话,你的早膳都没用呢。”
“好......”萧宴祈颇为享受地把阿蓁夹过来的汤包一口吃掉了。
说到去宋大夫处,阿蓁突然又想起太子的病,又关心道:“我不在的这几日殿下可有按时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