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人。”冉子岁头也不抬地转了个方向,冷不丁被粗暴地扯了回来。
“本座说的不是你!”
立侍左右的立夏四人及玄公公等触电似地行礼告退。“是,大人!”
待无关紧要的人走了个干净,姬婴居高临下睨着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x乖顺地低垂着,实则一身反骨。
却不由失笑,小狐狸的脸皮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厚。
感觉到头上危险炽热的目光,冉子岁咬咬牙。“大人要罚便罚,这般磨人,好没意思!”
第83章 他不愿意
下巴被他一根手指高高挑起,不敢抬眼,任由他的妖面贴近,“你舍命护本座,本座如何舍得磨你呢?”
说罢,用自己的唇靠近那两片玫瑰般的唇瓣。小狐狸却微微靠近,唇瓣相碰。
小狐狸难得主动,还是在确定他是阉人后,心中雨点般的触动泛滥成漪,便一发不可收拾。
久违的甘霖滋润了荒芜,身体才恢复二三成,欲望冲破理智的关阀肆意横行。
冉子岁吃痛,瞪眼反抗。
好啊,舍不得磨她,倒舍得咬她!
男人的话果然不可信!不,他连男人都算不上!
冉子岁死命推开他,眼前精致的妖容因为过近的距离添了几分悚然,只好以牙还牙咬回去!
趁他吃痛,一把拎住他的衣襟,静静盯着他的眼睛,在他错愕与玩味的目光下,一头埋进他怀中
“……小狐狸……”姬婴幽幽美眸睨着怀中这颗毛绒绒的小脑袋,一时不知她要做什么。
冉子岁感受着他尚冰凉的身体,听了他的心跳后,着急地抓来他的手探脉。
“大人……”
他身体的亏空骗不了人,方才的脆弱不全是伪装。这么短的时间内便能恢复一二,并解救他们于危难不失为一个奇迹。
“大人真是让岁岁佩服啊。”冉子岁笑得谄媚,语气一转,又变得嚣张起来。
“可若非岁岁舍命照顾,只怕大人早死在徐离刀下了!”
姬婴轻笑,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她的一缕青丝,“说吧,你想要什么?”
“岁岁想和离,离开东宫。”
“才成婚便想着和离,离了东宫你能去哪里?靖国将军府么?”他再次轻笑。修长的手指穿过青丝,落到她雪腻的脖颈上,斜斜滑进衣襟。
冉子岁一阵战栗,水样双眸定定仰望着他,“岁岁可以去大人的花汀,一辈子陪着大人。
“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
说完,扑进他怀中,躲开他的目光。
姬婴身子有一瞬的僵硬,幽幽妖眸忽然渺然下去,终勾出一个不明深浅的笑来。
意外与触动促使着他将手覆上怀中小狐狸的背脊,温柔摩挲。硌手的骨头让他回忆起这段时间来与她阴阳怪气,竟没注意到好不容易喂胖了点的小狐狸又瘦了回去。
冉子岁心中一喜,抬起头来满眼欣喜期待着,却见那两片薄唇翕动:“本座不需你陪。”
水眸凝滞,冉子岁扯出一个自嘲的笑。
他不愿意。
呵。
冷漠的拒绝让她短暂地难过了一瞬,回到东宫,跪在蒲团上,看铜鼎中的青烟在晚风中挣扎,努力维持形体却依然消散,无影无踪……
她才不要做这无能的烟,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上。
想要的东西亲自取更稳当。
“公主,起风了。”桃桃替她披上外袍。
紫玉从门外进来,“苏公公方才说太子殿下批折子呢,怕是回不来了。公主累了一天,早些歇息吧。”
“回不来么?”冉子岁勾出一个笑来。
“公主,你……”紫烟见冉子岁利落解宫袍,面有忧色:“公主要出去吗?”
紫玉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千岁大人知道吗?”
毕竟公主上回瞒着千岁大人出去的下场不太妙呢。
冉子岁只当不闻,拆下珠翠金钗,套上寻常宫女的衣裙。“我想去哪里便去哪里,除非他砍断我的腿。”
说罢,纵深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公主心情不好么?”
“唉!”
灯火辉煌的摘星楼下,拥挤着众多乞丐,扒拉着每一位进出的贵客,乞求贵客稍发善心,施舍个一星半点儿。
最低等的布衣伙计手拿大棒替贵客们驱散乞丐,得到贵客随手施的赏钱,愈加谄媚地千恩万谢,同时更加凶神恶煞地殴打乞丐。
冉子岁去暗处换了身好衣服,再戴上及膝的帏帽才过了迎客伙计的审视,引进门去。
作为大越最高的建筑,每一层楼接待的客人皆不同,越往上便越尊贵。只要付出的足够多,便能获得至尊的伺候。
“姑娘要点什么?”一个摇着扇子的丰美女人过来询问。
“听戏。”
丰美女人摇着扇子打量她一圈儿,半掩着笑意,“七楼正唱着,姑娘爱听什么上去点就是了。”
“梨园戏子都比不上咱们摘星楼养的,有个叫芳官的啊唱得最好,只是千金难求,不知姑娘……”
闻言,冉子岁将遮掩在袖下的小包袱提到女人眼前。
女人狐疑地打开,眉飞色舞道:“姑娘请随奴婢来!”
冉子岁凭栏俯瞰摘星楼底层,看尽满眼的绫罗朱绮、纸醉金迷。
随侍女进入雅间,推开窗,月明星稀,满街萧萧,弓腰驼背的落魄老者牵着稚子行乞。
冉子岁想到愈发紧张的战事,多少年轻人去了战场便再回不来,留下家中老小自生自灭。
侍女奉上喷香的热茶,奉来戏本子,冉子岁随手一指,侍女便恭顺地退下。
冉子岁将雅间伺候的人都赶了出去,一边饮茶,一边看着布衣侍布置着中间的大戏台子。
不多时,先前的侍女来了,面有窘色。
“芳官正侍奉另一位贵人,贵人只许芳官唱一折……”
“无妨。”
冉子岁挥手退了侍女,她只来消遣一会子,终要回东宫那个虎视眈眈的笼子。
“冉姑娘?”
冉子岁隔着帏帽的纱幔,看向雅间前的一袭白衣。“完颜公子?”
完颜牺优雅合上折扇,往冉子岁的小桌潇洒一指,“我与这姑娘相识,便不去别的雅间了。”
“是。”侍女笑着退下。
冉子岁方想出言拒绝,完颜牺便领着一彪形大汉极痛快地坐下。彪形大汉粗胖的手指捏着两只小杯斟满热茶,放在各自的面前。
这自在随意的模样显得她才是后来的。
“好香的茶,冉姑娘好品味!”完颜牺笑道,一双含情桃花眼弯得温柔。
千骁皱着眉海饮,望向完颜牺:“阿主鼻子、舌头都坏了么?昨儿您听戏时喝的便是这茶,你说不好。”
“咳咳!”完颜牺尴尬地晃开折扇,“定是你记错了。”
“没有啊,就是这茶嘛!”千骁要招来侍女询问,被完颜牺一扇子压下。
“冉姑娘,这是我的好友,叫他千骁便是。千骁,这便是大半夜给自己烧纸的女子——冉姑娘。”
冉子岁不想理他。
看她情绪恹恹,完颜牺拉了一下她的帏帽。“这回为何掩面,不如上回洒脱。”
将声音压低几分:“可是不愿从太子妃的壳子里出来?”
乐师们已经奏乐,芳官咿咿呀呀唱开了,唱的是《牡丹亭o惊梦》。
“你非好友,便是生人外男,戴上帏帽对你对我都好。”说罢,转向戏台子。
隔着层层白色纱幔,一个橘红的影子在戏台子上盈盈飘动,水袖一掷,娇唱软哼叹出一段春情。
完颜牺与千骁看得出神。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冉子岁不自觉地轻轻摇头,芳官将这一句哼唱得千娇百媚、温柔缱绻,能展示他精湛的唱功,却忽略了词中意。
四下忽然一片混沌,冉子岁闭眼,轻扶微疼的头,耳边一切喧嚣归于平静。
第84章 一魂惊梦
脑海中忽然浮现一片隆冬雪地,红梅卧白雪,美不胜收。
花枝下,有一素衣绝色女子以水袖拭泪,“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一中年姑姑打断了女子:“不对,不对,媚多情少,可知你不解其中意,唉!”
女子不服气,将这一段唱了多回,中年姑姑摇头三叹。
“你呀到底年轻,少了积淀,再练几年吧。”
又是一片天旋地转,绝色女子哭倒在长秋宫戏台上,浓妆含情墨眼流淌下两行清泪,将精致的妆容滑上两行落魄悲凄。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凄哀悱恻,万般愁苦皆在这婉转悲叹间。
女子伸出水袖急切地抚摸着面前的虚幻:“阿婴,我的阿婴……”
“冉姑娘?”完颜牺唤了她几声。
“冉姑娘你没事吧?”
“冉姑娘?”
情急之下一把取下帏帽,冉子岁茫然地垂着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将面前的完颜牺看清。
“嗯?”
完颜牺面上挂着温润浅笑,“是芳官的戏唱得真好,还是中原姑娘都是性情中人?”
冉子岁抚过眼下,一片潮湿。
她流泪了。
却不知为何流泪。
完颜牺坐回去,换来侍女,加钱要芳官再唱一折。
侍女面有难色地退下,随后便听得隔壁雅间传来尖脆的责骂:“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芳官是伺候我家主子的,主子许x他去唱一出已是给你们摘星楼面子了,莫得寸进尺!”
又凶巴巴地骂了一通,侍女过来抹着眼泪:“奴婢给公子、姑娘赔罪,芳官唱不了,还有龄官、柳官,都是一等一的好,只是不似芳官得贵人抬举。”
“那便请柳官公子来唱一出欢喜的,赏钱是芳官的三倍。”
“多谢姑娘!奴婢这就去请柳官。”
去了帏帽,视线一片清明。戏台子上的芳官着一袭柔软莹润的长袍,金钗高束,额边垂下一缕发来。
清俊脸庞有意无意高抬,一股傲媚的劲儿。双眼含笑,似有所牵。
这个芳官长得与姬元曜有五分像,又作姬元曜常服打扮,五分的相似添至七分。
一名机灵的双髻小丫鬟前去戏台子搀扶,芳官迈着姬元曜式的步伐走去隔壁雅座。
冉子岁沉吟间,柳官上场唱开。
“冉姑娘?冉姑娘?”
“可是你点的柳官,人家唱了,你又心不在焉。”
冉子岁戴上帏帽,起身。
“你要去哪里?”完颜牺问。
“柳官唱得好,我要亲自赏。”冉子岁一顿。
“我与你一起。”完颜牺亦起身。
“好。”冉子岁就等他这句话。
千骁看看左边的完颜牺,又看看右边的冉子岁。柳官才唱了三四句就好到人迫不及待地打赏么?
坐直身子,更加认真地观看。
冉子岁走路时有意往完颜牺靠,完颜牺本顾忌着大越的礼义廉耻尚让了几步,几步后发现她不要礼义廉耻,便遂了她。
二人胳膊靠胳膊,又同穿着素净的衣服,在旁人眼中二人已然亲密无间。
在柳官亮晶晶的墨眼注视下,冉子岁放下一叠厚厚的银票后利落转身回雅间。
回去路上走得比来时慢,完颜牺眸中掠过一丝自嘲,兀自加快脚步坐回雅间。
亲密的二人似忽然决裂。
另一雅间的女子恹恹瞧来,秋水美眸微眯。
“公主,再喝下奴才这一杯吧!”芳官跪坐着,谄笑着将美酒送到红唇边。
冉子岁加快脚步回到雅间。
“这是怎么啦?”
千骁才咬下一口水晶糕,便见左边的完颜牺脸色淡淡,右边的冉子岁不肯再取下帏帽。而完颜牺一言不发,似正等着冉子岁先解释。
冉子岁想着想着,轻笑出声。
“冉姑娘利用人可快乐了?”完颜牺温润如玉的面庞稍有愠色。
先前扶芳官的双髻小丫鬟停在雅间前:“我家主子请姑娘与公子同酌。”
这语气听起来非“请”,而是命令。
连千骁都听不下去了,“我阿主与你家主子并不相识,同什么酌?”
小丫鬟略一羞恼,转向冉子岁:“姑娘呢?”
“想必姑娘与我家主子有些缘分。”
“小姑娘话说得有趣,我怎不知我娘子与你家主子的缘分?”完颜牺抖开扇子。
小丫鬟哑言,回到雅间,轻声呈报。
“管那姑娘做什么?公主,来快活啊!”芳官浅饮一口,将带着唇印的琉璃杯送到元贞公主唇边。
元贞公主毫无预兆地起身,杯中酒尽数洒在芳官身上。
“主子!”几名小丫鬟跟在元贞公主后来到隔壁雅间。
千骁一副惊呆了的模样瞪着打开的窗,再懵然地望着这群不速之客。“你们是谁?”
元贞公主略过这痴傻迷糊的大汉,径直来到窗边俯瞰。只见两个素白的影子像两只展开翅膀的蝶正翩翩落下……
好不要脸的女人,她怎么敢!
“贱人!”手重重落在窗柩上。
“主子……”小丫鬟们纷纷躬身垂眼。
“把他抓起来,带回去严审。”
“是!”
“可主子人……人已经没了……”
“一群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找!”
“是!”
长街暗巷,冉子岁取下帏帽,将珠钗耳环、金银细软尽数散给躺在此处等死的人们。
“姑娘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
“太好了,小狗儿有钱买药啦!多谢姑娘!”
“星星你瞧,这就是爷爷给你讲的故事里的女菩萨!咱们能买吃的了,吃了东西,你便会好起来!”
奄奄一息的孩子瘫在老翁怀中,用半口气艰难地说:“女菩萨能把阿爹带回来么?”
“我想……我想阿……”
“星星——”老翁摇了摇孩子,见再没有反应,顿时老泪纵横。
冉子岁与完颜牺相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看到同样的无奈与沉重。
老翁放下孩子,麻木地看了一圈,扶墙颤颤巍巍而来,“老伴儿死了,儿子一年前去了浮屠关,眼下孙子也没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姑娘把这钱给别人吧。”
冉子岁鼻尖一酸。“您的儿子还在浮屠关,您活着您的儿子回来才有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