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翁惨然一笑,脸上的沟壑愈发深刻。“海国又攻来了,这个月上头征了三回兵啦。”
沙哑的声音似含了把沙,陡然哽咽:“我晓得的,我儿子啊回不来了。”
老翁放下钱,搂着死去的孩子,眼中最后一丝神采消失。
“海国不够大么?为何一定要攻入关来?”
完颜牺的桃花眼少见地冷下去:“贪利者害己,纵欲者戕生。”
“依完颜公子看,如何约束贪利纵欲者呢?”
“杀……”
冉子岁一惊,有那么一瞬在他的脸与姬婴的脸重叠在一起。
第85章 匹夫有责
“可惜天下贪利纵欲者是杀不尽的。”完颜牺极有感触似的笑着摇头。
“居高位者的贪欲更会害了天下。”冉子岁望着远远近近、无穷无尽的流浪老者与稚子,悲凄一叹。
完颜牺定定地望着她轻笑出声,“冉姑娘琼楼玉宇、锦衣玉食何必为他们伤神?他们就是死在街头也与冉姑娘没有丝毫关系。”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还不能关心关心么?”
“怪,真怪。”
“怪?你们北夏安乐,自然不懂风摇雨坠的可怕。可对于内忧外患的国来说,国破时,贵族与百姓没有分别。”
“大越是这样,我相信海国也是这样。”
“真羡慕你一出生就是北夏的人。”
完颜牺的一半脸隐匿在黑暗中,良久不语。
千骁悄悄而来,“阿主怎么到了这里?让我好找!”
月色暗淡,冉子岁告辞:“完颜公子既掀了我的帏帽便是我的好友了,天色已晚,子岁告辞。”
距黑暗半步之遥时一顿,回首巧笑:“完颜兄保重,下回见你可别少了胳膊缺了腿。”
元贞公主没有证据一时动不了她,难免不会动他。提醒他一下,是真不想在牢狱中见到可怜巴巴的他。
“子岁姑娘保重。”
千骁一脸疑惑地望着完颜牺面上的温润浅笑:“阿主她咒你耶!”
头上挨了一扇子,“傻瓜。”
千骁不恼挨的这一扇子,恼的是他跳楼不带他,带才认识几天的敌国姑娘!
于是头上又挨了一扇子,“傻瓜,你阿主是被姑娘拽下去的。”
“哎呀阿主可怜哇!”千骁顿时泪眼汪汪,倒不是可怜完颜牺被拽下楼,而是激动异国他乡阿主还当他是身边最重要的人,没有因一个美貌的外族女子便将他的位置往后挪。
“傻瓜。”
冉子岁回东宫太子妃寝殿时,承芳殿颇为喧嚣。正想问问桃桃他们怎么回事,却见她们像一个个霜打的茄子。
桃桃跑过来将她翻来覆去地看了,“谢天谢地!公主好好的!”
“怎么了?”
紫玉与紫烟相视一眼,“大人来过,您没回来……大人又走了。”
“走就走吧。”
冉子岁坐到妆镜台前,毫不在意地梳头。“想是没什么大事,否则就算我在天涯海角也会被抓回来。”
桃桃拿了梳子替冉子岁梳头。
简单梳洗后,冉子岁将她们三人赶出去,上床抱着被子若有所思。
睡得晚,却不能起得晚,只因元贞公主早早来了延祚殿,点名要见她。
桃桃、紫玉紫烟不得不来叫醒冉子岁,一边替她梳洗更衣,一边将延祚殿的情况告知:盛良娣与谢良媛以礼待元贞公主,告诉她太子妃娘娘正闭关为陛下与九千岁大人祈福,实在不方便。
元贞公主将二人羞辱一番,说二人是眼皮子浅的蠢人,难怪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都看重张良媛。
盛良媛与谢良媛受了羞辱仍不肯让元贞公主闯佛堂。“阖宫上下皆知太子妃娘娘为陛下与九千岁大人虔心祈福,眼下正是关键。天下无人不赞誉公主良善,请公主为陛下与九千岁大人再多些思虑!”
元贞公主便坐下等。
盛良媛的贴身宫女银瓶偷偷赶来知会她们一声。
冉子岁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去了佛堂,跪在蒲团上拨弄佛珠。
三个丫鬟站在她身后,疑惑:“公主,您不去吗?”
“不去。”
“可元贞公主……”
“她愿意坐多久便坐多久。”
“那盛良娣她们……”
“她们在东宫好几年了,比我更懂如何应付。”
“是。”
从轩窗进来的阳光悄无声息地移动了一段距离,冉子岁昏昏欲睡。
“快到晌午了。”桃桃来劝:“公主,歇一会子吧。”
冉子岁摇x摇头,将塌下去的背挺直。
桃桃见她坚定的模样,便知劝不动,与紫玉紫烟一同神伤她今日的反常。三人一致发现她从千岁行宫回来后便反常了。
绿树花篱下,姬元曜遥遥望进轩窗,整夜批折子又上早朝的疲惫消散。
他亲自挑选谋划而来的太子妃怎会是贞儿口中偷情的淫妇呢。
“走吧。”
“是,殿下。”
不多时,银瓶带来消息:太子殿下前来带走了元贞公主。
冉子岁活动着胳膊腿,唤紫玉紫烟备好笔墨,速速写好一封信。
雪白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到信上的名字上,“紫玉紫烟,替我去一趟东厂,找计察司帮我查个人。”
紫玉、紫烟相视一眼:“公主要查什么人么?”
“公主您不是东厂的,得先在计察司挂个‘查’符,待玄公公或大人划了勾,计察司的才办事呢。”
“那便照你说的做。”
“是。”
“公主为何不直接请大人帮忙查呢?能省不少事呢。”
三人见她脸上的狂热忽然熄灭,“千岁大人日理万机,怎能麻烦千岁大人呢?”
紫玉、紫烟觉出这话怪怪的,却不知怪在哪里。
冉子岁午睡后,换上小宫女的衣服。
“公主,您又要出去啊?”桃桃有些着急。
冉子岁看向紫玉、紫烟,二人亦面有焦虑,安慰似地笑开:“好些日子没见奇公公了,我去看看他老人家。”
“是,公主。”
公主还是从前的公主,一两日间好像换了个人。
冉子岁翻墙进入长秋宫时,冷不丁踩到纸人,奇公公哼哧哼哧地举着毛笔要过来打她。
“好啊好啊,这么久不来,一来就踩折我与小古的洗脚婢!”
“啊呀!该打,该打!”
一段时间不来,亭中廊下立满密密麻麻的纸人儿,装扮各异,颜色极鲜艳,只是神色差了些。仔细一看,是因纸人们的瞳仁未点,便少了几分神采,多了许多诡异。
“岁岁无心之失,公公恕罪啊!”冉子岁夸张地求饶。
奇公公“咿”了一声,“那你答应我,来日将我和小古的尸首烧成灰后混在一起。”
“……”
“再给纸人们点睛。瞳仁需配脸,不可过大,亦不可过小,否则到地下会丑着我的小古。”
“……”这么多纸人儿得点多久啊。
“记得半夜把纸人通通烧了,再将我与小古的骨灰洒到纸人的灰烬上。”
“……”
“记住没有?”
“记住了又怎样,这么多事我未必有时间做。不过时间嘛挤挤会有的,时间有了我未必愿意做。”
冉子岁挺直腰板,现在轮到她谈条件了。“除非……公公愿意解岁岁的惑。”
奇公公一副不耐烦的模样,“问吧问吧。”
冉子岁有些紧张地咬了咬下唇,“岁岁想知道长秋宫从前可住过美貌戏子?”
“她《牡丹亭》唱得极好。”
“她口中的‘阿婴’是谁?”
“她,又是谁?”
第86章 伤了心了
“长秋宫住过的美貌戏子不少,都管你干爹叫过‘阿婴’,我哪知道你说的哪一个!”奇公公语气愈发不耐烦,抱着纸人儿去远离她的地方晾晒。
“想知道她是谁便去问阿婴,他愿意说便说,不愿意你也别多问。”
“哦。”
冉子岁站了一小会儿便回到东宫,思索许久才写出一封书信来。
许久不见的沈嬷嬷领着几位冷面宫女来送晚膳。
“嬷嬷怎么来了?”冉子岁问,同时不动声色地将信掩在袖下,收入系统工具箱中。
“大人说公主瘦了,特指属下来侍奉公主的膳食。”沈嬷嬷的轻声细语与严肃至极的面貌形成强烈的反差。
冉子岁浅笑着点头,心中却将姬婴骂了又骂。
有紫玉、紫烟还不够,再塞个人来监视她么?
桃桃替她布菜,紫玉欣喜道:“信已经送去东厂,玄公公免了您的符,直接送去计察司了。”
“每隔三日计察司的会送消息来,直到察无可察。”
“很好。”
紫烟来报:庞公公求见。
“他来做什么?”众人皆疑惑。
“请进来吧。”
“是。”
冉子岁放下筷子,桃桃忙用帕子擦去她嘴角的油。
“奴才给太子妃娘娘请安!”
冉子岁作惊喜状起身,“公公怎么来了?紫玉快给公公赐座。”
“是,公主。”
“娘娘客气了,奴才只是路过,奴才只是路过,路过。”庞公公才坐到凳子上便弹了起来,看着一桌佳肴。
“娘娘准备用晚膳了么?太子殿下看过陛下后便回来了,瞧见娘娘您准备的一桌佳肴定会开心些的!”
冉子岁敏锐地察觉到庞公公话里有话。“殿下心情不佳么?”
“嗐!何止不佳,今日早朝啊太子殿下与众臣商议再征兵马乘胜反击,娘娘您的兄长靖国将军与小沈将军反对,认为此时守住浮屠关,休整以待为上,除薛大人、齐大人,无人支持殿下。”
“唉!”庞公公叹了口气,继续说:“这也就罢了,千岁大人大病初愈,拿了块银纹蝉纱丝的血料子说是行刺的太平教徒贴身穿着的,这料子是进贡的,有定数,分给各宫各院的不多,怕是太平邪教的混入了宫里。”
“殿下整夜整夜批折子辛苦,今儿遭了两重难了,唉!”
冉子岁作担忧状。
庞公公瞄了眼她的神情,“奴才想着东宫最紧张殿下的自然是娘娘,才偷着过来告诉娘娘一声。”
“娘娘可要抓住时机,好生开解殿下啊!”
冉子岁闻言,心中冷笑:不过一直未圆房,连庞公公都来“照顾”她了。
“多谢公公提点!”冉子岁行礼。
“哎呀娘娘折煞奴才了!”庞公公作势要扶,不敢上前。
“话说完了,奴才便去了。”
“紫玉、紫烟,快!”
“是,公主。”紫玉、紫烟便去小抽屉里取出几大块金子来,讨好着往庞公公手上塞。
“哎呀这是奴才应该做的,娘娘客气了!”
桃桃送庞公公回来后笑着转告冉子岁:“庞公公方才悄悄说太子殿下喜欢吃蜜炙鹿脯。”
“公主可要为殿下备着?”
“去问问沈嬷嬷能不能做吧?”
“是。”
沈嬷嬷端着一碟子蜜炙鹿脯闷闷不乐而来:“大人只要属下伺候公主的膳食,可没说要为太子准备。”
冉子岁哄了又哄才让沈嬷嬷不那么气愤。
这碟子蜜炙鹿脯凉了都未等到太子一品。天色全黑了,派桃桃去打听打听。
“殿下……殿下去了张良媛那里……”
“张良媛真棒!”冉子岁夸赞,而后一口吃掉原属于太子的蜜炙鹿脯。
饭后,冉子岁更衣。
“公主您又要出去啊?”紫烟问。
紫玉着急地上前一步:“奴婢陪公主出去吧!”
桃桃直接抱住她的腰:“公主别走!”
冉子岁笑笑:“放心,我快去快回。”
夜晚,摘星楼的精彩才刚刚开始。
七楼戏台上,芳官神情恹恹,一颦一笑里掺杂着清高与不耐烦。
贵客不来,表演给这些人看对他来说真是一种耻辱。
“柳官儿,有贵客请去雅间一叙。”绿衣侍女对戏台下愤懑不甘的柳官说。
柳官眉眼一亮,欣喜好奇地随绿衣侍女去雅间,只见一位墨衣姑娘戴着长长的千纱帏帽。
“在下柳官。”柳官稍有疑惑,随后激动开来:“您是昨晚赏赐在下的贵人!”
“正是。”
“昨儿与我一同的公子可还记得?”
“那般谪仙似的人儿,人间少有,自然过目不忘。”
“很好。”冉子岁将信推至他面前,“帮我把这封信交给那位公子。”
“这有何难?”柳官轻蔑一笑。
冉子岁补了一句:“神不知鬼不觉。”
只听一声轻哼,信在柳官手中消失,从袖中又取了出来。
冉子岁很满意。
柳官不以为意,“这有什么难的,在下唱入摘星楼前便靠这一手混吃混喝。”
“难的啊是空有一身本领,却无贵人提拔,反倒处处被人压一截。”
冉子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是众星捧月的芳官。“有些事对你来说难,对我来说简单。”
“正如有些对我很难的事对你来说简单。”
柳官想到昨儿她与谪仙公子慧眼点他又重重赏赐,当即便翻手将信再次“变”没。“愿姑娘与在下都竭尽全力。”
冉子岁留下一叠银票后起身离去。
深夜,冉子岁躺在床上怀抱夜明珠,手握瓷瓶,辗转反侧。
这一天做了许多事,身子也乏得很,寻常早已熟睡,而今却被一些讨厌的情绪折磨得难以入睡。
“是还不够累么?”
“不是。”脑海中传来二妞的声音,让她一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我有姬婴的血,你不能把我怎么样。”
二妞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主人别怕,您有这个护身符呢,二妞的确不能把您怎么样,可二妞本就不想对主人怎么样呢。”
“不过……”二妞语气一转,“您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什么意思?”
“主人不信便试试吧!嘻嘻!”
冉子岁心x中默念静音,没用!
“为什么?”
二妞叹了口气,仿佛很惋惜似的:“因为主人您啊伤了心了。”
“哪怕您让自己忙起来,可心伤的感觉还是会趁虚而入。”
“唉!主人您看似不要脸,实则是个很骄傲的人呢。”
“可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怎么会喜欢上一个大太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