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子岁四肢缚在锦被中动弹不得,微笑着无视他的威胁。“大人又是如何确定岁岁一定知道二妞的呢?”
“岁岁已经问出来了,还请大人如实说来。”
姬婴瑰丽脸孔上的威胁与狂妄意外地渐渐消散,“你无故头疼、无端梦魇,与我母妃相似。”
“这些年来除了你,再没第二人这般。”
冉子岁恍然大悟,除了原主,姬婴的母亲亦曾被挑中去完成二妞的“逆天改命”计划。
孝贤太后也如她一般不听话,所以受到二妞的惩罚。
她机缘巧合之下与二妞绑定,所以才能在某些特殊的场合激活关于孝贤太后的记忆碎片。
只是太碎,太少。
依着这点子碎片记忆她看到孝贤太后的曾经片段,亦能感受到她的忧伤,知晓那样的曾经不是美好的。
对于那时还是孩子的姬婴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实不相瞒,岁岁因着二妞算亲眼见过孝贤太后。”怕表达得不清楚,冉子岁补了一句:“在梦中。”
“我看见孝贤太后在红梅下反复练习《牡丹亭》中的一句,唔......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朱唇轻启,接着她的话念了出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冉子岁点头,“嗯嗯!”
“还有呢!我还看见孝贤太后坐在长秋宫的阁楼上整妆,在小戏台子上唱得十分动情......”
说到这里冉子岁的声音沉了下来,有些小心翼翼:“孝贤太后往往没有唱完一折,常常掩面而泣,唤......唤大人你。”
冉子岁垂下脸去,不忍去看他。只觉天地骤然阴冷无比,夜起的狂风撞开窗户在屋中横冲直撞,珠帘摇晃。
烛火灭了。
冉子岁艰难地从锦被中伸出一只手来拉拉他的袖子,她想问孝贤太后如何去的,但孝贤太后曾被二妞挑中,想来定不得好死。
二妞寄生于人,并不能控制其他人,孝贤太后最终还是死在其他人手中。
幸福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愈,还有可能根本无法治愈,麻木地活,或痛快地死。
一道惊雷炸开,闪电的光照亮了一瞬,她看见了那张惨白阴郁的脸。
一切归于黑暗,大雨倾盆而下。
“......大人你......你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她被按入怀中,力气之大仿佛要将她生生揉入胸腔中。
此刻她的心里很复杂,以她对他的了解,他一定会做些什么,尽管他什么都没有说。
一夜暴雨,宫中一片狼藉。
宫人们早早起床四处打扫着,空气难得的清新。
朝堂之上,姬元曜端坐龙椅,剑眉星目,俊脸沉冷。
居高临下扫过众大臣,“九千岁大人何在?”
众大臣左右相视,无人知晓。
“九千岁大人何在?”姬元曜又问了一遍。
庞公公不忍陛下无人回应,乐呵呵地出来回话:“回陛下,想是昨夜风大雨大的,千岁大人大病初愈不敌风雨吧。”
姬元曜挑眉不悦:“千岁行宫并东厂上下成千上万人,来个告假的都没有么!太不像话了!”
众大臣无人敢接话,庞公公再次出来圆场:“陛下说得是,那群人也忒没规矩了些。”
姬元曜这才作大度状坐回龙椅,冉子靖举着朝板跪了出来。“回陛下,臣有事要奏!”
众人皆纷纷看向冉子靖。
“准奏。”
“大越与海国于浮屠关纠葛已久,臣于去年收复浮屠关,将海贼压于南海以外。陛下要乘胜追击,原守关的将士只剩一二,不得不从他城调兵。海贼不同以往,送去的将士比不上折损的。”
“原在盛乐长街走,百步仅一二老者。而今再走,百步而无一壮年。”
姬元曜拧眉,颇嫌弃身为国舅的冉子靖很不懂事。
“边关每七日送来册子,大越还缺这点人么?”
冉子靖的腰弯得愈发低:“半月一见不算多,长年累月属实伤民。”
陆相站了出来:“壮年乃至少年为不身死他乡,往北部去了,已经半年了。陛下登基以来,往北部的荒林已被百姓踏出条路来。”
姬元曜面色冷青,不发一言。
冉子靖磕了一个头:“臣奏议,当下内忧,宜守不宜攻啊!”
“臣附议!”张大人站了出来。
“臣附议!”沈小将军站了出来。
“臣附议!”
一半朝臣站了出来。
姬元曜脸色愈发难看。
另一边,重华殿内,一名小太监端着残羹冷炙从屏风后出来,又哆哆嗦嗦地跪下了,“拜见千岁大人,千岁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92章 倒了大霉
未得回应,小太监转而讨好地问候玄公公:“......玄公公好......”
“没眼力的东西,还不随本公公来。”
“是......”
玄公公领着哆哆嗦嗦的小太监出去了。
内殿传来玉器摔碎的清脆声,与往来忙碌的脚步声。
姬婴优雅地往羽化升仙屏去,鎏金宝石冠子垂下的碎珠流苏与长至腰际的宝石耳坠一动不动,毫无声息,以至于内殿正打扫玉器碎片的宫女们未觉察人来。
“上皇息怒!上皇息怒!”
龙榻一边的华帐已被扯下,另一边的华帐纠缠在太上皇身上。太上皇发白如雪,直挺挺地躺着,胸腔内似有什么东西支撑着高高鼓起,随着沉重的呼吸一起一伏。
宫女们收拾了一地狼藉便要出去,这才见了来人,不觉腿软心惶。
“千......千岁大人......拜见九千岁大人,九千岁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
闻言,龙榻上的太上皇陡然起身,又被纠结的华帐扯了下去,伸出双手,十指抓挠着,转过头去惊喜地望向姬婴。
如枯朽的老木逢春,眼中满是希望。
宫女们躬身退去,姬婴冷幽幽地睨着龙榻上的人,眸光死一般的沉寂。
太上皇一怔,脑中有一瞬的空白与晕沉。回避过那眼神,挣扎翻滚下榻,碰掉了矮柜上搁置的画卷。
画卷滚了几翻,露出大半截画来。
连滚带爬去姬婴脚下,抱住他的腿,一阵猛烈的咳嗽后,拉扯拍打着姬婴的腿。“哎......哎......”
姬婴没有理会他。
太上皇着急起来,动作幅度渐渐变大,掐着喉咙不断发出沙哑低微的“哎哎”声。
姬婴终低下身子,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面无表情道:“上皇想要长生丹?”
太上皇咧开嘴不住地点头。
姬婴便从腰封中取出一粒包裹在丝帕中的血色丹丸,“上皇,长生丹。”
太上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扑向雪白指尖上的一点丹丸。
丹丸却在这时从那指尖滑落下地,太上皇惊诧,不顾一切地扑丹。
丹x丸滚去床榻下,便蜷缩在床榻边,伸出手去抓取那颗丹丸。
姬婴眸中掠过一道冷光,一笑后,优雅转身离去。
坤宁宫中的冉子岁送走来请安的嫔妃后,与桃桃、紫玉紫烟喂金丝虎吃小鱼干。
沈嬷嬷来了,将一篮子针线放下。
“属下给皇后娘娘请安,奉千岁大人之命来教娘娘针线。”
闻言,冉子岁脸上的笑容一僵。
姬婴还真指了个人来教她针线!
“那麻烦沈嬷嬷了。”冉子岁只好拿起针线来,桃桃、紫玉紫烟抱着金丝虎去一旁逗了。
成为皇后后,需日日早起,午膳前的时光便常常用来补觉,因此教的人来的不是时候,学的人心不在焉。
沈嬷嬷叹了口气,放下针线。“娘娘心思不在针线上,无心的学便是白学,属下改日再来教娘娘。”
冉子岁如闻喜乐,向桃桃她们递过一个解脱的眼神,金丝虎见状更跃来扑入她怀中。
就在她抱着肥软的大猫欢天喜地时,沈嬷嬷咳嗽了一下,“大人需要一只荷包,请娘娘亲手做一个,下月初一奉上。”
“哈?”
大人要什么荷包没有的,偏要她亲手做的,想来这只荷包不是那么简单的。
“请问嬷嬷,大人要什么样的荷包?”
沈嬷嬷提上针线篮子,“不拘样式,大人只要娘娘亲手做的。”
说罢,行了一个礼恭敬退去。
冉子岁抱着金丝虎左思右想,荷包是一定要好好做的了,但不是现在。
桃桃、紫玉紫烟找了针线来,“娘娘别怕,奴婢陪着娘娘学。”
“咦!娘娘要去哪里呢?”
“明天再做也不迟嘛。”冉子岁抱着金丝虎去了书房。
抓把小鱼干洒在金碗中,放下金丝虎。自己坐到书案前,将计察司陆陆续续送来的密信拿出来,一共三封。
东厂计察司有“天眼”之誉,因其搜查信息之全、快、准。
一个人活在世上的一切信息皆能被计察司找出。
而她面前的三封厚厚的信便是关于完颜牺的一切信息。
往大说,事关她的解脱与自由,往更大说,事关大越百姓。
她没有理由不慎重。
冉子岁拆开了第一封信......
第二封信......
第三封......
日影斜斜,金丝虎的呼噜声震耳欲聋。
夕阳的一束橘红余晖洒在一堆散乱的信纸上,冉子岁只觉浑身发冷。
世界上不幸的人太多,尽管没人能从面上看出他们的不幸。
从系统工具箱中取出火折子一把火烧了关于完颜牺的所有信息。
“娘娘该用晚膳了。”紫玉进门来,看见屋中的明火并不惊讶。
冉子岁草草用完晚膳,换上宫女的装束偷偷出宫,再换身华贵的衣裙戴了帏帽进入摘星楼。
点了柳官唱一出《牡丹亭》,坐在雅间中等待。
一盏茶未凉,柳官的戏还没唱完,芳官从她雅间前走过时忽然一顿,指着她:“还不快抓住她!”
奏乐声太大,以至于这边雅间的动静只引来周围几个锦衣侍从。
冉子岁仍淡定地喝茶,“芳官公子这是作甚?”
芳官“哼”了一声,“正是她偷了我的凤钗,瞧!凤钗在她裙下漏出来一截呢!”
冉子岁看向裙角,呵!真有一只凤钗。拿起这凤钗一瞧,这本是宫里的东西,不该出现在这里呀。
“你瞧你瞧,她还拿着哩!还不快拿下她,轰出去!”芳官委屈得快要哭出来。
侍从们见冉子岁气度不凡,不敢轻易动手,芳官又是摘星楼的红人,背靠宫中权贵,亦得罪不起,看上去很是为难。
冉子岁起身,“我跟你们去。”
芳官的贴身侍从取了凤钗便去了。
侍从们皆松了口气,领着冉子岁下楼。
行至楼梯转角,一名侍从猛然一推,冉子岁闪身躲过,不妨墙壁中伸出一只手来将她拖了进去。
墙壁转了回去,隔绝一切光明与喧嚣。
黑暗中,冉子岁感到自己一直在下坠,原拉扯她的手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终坠落到坚硬的地面上。
冉子岁咬着唇,碰了一下左腿,钻心的疼痛排山倒海而来,不禁瑟缩。这瑟缩牵动周身大大小小的伤,带来一阵深深浅浅的痛。
真是倒大霉了!
第93章 才子佳人
黑暗剥夺视觉,听觉便格外灵敏。
听着不远处的脚步声,冉子岁往后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身子,直到背撞到墙壁。
“凤钗还在她手上,去,给我拿回来。”是芳官的声音。
冉子岁忙将手中的凤钗掷了过去,牵动浑身的疼痛,呲牙道:“一支钗罢了,芳官公子好狠的心。”
有人捧着一点烛火拾走金钗,冉子岁用目光追随那点烛光。
两名壮汉提着灯笼,照亮了浓妆艳抹的芳官。芳官捏着凤钗,轻轻敲了一下牢门上的铁索,沉醉在金属相撞声中。
“姑娘此言差矣,非我芳官心狠,实在是姑娘惹错了人。”说罢,将金钗往旁一送,“拿着这钗去,他们自然明白。”
“是,公子。”
芳官办完事转身便走。
冉子岁忽然朗声笑起来。
芳官回首,“你笑什么?”
“我笑世人以为的玉面公子不过元贞长公主养的一条狗。”
“闭嘴!”芳官激动地上前一步:“本公子并不认识什么长公主,你有这般与长公主没有一点干系。”
“谁不知芳官公子的贵人是元贞公主,你又何必否认。”冉子岁缓缓眨眼,“死到临头还这般维护她,你待她确是真心。”
语气一转,极惋惜似的:“可惜,她待你却不是。”
芳官挥手赶走旁人,贴着牢门低声警告:“妖女,休挑拨离间!”
“死到临头还这般愚蠢。”冉子岁不屑地摇摇头,“看来你只是长得像罢了。”
芳官思忖片刻,“什么意思?”
冉子岁见他上钩,忍着剧痛坐直了,道:“莫不是戏本子演多了,还真以为你与长公主才子佳人,世间良配?”
“她是佳人,可她以为的良配并不是你。幸而你长了张良配的脸,才能与长公主有段露水情缘。”
看他怅然抚摸上脸颊,冉子岁语气哀婉:“可怜玉面公子真心错付不说,还甘心成为长公主的走狗。”
“走狗罢了,长公主尊贵,要多少没有。”
芳官镇定心神,恶狠狠道:“你说这些无非要我放了你,我偏不如你愿。”
冉子岁笑着送走他,也送走最后一点光明,门关了。
取出系统工具箱中的夜明珠,才发现这是一个深渊似的封闭空间,仅嵌了扇小门。
冉子岁检查了浑身的伤,最要紧的是骨折的左腿。呼唤二妞,想得到些关于骨折的应急措施,唤了许久都不出来。
“这么怕姬婴吗?他现在又不在。”她兀自喃喃。
无计可施下,只好拖着腿往牢门爬去。
越宫,养心殿。
元贞长公主捏着凤钗急扣宫门。“皇兄!皇兄!”
庞公公急匆匆来迎,“长公主安。”
元贞长公主跑到长案前,一把拍下凤钗:“皇兄,快随我去一趟摘星楼。”
姬元曜执的长毛笔正戳在凤钗上,不悦地睨过一眼,“胡闹。”
元贞长公主气焰更盛,“皇兄糊涂,被冉家的妖女欺瞒至此!”
“您以为她乖乖待在坤宁宫等着您临行?呵,她的夜晚精彩着呢,不信您便随贞儿去一趟摘星楼,看看那个贱人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