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子岁识趣,行礼退下。
回到东宫,找出太子妃宝印,让桃桃送去给盛良娣,请她暂时执掌中馈。
盛良娣正与谢良媛共同绣着金龙戏珠图,太子妃贴身宫女桃桃亲自前来,已在意料之外,桃桃捧出太子妃宝印时,面露惊愕。
“陛下与千岁大人都病了,娘娘辟了佛堂,要虔心礼佛,为陛下与千岁大人祈福。”
盛良娣难以置信:“往日由张良媛掌印,娘娘何不……”
“想是张良媛侍疾,又要照顾皇孙,分身乏术吧。”谢良媛道。
良娣本就在良媛之上,张良媛仗着太子殿下的宠爱已经压了盛姐姐太久。
“娘娘说盛良娣知礼识仪,温恭俭良,最能替殿下排忧解难。”
在谢良媛的鼓励下,盛良娣终于接过太子妃宝印。
差宫女将桃桃一行送走,谢良媛难掩激动:“妹妹说过,姐姐明珠一般的人定不会蒙尘。瞧,娘娘就是个慧眼识珠的!”
“姐姐别再让一个良媛骑到头上了!”
桃桃回到太子妃寝殿,进入佛堂,梳头换衣,跪在蒲团上。
冉子岁换好宫女的衣服,交代紫玉、紫烟:“别放任何人进来。”
“公主放心。”
第81章 所谓完美
有些事,眼见为实。
“公主而今身份贵重,若叫人瞧见您这模样,丢您的脸、东宫的脸也就罢了,还要连累咱们千岁行宫的脸面。”
玄公公一挥拂尘,领着小太监毅然转身。
拂尘被扯住,“公公若不让岁岁伺候大人,岁岁就去长街跪,让往来的都知晓你玄公公不让我尽孝。”
“大人可是岁岁的干爹呢,陛下为证。”
“行吧。”玄公公很是为难的模样,“奴才可以带公主进去,可大人愿不愿见您就不是奴才能做主的了。”
“岁岁明白,多谢玄公公。”
冉子岁随玄公公进入一个从未去过的洞穴暗殿,凿山而建,不若行宫其他殿宇富丽繁华,保留着本来的石壁,再作一些基本的装饰。
每隔十几步,便有一豆鲛脂燃的灯火,随往来人带起的风挣扎摇曳。
稍冷,冉子岁合紧衣襟。
越往深处走,熟悉的冷香愈发浓郁。
一溜儿清秀太监悄无声息地各端着什么出来,从他们身边经过。
小太监掀开滚雪细纱帘,浓白的烟柔柔涌出。
玄公公收回跨进去的脚,低声凝重道:“大人受不得吵嚷,公主若存着一丝半点孝心,千万莫扰了大人。”
“嗯。”
冉子岁跟在玄公公身后进入,随玄公公对着一盏琉璃画屏行礼。
一旁山壁流淌着一线清泉,极高的山洞映出蔚蓝的天色,光柱自山洞入,正好投射到她面前的白烟上,恍若仙境。
“千岁大人,公主还是来了,说想亲自伺候您。”
这话说得她有些卑微。
良久,画屏后传来一道冷幽幽的声音:“进来吧。”
清幽飘渺的声音被一线泉流淌之声冲得残破不堪,这难掩的虚弱让她有些相信画屏后的人当真挨了一刀。
玄公公一挥拂尘,扇醒若有所思的冉子岁,眼神示意她不要再忤逆,好生照顾大人。
冉子岁连连点头,绕过画屏。
玄公公无奈地摇摇头,领着小太监们去外面候着。
寒玉床晕散的寒烟源源不断地淌下,姬婴在寒玉床上打坐,寒烟托着他的一袭白衣。
三千青丝未束,瀑布般垂顺而下。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未染红脂的精致五官纯净至极,倾国倾城,却带着琉璃般的冰冷易碎感,让人不自觉屏住呼吸,唯恐吞吐间的气息会将之冲散。
蝶羽般的长睫缓缓敛下,淡粉色的薄唇翕动:“说吧,寻本座有何事?”
冉子岁垂眼望着温柔翻卷的寒烟,摇摇头。
她只想来看看他,看他是否如他们说的那般严重。
“既如此,回去吧。”
冉子岁又摇头,上前一步,“我要照顾大人。”
姬婴秀眉微拧,缓缓睁开眼,阴诡妖眸含着讥讽:“你?”
“大人……”
姬婴微抬下颏,勾了勾唇角:“若是个机灵的便趁本座虚弱时鬼混个痛快,而不是在这此惺惺作态,惹本座厌烦。”
冉子岁水眸中闪过一丝冷厉,抬手掐住那冷玉般白皙纤长的脖子,掌心凝力将他按靠山壁。
冉子岁惊诧出声:“大人你……”
“内力尽失,连废人都不如,是吧?”姬婴笑着接过话柄,声音愈加虚弱幽渺。
冉子岁松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渐渐瘫软了身子,艰难地倚墙而坐,维持一丝体面,面上仍是目空一切的猖狂淡漠。
这……这还是她认识的大妖孽吗?
难道他当真…..
她没想伤他,只是他说话实在难听。往日出手,吃亏的都是她,没想到这回他连躲都不躲,更没想到他现在真是个废人。
姬婴抬手擦去唇角流下的嫣红,扬眉讥诮:“你在失望什么?本座不如你想象中强大?”
“呵!收起你的怜悯,否则别怨本座把你可爱的眼珠子挖出来,挂在你东宫大门。”
冉子岁耐着性子俯身,凑近他的鼻尖:“大人,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般说话很容易被打。”
目光相触,刀光剑影碰撞出火星。“滚!”
面上再猖狂淡漠,额头鬓角的薄汗表明了他的痛苦,很快贴身的白衣汗湿,独特的冷香逼人。
“大人想让岁岁滚哪里去?”冉子岁偏头一笑,“岁x岁这时候不该滚,该……”
“该占这天时地利人和,杀了本座。”
冉子岁眸光微动,笑得狡黠。“大人说得是。”
姬婴将小狐狸的触动与野心尽收眼底,不觉自嘲出声,而后释然一笑。当初选她不就看中她不要脸与……狠么?
只是后来莫名生了些无用的情愫,剪不断理还乱,让他厌烦。既因她而生,便该由她亲手斩断。
“动手吧。”
为什么他一心求死,活着不好么?
看着他苍白妖容上的期待,冉子岁鼻尖没由来地发酸,“哼”了一声,背对着他坐在寒玉床上,“大人害我呢,杀了大人,我还走得出行宫么?那时不是简单一死了,而是惨死。”
“惨死大人明白吗?很丑很疼的。”
带着清香的发尾随她的动作翩然拂过他的鼻尖,痒痒的,让他的心情不再那么糟糕。
“你放心,他们不会动你。”他轻渺虚弱的声音悦耳至极,极力诱惑着她拿刀刺向他的心脏。
冉子岁摇摇头,两只脚晃悠着将寒烟踢远。
背上忽然一沉,浓郁的冷香向她袭来,将她包围。
姬婴支撑不住,倒在她背上。
“大人!大人!”
冉子岁一阵惶然,艰难地将他放倒在寒玉床上,滚滚寒烟袅袅围绕着他。
一只妖孽真的可以突然之间脆弱至此么?还是……以此试探她的忠心?
想到这里,冉子岁打消叫人来的念头,去山壁嵌出的柜子里寻来干净的衣袍,回到寒玉床边。
静静打量姬婴许久,柔声道:“大人衣服湿了,岁岁替您更换。”
没有任何反应。
冉子岁缓缓伸手扒开他的衣襟,肌骨雪白,还有八块好看的腹肌。
那妖孽的面庞仍没有一丝反应。
冉子岁接着试探,手往下,轻易松开腰带,划开两片衣襟,又解开下裤的带子,往下拉了拉。
姬婴死了般一动不动,毫无防备。
冉子岁愈发惶然,颤抖着手挑开姬婴的白绸亵裤。
只需一眼,一眼便能知晓他是否一直欺瞒做戏。
只需一眼,一眼便能知晓他眼下是否真的脆弱。
只需一眼!
仅这一眼,曾经的好奇明了,万般情绪炸裂开来。半晌过去才勉强归于平静,心头一软,神色复杂地望向姬婴。
无论多少回看向这张脸,总如初见般感叹这惊心动魄的美貌。
而今她才真切明白上天是公平的,一个人不能什么都有,所谓完美皆是伪装。
姬婴当真是太监。
第82章 圈套罢了
冉子岁叹了口气,剥下衣服,用一线泉的水湿润帕子后替他擦了擦。
却见他背脊上乱七八糟、重重叠叠的狰狞伤痕,有的伤痕已经淡了,却依然有别于完好的肌肤,更多的伤痕杂乱交错,模糊成一片深深浅浅的红。
冉子岁倒吸一口凉气。
对于姬婴,她知道的太少。
从尊贵的小皇子沦为太监,再成为权倾朝野、人人惧怕的大宦官,一路的辛酸苦楚似乎都刻在背脊上,奢靡华服作掩,猖狂淡漠地睥睨天下。
冉子岁胡乱擦了擦,扔了帕子,艰难地再次翻动他的身子替他换好衣袍。
立在寒玉床前静静看着那张脸,许久之后,抱着换下的衣袍绕过画屏往外去。
“玄公公大人他……”她骤然住嘴,只因寒烟流淌间她看清自己脚下踩着的是一只手。
滚雪细纱帘外静悄悄,冉子岁屏息从系统工具箱中唤出一把长剑,轻声唤道:“大人他睡下了,奴婢累了,怕一时瞌睡侍奉不好大人,公公快派人来替奴婢吧!”
“小声些,莫扰了大人。”
很快,果然传来脚步声。
冉子岁握紧了刀,紧紧注视着帘子。
她一路进来,所遇太监宫女没有一个有这样重的脚步,分明是外头的,且习武,脚步远轻于寻常百姓。
帘子一动,冉子岁挥剑就要砍过去。
玄公公的拂尘勒住蒙面人的脖子往后一甩,蒙面人拉扯着帘子飞砸在石壁上,鲜血顿时炸开。
“大人!”玄公公瞳孔一震,惊呼出声。
冉子岁回头,见一蒙面人举着长刀从天洞而下,劈向寒玉床上的姬婴,雪白的刀刃遥遥刺痛她的眼。
顾不得多想,冉子岁飞身过去用长剑抵挡。
那人来势汹汹,用上十成功力,只为完成这致命一击。
冉子岁的抵挡显得极为脆弱,长剑震碎,自己也被冲击得扑倒在姬婴身上。
那蒙面人眸中凶光带着痛恨,立在寒玉床上,举着长刀狠狠插了下去。
一刀解决公私两个恩怨。
“好汉且慢!”冉子岁对着那双凶眸大喊,“作恶多端的九千岁就这么死了岂不是便宜他了?”
正与蒙面贼人周旋的玄公公与小太监们惊诧地瞥过这边。
那蒙面人凶眸微诧,随后危险地半眯起来,拿长刀的手紧了紧。
冉子岁干笑两声,注视着头顶锃亮的长刀。这歹徒不为所动,只想尽快杀了他们了事,这狠劲儿颇有姬婴的风格。
玄公公一行自顾不暇,眼下唯有一赌。
赌她的手跟不跟得上他的长刀。跟上了,她受点小伤收了他的刀;若没跟上,她成为一具断手的死尸。
水样大眼中映出的长刀骤然落下,冉子岁伸出手去的同时,抿唇闭眼。
成败在此一举。
只听一声痛苦的闷哼,腰上覆上一冷手将她一把揽到寒玉床上,带着冷香的白绫扑打着脸。
她着急地睁开眼,长刀贴着她的脸颊划过,深深插入山壁。
“怎……怎么可能……”蒙面歹徒捂着胸口,单膝撑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冉子岁亦难以置信地抬头望着面前高大的白衣身影。
玄公公欣喜地朝帘外喊:“洛字锦衣卫的哥儿们还不快来,收网啦!”
尴尬的是进来的不是洛青、洛蓝他们,而是一批身手了得的蒙面人。
“哈哈没想到吧,别以为……啊!”
姬婴优雅拔出嵌入山壁的长刀,眨眼间卸下蒙面歹徒的一只胳膊,顿时血流如注。
“看好他。”一如往常冷幽悦耳的声音里找不到一丝虚弱。
冉子岁当然知道这话是对她说的,跃下寒玉床,守在蒙面歹徒旁。
扯下他的蒙面巾,见他大汗淋漓、面色惨白,怕他疼死,连忙找出颗药来喂下去。面色和缓后,又怕他耍计谋自杀,便扯下一截裙角塞满他的嘴,这才看起戏来。
姬婴白衣墨发,一招一式随性优雅,却阴毒致命,似一缕夺命的阴风。风止,一切归于平静,残尸遍布。
寒烟下猩红一地。
洛青、洛蓝一行这才进入这方阿鼻地狱,“属下来迟!请大人责罚!”
姬婴恰立在天洞下,头上是一天纯蓝,投下的淡色阳光洒在他身上,雪白的肌骨似在发光,崭新的白袍反射出一片圣洁。
看上去至纯至净至圣至洁的人随手扔了染血的长刀。
玄公公嫌弃地看了一眼洛青、洛蓝,终叹了口气,跑去踢了一脚断臂的歹徒。
“这不是刑狱司正使么?东厂可没教你背信弃义、吃里扒外!”
冉子岁恍然大悟。
“大……大人……属下只是一时糊涂!”徐离扭曲着爬向姬婴。
“蠢东西自以为你的伪装天衣无缝么?大人早注意到你了,你和舒窈一个都别想逃。”
徐离已然崩溃,“属下知错!大人……大人!”
姬婴颇嫌弃地转身,优雅坐回寒玉床,舒展双臂,立夏四人立即上前来整理衣摆。
“带下去。”
“是,大人!”
徐离被拖走,小太监们低头打扫。
冉子岁彻彻底底地明白过来了,所谓后遗症发作不过一个圈套。
愤怒是有的,只是比愤怒更多的竟是庆幸,庆幸那样脆弱的姬婴不是真的。
可他恢复往日的猖狂淡漠后,视而不见的忽视更让她难受。
冉子岁皮笑肉不笑地找话:“大人好演技啊,岁岁愚蠢,当真以为大人连废人都不如。”
那双妖眸睨向她时,陡然阴冷了下去,放出一痕白绫将她裹了过来。
“所以你就趁机脱本座的衣袍,将本座看得精光么?”
闻言,玄公公倒吸一口凉气,众打扫的小太监们动作一滞。
冉子岁垂下头去,大言不惭:“做戏自然要做全才逼真,大人的牺牲精神岁岁佩服!”
玄公公再次吸进一口凉气,小太监们齐齐一抖。
“你!”姬婴被她看似谦恭乖顺,实则恬不知耻的态度气得哑言。
双耳绯红的冉子岁浑然不觉,甚至开始低喃自己的委屈:“大人不是早将岁岁看个精光了么?岁岁看光大人不是很公平么?斤斤计较做什么?又不会少块肉!”
玄公公生呛了一口气,小太监们趴跪在地,不敢喘息。
终于,姬婴甩袖怒斥:“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