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以为她的日子一直看不到天明时分,原来人寿那样长,一直煎熬下去,肯定能捱到曙光莅临的。
看呀,她多幸运呢,等到了风凌这样一个可以暖和她心的烛台。
他们如同一对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块儿,风凌会出门打猎,而她在家里头吃蜜煎、糕点,偶尔给风凌裁几件衣裳。
许是家宅太小,夜里他们也没有分房啦。
一对小儿女躺在同一个炕上,窝在同一个被窝垛子里,互相取暖。
这样“互惠互利”,一如他们在海岛上串通一气密谋出路的时刻一样。
人啊,不就是扶持着,一块儿走下去的吗?
白流光嘴馋得紧,摸了一把蜜枣塞嘴里。余光瞥见风凌直勾勾盯着她,以为他也要吃,想了想,笑着塞了他一颗。
风凌失落地垂下眼睫,嘴里的甜枣没味儿,味同嚼蜡。
白流光怎不知他在想什么,她故意逗他的。
她笑了下,翻身,覆上风凌:“你手不方便吧?”
风凌望着面前眉欢眼笑的娇俏小娘子,一时失神。
好半晌,像是想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我可以……”
余下的话,没说完,就被软.绵的唇齿覆盖。
“我说你不行,你就不行。”小娘子当家做主惯了,霸道极了。
她小心探向温/热的被褥,辖制住郎君的命门。
人都要被她勾去魂魄,风凌眼眶潮红,闷闷喟叹一声。
白流光把玩着小卒,教他如何得趣儿。
这一回,他们说着甜言蜜语,彼此攀/缠、交融,合为一.体。
今夜,他们分别是彼此船上的人,贼船并做一艘,即便白色浊.浪再大,也不分离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人生向来诸多苦难。
在风凌出门的时候,白流光被李佩玉抓到了。
恶人要带走她。
白流光问:“你是想重新把我送给那名老太监吗?”
李佩玉笑:“是,只要你和我们走,我们就不为难那位小兄弟。”
白流光害怕风凌有事,这么多的麻烦因她而起,她也不想再拖累他了。特别是断了一臂的少年郎,再骁勇善战,也难能打得过这样多的刺客。
“能否容我写一封信,就一刻钟。”
“好。”难得,李佩玉答应得这样爽快。
白流光思来想去,还是给风凌留了一封信:
“小凌,其实我一直都在利用你——逃出岛,是;说爱你,也是。
只是这一次,我生出良心了,不想再利用你了。
好好把握机会,不要再被坏女人骗。
然后,忘了我。”
她写的字不多,一边写一边笑,心道:还好风凌的眼睛好了,否则她都不知该如何同他道别。甜蜜的岁月虽短,却是她今生挚爱,已经满足了。
已经足够了。
可惜了,擅长撒谎的小娘子,这一回也得到了报应。
她被李佩玉骗了。
她是弃子,绝无服侍贵人的可能,之所以留她一条命,也不过是为了诱风凌束手就擒。
江湖人讲道理,也护家宅,她既是他心上人,逼他拿命来换,不至于不肯吧?
他们来到一处悬崖峭壁守株待兔。
李佩玉坐一旁,从下人手里端来一杯刚沏好的茶。
他同手下人说笑:“既要骗她的情郎来,总得教人好好心疼一番。”
李佩玉故意装作手抖,一盏茶杯落地,摔了个四分五裂。
他冷笑,捡起那么一片,划开了白流光的手臂。
鲜血淋漓。
白流光捂住伤口,恶狠狠地盯着李佩玉:“只会使一些下作手段伤小娘子吗?真够恶心的。”
闻言,李佩玉上手便是一巴掌:“你算什么东西,爷能容你活几日,已是恩赐,你倒敢来同我叫板?!”
他忽然想到一件有趣的事,五指狠狠钳住白流光的下颚:“你的小情郎是练家子,耳力总不错吧?倒是给我叫啊!快引他来啊!”
白流光知他这样迫切,是想杀了风凌。
她笑着,不肯就范。
任李佩玉怎样打骂,她都不愿意高声喊。
血涌上喉头,她闷声咽下去,吞到肚子里。
她绝对、绝对不会再骗风凌了。
是啊,白流光的脾气一直这样硬。
她一直很有骨气,也不许旁人折损她的自尊。
李佩玉算什么东西,他也配?!
只可惜,她没算到风凌用情有多深。
他还是来了。
哎呀,真是不听话的小子。
白流光想朝他笑,只是那笑容太勉强,有几分瘆人。
她一贯是爱漂亮的,总不会吓到他吧?于是,白流光收敛了娇娇的表情,板正起脸。没一会儿,又觉得这样太教人担心了,还以为她怕疼呢……
其实还好,她连死都不怕,早不在意肉身的痛楚了。
风凌是不懂的,他只觉得白流光太可怜了,放了这样多的血,都快流干了。
李佩玉,该死!
他冷着脸,抽出腰上长剑。凛冽的银刃晃过人眼,不过一下震颤刃芒,李佩玉身侧的刺客便断了一只手。
李佩玉知他多能耐,不敢硬碰硬。
他辖制住白流光,警惕地道:“只要你双手缚绳,跳下山崖,我就放了白流光。”
这样,风凌必死无疑。
李佩玉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万一他近身杀风凌,反被对方所伤呢?与其由他取人性命,还不如逼风凌跳崖,两边都省心。
风凌不傻:“若我赴死,流光必死无疑。”
“可你不死,她现在就会死。”李佩玉没什么好心肠,他为了验证自个儿的恶言,故意用指尖划伤白流光的脖颈。
殷红的血落下,触目惊心。
白流光疼得难耐,痛苦之余,她又是哈哈大笑,一如在她兄长面前的那样。
白流光死死盯着风凌,嘴里不住说着冷情的话——
“我都骗了你这么多回,你还信我做什么?!”
“快给我滚啊!谁要你救!我是高高在上的世家女!委身给你这样的草芥之辈已经够丢人了!”
“快滚!我看到你就恶心!”
“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为了逃出那一座海岛,我绝不可能和你有私情!”
“给我滚啊!”
她一声又一声,迫切地逼风凌离开。
白流光知道,他是有资格自保的,只要他狠心舍下她。
为了她这种人,豁出性命,不值得吧?
白流光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从来不觉得自己卑贱如斯,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肮脏。
可是她遇到了风凌,他是那样干净纯善的少年郎。
她忽然想,如果她能再洁净一点,家世简单一点,遇见他的契机再恰当一点。
他们是不是能活得更好、更快乐。
不必今日这样,两个人都满身泥泞,狼狈不堪。
她没了小娘子的天真娇媚,满心满眼都是市侩与算计。
她会搞砸一切,她配不上风凌的喜欢。
她已经入了地狱,她不想再拉风凌下来了。
只是,白流光这次戏演得一点都不好,明明是狂妄大笑。
可她鼻腔好酸啊,眼睛好痛啊。
眼角苦涩,眼泪就落下来了。
要被发现破绽了,不要看她。
都怪风凌,和他这些时日相处,都忘记平日里在世上是用怎样的假面过活。
她明明很擅长撒谎,怎么今日破了功,竟会这样拙劣。
白流光哽咽着,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
她的颈子明明那样好看,白皙修长,像是寒潭里引颈的仙鹤。
“流光,你撒谎成性。”风凌下了定论。
他可能忘记告诉白流光了,他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了。
他能透过她坚强的外壳,看透她的本质。
她也只是一个想要被人关怀的小娘子,特别是夜里被噩梦魇住的时候。
他每次都把她抱到怀里,哄她入睡。
他心疼她每一段过去,也知,正是那些凄怆的往事,塑造了如今的白流光。
所以,他坦然接受她的一切,也想保护这样的白流光。
他从来不觉得白流光脏,他只觉得这个人间丑陋,待她不公平。
她这样好的女子,却没能有很好的人生。
就连她最后拥有的家,也成了幻影。
李佩玉倒是想白流光多说几句,也好逼风凌跳崖。
只是小娘子嘴太硬了,再这样说狠话下去,恐怕要惹恼了风凌。
他皱起眉头来,原以为该是好办的差事,得自个儿出马杀鸡儆猴,岂料这样棘手。
早知道,他就不来了。
李佩玉掐住了白流光的脖颈,灵光一闪,他想到了有趣的玩法。
他把白流光推向悬崖,对风凌笑得不怀好意:“她下去了,你总会去救她吧?”
“你敢?!”风凌切齿。
“我怎么不敢?”李佩玉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不错,“既是苦命鸳鸯,那我就成全你们。”
他终是松了手,放任小娘子缓缓坠下山崖。
“流光!”动了杀心的风凌本该一刀斩杀李佩玉,偏偏白流光落入了悬崖。
他没时间犹豫,最终选择纵身一跃。
他想保她,哪怕希望渺茫。
风凌不住下坠,他睁着眼睛,迎着割骨的风,努力朝白流光伸出手。
他想抓住她,却怎样都够不着她。
风凌突然好恨自己断了一只手,他抱不到她。
白流光朝他温柔地笑,她的眼泪被山风吹得朝上漂浮,落在风凌的颊侧,流入唇缝之中,是咸的。
她开口,对他说:“对不起。”
风凌其实,从未怪过她啊。
那一刻,风凌想,他原以为自己宁愿废除一根臂膀也要逃出组织,应当是很想好好活下去。原来,他也可以一心赴死,为了一个坏女人。
她害惨他了。
可他并不后悔。
山崖底下有长河,风凌坠崖时,被无数藤蔓缓和了冲势。砸入水中时,即便肋骨断了,也并未立时死去。
他被谢青救了,可白流光却没那么幸运。
白流光不见踪迹,河里找不到她的尸体。
风凌不知她被河水带去了哪里,他负伤来寻她,伤口被水泡烂了好几次。
风凌希望她是活着的,希望她会回来找他。
所以,他一直在家里等她。
不仅如此,风凌还买了很多她爱吃的蜜煎樱桃。
白流光说过的,她爱吃这个,很爱吃。
可是她这回为何迟迟不肯来吃一口呢?
她还是骗了他。
她是个坏人。
第26章
崖底洞穴。
沈香这几日经历太多变故与动荡, 对于尸体近乎麻木,早已见怪不怪了。
她瞥向谢青那雪霞似的白润五指, 一时怔忪。她想起了一些旧事, 早些时候在刑部衙门,仵作总同她讲,尸体摸多了, 那股子尸臭侵体, 萦绕指间久久不散。
谢青也是伤人的老手了,怎么他的指腹就无异味生出呢?
沈香又莫名记起男人硬朗的指骨轻轻抚过她的下颌,缠绵蕴藉。满满的揶揄与逗引,那具漂亮的皮囊子里果然满载着坏水。
最终,指腹流连不去,轻轻搭拢在她的贝齿之间。
他有意作弄, 却不知,沈香稍一用力就能咬折了他。
谢青应当是知道她待他多有体恤, 定下不了口吧?
凭着这一点, 他可以蓄意轻薄。
沈香一阵面红心跳, 觉得自个儿的秉性被谢青拿捏得死死的。
他在玩、弄她吗?倒,倒是坏心眼。
沈香犯愁地想,或许谢青故意招惹她,亦有逼她动怒的可能吧?他期盼她能恣意任性, 朝他张牙舞爪。
他求之不得。
呀, 谢青是来驯猫儿么?野猫崽子还不熟, 咬两口便两口,很是得趣。
“小香在想什么?”
谢青嗓音带笑, 问她,很是温柔缱绻。
她眨眨眼:“我在想, 您的指尖为何都没尸体腐臭?”
“唔?或许是我碰的尸身,较为新鲜。”他勾唇,“新鲜,总是好的。”
谢青喜欢血色,若真有能与之媲美的东西,那应当是小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