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觉得沈香的任性很有趣,是他们关系更为亲近的见证,来之不易。
于是,他难得听话,温文笑着坐回原地。
“那就听小香的,再歇一歇。”
“嗯!这样才好。”
沈香也跟着落座,只是还没等两人絮语一阵,洞外便闯入一名不速之客。
冤家路窄,是刺客。
对方显然一愣,面面相觑。
谢青难得的温馨岁月被打搅了,他的心情霎时阴郁。
郎君冷脸起身,一阵风灌入肺腑,他抑制不住,扶石壁咳嗽。
这样弱不禁风的郎君,刺客很难按捺住杀心。
于是,他瞅准机会,提刀冲杀上来。
他一心要取谢青项上人头,这般才好回去邀功请赏。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怎能错过呢!
怎料,他还未近谢青的身,一条游蛇似的细鞭便卷在他的腿骨之上。谢青不过小心扯动几条细索,那金丝就勒入血肉,疼痛钻心,一下令刺客跪倒在地。
单膝跪地不够虔诚,谢青重规矩,又抽折了他一条腿。
刺客冷汗涔涔,深知今日是死路一条。
谢青轻描淡写地道:“杀一群,某尚且分身乏术,只你一个,也敢来行刺?”
刺客自知今日命数已尽,他倒是想咬舌自尽,只是真对上生死,又岂如戏文话本里说的那样轻巧?
沈香看出他的犹豫,试探性地开口:“我可以饶你一命,但你要告诉我们,你背后的主子是谁。”
刺客缄默一瞬,谢青手上的鞭子就入骨一寸。
红梅星子落了满地,他痛不欲生,最终还是开了口:“是李岷将军!”
竟是他吗?!沈香错愕非常,一瞬间被这一盘乱棋搅浑了神思。
他们不是在查李佩玉的去向吗?李将军不帮他们找儿子,反倒要杀他们?
为何呢?!
谢青微笑:“白流光被你们劫去了哪里?”
没等刺客回答,沈香先问:“您怎么知道白流光是他们劫走的?”
“能寻到莲花庵来,必是知晓白流光的下落,此事应当和李家有关。”
是了,李佩玉还存有白流光的小像呢!
谢青又瞥一眼刺客:“不说吗?”
对方被那阴鸷的眼神骇了一跳,垂头丧气地答话:“她、她在普济堂。”
“普济堂是个什么去处?”
“所有被家族摒弃的世家娘子,都会被堂里的人火化掉包,随后关入普济堂!”
沈香皱眉:“关起来作甚?”
“作为贺礼……献给达官贵人。”
沈香悟了,怪道李佩玉手上那么多小娘子们的画像,原来她们都是被李家的人抓走了……
沈香不难想象,那些失去身份的小娘子们会有什么下场,即便被亵.玩致死,也无人替她们伸冤吧?
可恨!
“你识时务,我很喜欢。”谢青由衷夸赞他,“只是,惊扰夫妻俩打情骂俏,很不合礼数。我生来……不喜无礼之人。”
言毕,谢青指节翻飞,几道华光闪过,鞭子一圈圈绕上刺客的脖颈。
窒息感随之而来,刺客吓得都快尿了。
“您、您的夫人方才说,会饶我一命的。”他战战兢兢,求饶。
沈香羞怯地摸了摸鼻尖子,道:“不好意思啊,在我们家,郎君才是当家做主的那个。”
她才没忘记,几个时辰前,她差点丧命于这些人刀下。
以德报怨?谢谢,她没这个兴趣。
刺客哪里知道眼下演的是夫唱妇随的戏码,顿时两眼一发黑。
谢青本想一鞭子抽断刺客的头颅,但想起沈香畏惧血腥味……
他是个顾家的郎君啊。
于是,他小心拧颈,送人上路。
血债血偿,是刺客先动刀伤人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难不成等他回去告密,再将他们碎尸万段吗?既如此,又怎怪郎君下手歹毒呢?
“小香喜欢为夫这般温柔做派吗?”以为自个儿做得很好的谢青,抿唇一笑,同小妻子邀功请赏。
为夫?
沈香一脸懵,内心讪笑:
哈哈,温不温柔没看出来,倒挺会蹬鼻子上脸的。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两个月前。
白流光被人劫持了, 漂浮海上。
她猜,目的地应该是海岛。
白流光对海腥味很熟悉, 她自小不喜吃鱼, 因为那股子气味会让她想到乳娘身上嶙峋的伤疤。没有人为乳娘擦拭带血的身子,那些腥味蔓延至肌骨,催人作呕。
她怜惜乳娘, 没有抵触过乳娘身上的腐臭, 只是再没有碰河鲜海味了,连荤肉都少吃。故此,白流光对于海风的气味格外敏锐。昏沉时,咸涩的风钻入鼻腔,一下子惊得她回魂。
她想要动作,却又听得一群男人闲侃, 议论小娘子们容貌标致。
她没有什么大力气,又是落到男人窝里, 哪里敢醒转, 只能继续装睡。
白流光趴在船板上, 听男人们的闲谈——
“新来的小娘子倒貌美,咱们哥儿几个动手?”
“疯了吗你?”
“哈哈,生什么气!往日送来的货色不都破了瓜,头回没了, 咱们享用一番又有何妨?”
“这位是大人物盯上的, 你不想要命了?”
闻言, 男人有几分警惕:“这么早就被挑中了?”
“是呢!李小郎君刚把画像送上去,对方就点名要了白流光。啧啧, 真有福气啊。”
“哈哈,再有福气又如何?即便当人正房夫人, 也还不是要独守空闺?那位爷,我听说可是没有子孙根的。”
许多宦官手握重权,却没了子孙根传承命脉。他们晚年孤寂,就想彰显自个儿和寻常的郎君无甚两样。于是,他们会买家宅,蓄养妻妾,甚至认下儿子。只是平日里眉欢眼笑看着好相处,夜里饥、渴、难、耐,身上又不受用,就会起阴鸷的心思,喊打喊杀的!
毕竟他们都知道,自个儿满足不了女子,是不足以让妻妾臣服的。这些女人看着乖巧漂亮,实则心里一定在嘲弄他无能……不管真假,老太监们定是会动手,打杀得对方低下头颅才好。
“老太监啊?手段刁钻得很。”对方像是醒悟过来什么事,笑得阴恻恻的,“那位上峰倒有意思,月月都得咱们李小郎君送上一个美人,还没半个月就要讨人。啧啧,也不知是怎样的玩法,人都消受不过来。”
“嘘!噤声!那位也是你可以暗中议论的?小心脑袋!”同僚的话音刚落,白流光的脸上就铺陈了一片滚沸的稠液。
好重的腥味!
恶心感自脾胃里翻滚上来,白流光悟了,他是死了!
“再多嘴一句,尔等全跳海谢罪吧。”像是主子来了,极有威慑力的一句话砸下,大家伙儿战战兢兢不敢开口了。
白流光的眼睛闭得更为紧密,这是何等罔顾性命的人间炼狱啊,她可不想搭进性命!还是明哲保身,混一天是一天吧。
不过,她一想到自己被老太监挑去当夫人的悲惨命运,心里又翻涌起一股子不服输的韧劲儿来。
不行,她要努力一把,她要逃出生天,谁想死在这种鬼地方!
白流光思索对策时陷入了昏睡,再睁眼,已是薄暮。
她被关在一间屋子里,到处都是海潮气,被褥摸起来有些粘手加润泽,应当许久没拿出去晒过。
白流光想,这里可能很久没放人出去了。
耳畔传来幽怨的哭泣声,白流光皱眉,问:“有谁在?”
“你醒了?”陌生的小娘子抱住膝盖,哭得梨花带雨。
“你是谁?”
“我名叫苏曼,是被人劫到这里来的。”
白流光立时想到了那些男人的话:“你也是待在庵寺里,被人带走的?”
苏曼咬了下唇,点头:“嗯,我和沈三郎相知相守,本约好了一齐私奔,怎料没等到他的人,却等到了府上的马车。爹娘不忍心伤我,故而把我送去州府附近的庵寺……”
白流光挑眉:“若你只是私奔被逮,又有父母亲疼爱,怎会入道?只要你好好求一求家人,定能留在府中。”
“我、我……”苏曼涨红了脸,“已不是处子之身。”
白流光了然,难怪。大宁国二嫁女并不罕见,可一个未婚的小娘子失了贞洁,却是门庭之耻,府上定留不住她,只能送往庵寺。
白流光笑了下:“你这位沈三郎倒有意思,都要同你私奔了,还忍不了那几天,非要毁了你最后一条路。这样的郎君,恐怕不安好心,实乃心肠歹毒。”
更有甚者,可能就是这群人派来的。他们早早盯上了苏曼,收买了俊美郎君,毁了苏曼清白,逼得她入道,再偷天换日抓回这里。
苏曼厉声反驳:“不可能!三郎不是这样的人!”
“随你。”白流光呶呶嘴,她和傻子有什么好计较的。
她想逃出去,至少不要被囚在这个地方。
白流光想到她“未来的太监丈夫”名声骇人听闻,既如此,她何不好好狐假虎威,利用一番。
于是,她低头对苏曼说了句:“对不住。”
然后,小娘子砸碎了一只瓷杯,划伤了自己的脖颈。
待鲜血淋漓,苏曼一声尖叫,喊来了看守的人。
人一到,白流光抛下瓷片,嚎啕大哭:“她疯了!她居然要杀了我!快救救我!”
苏曼吓傻了:“我没有、我没有!”
狱卒哪里会在意小娘子们的争斗,他只是想干好分内之事,混口饭吃。
白流光早被贵人订下了,这一点他是知道的。
故而,比起保苏曼,自然保她要紧。
本来按照规矩都是把新抓来的小娘子们饿个三五天再给口粮食,熬鹰似的熬死了她们出逃的野心,这样圈养起来才会听话懂事,知道谁是给口饭吃的主子。眼下恐怕没辙儿了,两败俱伤,死了人,上头不好交代,只得先把人救出来。
他皱眉,啐了一口唾液,骂:“晦气!”
这般,白流光成功出逃。
只是,她原以为往后路好走,最后却发现,不过是从一个圈牢走到了另一个圈牢。她仍是被困在这一座海岛上,是待宰的羊崽子。
她决定搏一搏,最开始是用美色收买了每几日前来送粮的渔夫。只可惜在她刚藏入船舱的时刻,渔夫被赶来的刺客一箭穿心。
刺客们没想到一个世家小娘子还能想出这样不要脸的计策,竟愿意献身给下等人,白流光真狠啊,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
要不是她被人看上了,李家绝对会拿她杀鸡儆猴,以免其他小娘子生出了异心,也想逃跑。
当然,一顿毒打自是少不了。
小娘子的面皮最金贵,旁处下了狠手,多几道淤青,养一养就回来了。
白流光被打得半死不活,夜里卷着破了口子的被褥,不住发抖。
她要养精蓄锐一段时日,至少要再学乖一点,骗过这些人。是,她贼心不死,她还敢跑。
白流光懂事了不少,为了讨好岛上的人,还亲自进灶房里帮忙做饭布菜。她住庄子时钻研过厨艺,吊出的鸡汤既鲜又清甜,讨得不少狱卒的欢心。
见她乖巧懂事,大家掂量她背后的宦官,难得也给几个笑脸。
就这样,在白流光一点点放饵料,与日俱增,大伙儿对她放松了不少,又想着这是海岛,小娘子怎可能出逃,便没有多加管束她。
天无绝人之路,白流光命里不该绝,故而让她等到了转机。
她在海岸边捡到了一个断臂少年,那人她熟,就是几个月前救过她的少年,被她夺走了贞洁的那个。
该说“冤家路窄”还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呢?白流光犯起了难。
好的是,她知道他身手不凡,若有他相助,逃出海岛不就指日可待?
于是,白流光拖着少年去了一个无人巡视的僻静破屋。这是原先建过的宅子,只可惜离海太近,被海潮冲刷过,故而岛上的狱卒们便弃用了,正好借白流光藏人。
她回住处取了被褥的布来,又同厨娘讨来了伤药。在岛上别的没有,伤药最多。所有年轻貌美的小娘子都要作养好身子,这样才好让达官贵人欢喜,故此疗伤,她还不在话下。
白流光以岸边捡蛤蜊炖煮腊肉为由,顺利出了门。
她带上伤药、干粮、破布以及一小瓮水,悄无声息地钻入破屋之中。
少年不知在海里泡了多久,皮肉都起皱了。一摸他额头,还发着热。
好的是那断臂已经止住了血,想来他受伤时就自行处理过了,不然白流光真没把握救回他。
她叹息:“上次是瞎眼,这次是断臂,你仇家还挺多呀……”
这样的少年郎,即便武艺高强,还能为她所用吗?白流光没想好要不要把精力花费在他身上,生怕是浪费时间。
半道上,少年就死了。
若如此,她还不如另寻旁的门路逃生。
时间不多了……
只是白流光想到上一回她受过他的恩惠,还是骂一句“冤家”。她取下小瓮,生火给他煮水,敷药。发着热,是要喝点沸水出出汗的。
还没等白流光端来热水,忽然传来“噌”的一声,少年拇指剔开剑鞘。
眨眼间,纤薄长刃横向了小娘子伶仃的颈骨。他冷声质问:“你想做什么?!”
少年的眼睛已经恢复了,他不记得眼前的人是谁。
直到白流光巧笑嫣然,开口:“看你身强体壮,定是个练家子。”
“是你?!”少年再如何傻,也忘不了这个嗓音。
疯女人!她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皱眉:“你是他们派来的?你跟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