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流光没了清白,已是弃子。按理说,家中人应当把她丢入井中溺死。但白大郎君留了她一命,毕竟白流光再如何脏,样貌总是漂亮的。既如此,对外声称白二娘子死了,再把她塞到庵寺里养一养,往后有机会,没准还能作为个人情送给哪家官吏。
闻言,白流光真是通体发冷。
只要她没死,她的利益就得被榨干吗?
怎会有这样的家人!真不如死了算了!
白流光挣扎,怎样都不想去庵寺。
然而莲花庵的尼师们早早被山匪掉包,力大无穷,摆布一个小姑娘还是绰绰有余的。
况且,白府给的香火钱这样足,没有人能拒绝钱财的诱惑。
这般,白流光入了莲花庵,她被囚禁于此,无处可逃。
原以为,她要熬到油尽灯枯的时刻,怎料一天夜里,变故还是发生了。
夜半时分,一记火箭射.入偏殿。
“啪嗒!”
“哗啦!”
箭尾挂着的一包油囊顷刻间落地。
火势迅速卷起,舔舐殿宇。一时之间,火光冲天。
还没等白流光开口呼救,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于她身后。
不等小娘子动作,她就被人捂住了口鼻,闷晕了过去了!
半晌,一具面部涂满油脂的女尸被弃于火海之中,火焰迅速卷上人面。
她顶替白流光的身份,被火苗吞噬,宣告了白流光的死亡。
白流光啊,这次是真的如愿以偿,死了。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莲花庵。
沈香盯着沾满泥土的半白骨化女尸,道:“你的意思是,白流光没死,其实是被人带走了?”
假静远颔首:“对!白流光受过伤,少了一根脚趾骨,可这具尸体的脚趾骨分明是完好无损的,说明死者并不是她,而是有人偷天换日,救走了她。”
沈香喃喃:“你方才还说,发现白流光尸体的时候,她被烧得面目全非?”
“是。”
“偏殿梁枋都不曾烧断,想来人也不该烧得这样彻底。不少火事里的人,其实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吸入毒烟,活生生熏死的。”沈香叹气,“若是尸体没腐烂得这样快就好了,那我还能从她口舌中分辨灰烬的存在,由此判断她被灼烧时,是活人还是死尸。”
沈香好歹是刑部的官吏,大大小小的案子,也同官署仵作先生讨教过几句,略知一二。
谢青旁听许久,含笑开口:“小香不觉得很有趣吗?”
“嗯?”沈香眨眨眼,望向上峰,静候他后文。
谢青抿了一口苦茶,淡淡道:“若想救人,带白流光远走高飞即可,何必多此一举抛尸糊弄世人呢?”
他一针见血,沈香很快明白过来。
她杏眼发亮,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救人者是有意毁去白流光的身份,他想让世人都以为白流光死于一场火事之中。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来寻她踪迹了!”
“小香真聪慧。”
“嘿嘿,过奖啦,都是您指点得好。”
假静远听得这几句家常言谈,心中五味杂陈:若不是看过毒郎君狠厉出手伤人的模样,她还真以为这两位是什么良善之徒。
只是,她没埋汰太久。
一道银芒自潇竹山林袭来,径直刺入假静远的脖颈。
她瞪大眼睛,伸手抓挠脖颈,血液涌出口鼻,最终她还是没能救下自己,就这般轰然倒地。
沈香被这一番动荡吓了一跳,再回魂时,谢青已然踏竹而来,一下揽住了她的腰肢。
“咻!”
又是一记暗器,猛然袭向沈香眉心。
说时迟那时快,谢青勾住沈香柔软的衣袖,一个利落旋身,引她避开暗器。只沈香惊魂未定,腿又发软,一下膝骨落地,伏于谢青胸口。
她脸上烧红,却知如今的境况险恶,已管不了那么多规矩。
谢青身手再好,也敌不过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的带累。殷红的血迹溅上郎君鸦青色的眉尾,万刃击来,为了庇护怀中小姑娘,他的臂膀还是被银刃划伤,破开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脏了衣啊,可惜。
“让我在小香面前稍显狼狈,倒教谢某有几分生气。”他喃喃了一句,转瞬间,一股钻心的痛传来,扰乱他的心神。
这刃器里有毒,幸而他自小泡在药浴里,凡尘的毒奈何不了他。
谢青勾唇,从袖中翻出一柄凛冽匕首,迅速剜去了臂膀上受伤的一片皮肉。唯有如此,毒素才不会侵.体过多,伤及他性命。
此地不宜久留,谢青打横抱起沈香,踏月离去。
紧跟其后的,是一群穷追不舍的暗卫。
身手不错,可供他酣战一回。
不过来人实在多,谢青又没带上随身的扈从,恐怕照顾不了沈香。
犯了难呢。
他一人迎敌倒能杀出重围,只沈香被遗落在一隅,恐有性命之忧。
该如何是好?
谢青纠结地歪了歪头,恰巧迎上沈香忧心忡忡的双眸。她今日撞见诸多变故,已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了。
“您受伤了,是我害的。”沈香揪着谢青的衣襟,满手都是湿濡的汗,忧心忡忡,“我对不住您。”
谢青身手这样好,竟也会遭到算计,定是她拖了后腿……
沈香愧怍难安,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咬了咬唇,坚毅地说:“我、我为您去诱敌,趁此机会,您快逃吧?”
她虽不中用,但好歹不畏死,能为谢青牺牲。
她被他救过一命,受过谢青的恩情,所以于情于理,她都该还他的。
“小香为了我,赴死?”谢青很惊讶。
他从来知道,人都是惜命的。无论好人还是坏人,都畏惧死亡。
性命是宝贵之物,可沈香却能义无反顾献给他。
为什么?
“只要您能好好的。”
“小香愿意献.身啊……”他的笑容渐深,嗓音也微微喑哑,带着难以言喻的魅惑。
“嗯?”
沈香总觉得谢青这话哪处不对劲,但归根究底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她略一思量,还是小心点了点头:“嗯!”
“呵。”明明是生离死别的哀伤时刻,谢青却一脸高兴。
他忽然抬指,怜爱地触上她的下颚。
指腹温.热,燃了一把火,自她的耳后,逐渐挪往樱桃小唇。
血一样红的颜色,冶艳,迷人。
他的小香,很漂亮。
她说这些,是在诱他吗?
他舍不得把沈香丢给其他人,也不愿意看她死在旁人手里。
谢青妒火中烧,抿起了唇。
没有人能杀沈香,所有罪孽与恩赐,他都想亲手赠予小香。
他遥遥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山崖,已经被逼到了悬崖峭壁,穷途末路,无路可退。
黑峻峻的山峰,如水墨画一般,萦绕云烟雾霭。
在这样的绝境之中,月色都变得凄怆。
啧,要死了。
他们快追上来了。
谢青放下沈香,目光一瞬不瞬,凝望不远处疾驰而来的黑点。
一群疯狗。
“前面没路了,我们该怎么办?”沈香问。
谢青没有立刻作答,他又一次想到沈香方才说的那句——“为他献出性命!”
真的吗?她愿意为他赴死吗?
不怪谢青疑心沈香,而是他这么多年也没见谁参透出凡尘人性,跳出三界世外。
即便是杀过人的胆大凶犯,也会在濒临死亡的时刻,朝他低下头颅,膝行求饶。
谢青心性温柔,亦很爱成全他们。他总折断凶犯们的颈骨,致使其低头更执礼。
眼下对上沈香……他有些难以置信了。
她当真为了他,连尘心都抛却了?
谢青坏心又起,他被她撺掇出欲.念。
“小香。”
他忽然喊她。
郎君背对着悬崖峭壁,鞋履踏在临界的悬崖边。只需他稍稍往后退一步,便是跌入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山风自空旷的崖底翻卷上来,吹得谢青纤长乌发翻飞,群魔乱舞。
月照霜雪,染上郎君俊美无俦的面容,更添几分邪性。
“我在。”沈香回应。
“我今晚,心情很好。”
谢青鲜少有这样高兴的时候,笑容弥漫眼底。
他一贯觉得人生是无趣的,唯有强烈的刺激,或是浓稠的血色,才可让他有那么些许生人气儿。
偏偏沈香有手段,她总让他觉得有趣,总让他发笑。
越是这样,他越珍爱她,越想独占她,越想自我折磨,裹挟住所有本性,卑劣地招惹她。
他体内仿佛养着一根邪骨,暗下作祟,教他犯下恶事。
“您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有时候,沈香不是很能明白谢青在想什么。
谢青微笑,问:“小香信我吗?”
与其把沈香交到这些不知来历的人手里,倒不如……带着她一起赴死。
她应当是愿意的吧?她说过,命都可以给他。
沈香害怕谢青跌下山崖,想朝他伸出手,又恐推搡间铸成大错。
她踌躇不前,冷不防听到这句,忙回答:“自然是信您的。”
“既如此。”他嘴角微微上翘,贪婪地凝视沈香,“把手给我,来我怀里吧。放心,我定会护你周全的。”
他在骗她。
这样的悬崖峭壁,他不可能救她。
只是一句漏洞百出的谎话,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
谢青想知道,沈香那句“献身”,究竟作不作数。
哪知,沈香只是愣了一下,很快,她回答:“嗯,我都听您吩咐。我信您。”
言毕,她上前,小心揪住谢青的衣袖。
小娘子傻得厉害,没有丝毫犹豫,完全把自己交付于他。
“你不害怕吗?”谢青怔忪,微微眯眸,心中的困惑更甚了。
他说的谎言分明这样拙劣、好戳穿,她为何还要信他呢?
“有您在,小香不怕。”
“……噗嗤。”谢青不知为何,又被她逗笑了。
怎会有这样的孩子,傻到他都不忍心辜负。
谢青是喜爱死亡的,但如果沈香想活,那他也不是不能纵容她。
唉,小妻子可真是难哄啊。
谢青眼中满是溺爱,他朝前倾身,柔软的长发披散至沈香的鬓边,同她耳鬓厮磨。
片刻,沈香忽然觉得耳侧一热,是湿濡的舌尖悄无声息探过她的耳,缓慢停在耳珠附近碾.磨。
唇齿流连忘返,有意作怪,暧昧缱绻。
他甚至轻柔地,咬了她一下。
“您……”
燥意瞬间席卷了沈香周身,她瞠目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没等她回过魂来,谢青再度按上她的腰身,修长的指节抵在小娘子嶙峋的骨珠间,她被他死死囚于身前。
这一次,他蛮横霸道,不容她拒绝。
他的生死,往后与爱妻相攀相缠,密不可分。
即为——小香啊,插翅难逃。
“真乖呀。”谢青闷闷笑了声,“抱紧我。”
不等沈香反应,只听得“哗啦”一声,衣袂蹁跹,猎猎作响。
谢青竟不按常理出牌,趁她毫无防备的时刻,搂人,朝后跌去,直坠万丈深渊!
第22章
一对小儿女跳崖, 刺客赶到时,只听得呼啸的风声。
“爷, 他们跳崖了, 怎么办?这样高的山崖落下去,我看是没法子生还。”下属瞥了一眼夜雾遮蔽的山崖,开口。
为首的男子皱眉, 深思片刻:“找!将军说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你我就得提头去告罪!”
“可是崖底这样深,若要平稳行至山脚,恐怕得几个时辰。”
“喊上弟兄,分头行动!”
“是!”上峰执意要寻人,下属便不再劝了, 他们立时往四周探寻下山的路,好赶在天明之前, 找到谢青的尸骨。
……
沈香与谢青往无涯的峭壁, 不断下坠。
她一口气堵在嗓子眼, 想惊呼出声,又觉得风太狂了,割得人眼皮发疼。
好在谢青居她身下,她伏于郎君胸口, 不至于邪风入口鼻。
会死吧?会粉身碎骨吧?
她仿徨睁眼, 小心窥视谢青。为何郎君还是端着温文的笑呢?他不怕吗?
沈香其实并不害怕死, 如若不是想撑起“沈家”的那一口气在,她便是立时坠入地狱也无所谓。
特别是今时今日, 还有谢青作陪。
她不寂寞啊,心尖子悄悄升起若有似无的窃喜。
沈香再次靠上郎君温热的胸膛, 闭上了眼。
早说过,谢青爱洁、爱俊俏,既如此,他怎可能让自己的死相如此凄惨。
坠势愈发迅猛,那风刃似要划开衣袖,吵得人耳朵疼。
“嗯……”谢青沉吟一声,一手护着身上的小娘子,一手探至后腰,解开束在腹上的那一条软绸带。
“哗啦”一声,衣袍尽开,似兜网一般朝上翻卷,裹住沈香。
不过一瞬,柔软的细鞭随他的动作逐一甩开,四散出数条赤金色的韧带子,月华下,烨烨生辉。
谢青撼臂,轻巧扬鞭。软鞭很牢固,多条金丝拧成的一束绳索,缠手极了。似是活的,极为好使,竟听从主子吩咐牵丝攀藤,勾住崖壁上的无数枝蔓,暂缓了冲势。
就这般,谢青借助长鞭,一点又一点悬住了枝桠,虽行进困难,但好歹攀藤附葛落地,不至于摔成一滩烂骨糜肉。
只是最后一段崖路,他无法寻到缠络的枝藤。
谢青叹息,决意孤注一掷。
罢了,是命数。
他不管不顾,执意抱着沈香,往下摔落。
“砰!”
扬起一阵风尘,沈香压在郎君肉身之上,完好无损,没有伤筋动骨。
倒是郎君成了垫背的被褥,一下凿入荒草地中,伤得就没这样轻了。
“您、您怎么样?!”待沈香手忙脚乱爬到一侧时,谢青才缓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