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四下无人,他才敢唤她。
沈香被吓了一跳,不过一眨眼的仓皇,脸上复而又扬起了笑。
她环顾四周,偷.情似的刺激,悄悄问:“您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午膳吃了吗?”
小妻子在关心他……步履轻盈,心情真好。
谢青柔声答话:“嗯,吃了一些。”
其实没有多少。
谢青没看到沈香,心里不高兴,食不知味,所以捡了几粒米入口便匆忙离去了。
他拎出一串用黄油纸包的鹿肉圆子,献宝似的,递到沈香面前。
“今日吃的是鹿肉圆子,我让光禄寺的吏人帮着包好了,带给你用。你食官署里的团膳吗?正好拿去佐饭。”
沈香想也知道,他定是一口没吃,全剩下给自己了。
虽说对于谢青而言,口腹之欲并不紧要,可是这份偏爱她的心思,却很难能可贵。
她心里牵起一团蜜丝糖来,忽然想奖励谢青。
要不要偷偷赏赐他一个吻呢?可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又或者摸一摸谢青软滑的黑发吗?不过他那样柔滑的长发裹在发网里,又很难触.摸到。
纠结了许久,她还是打算先小心翼翼收下谢青准备的礼物。
就在沈香伸手接物的一瞬间,都官司郎中苏民奕与任平之联袂而来,恰巧撞见两位衙门上峰。
呃。
修罗场。
两位下属震惊,瑟瑟发抖——他们是不是该跑?
打搅夫妻雅兴么?
谢青脸色难看。
沈香急中生智,猛地挥开谢青的手。
“啪”的一声巨响,吃食滚远,无情沾染尘埃。
浪费了,可惜。
沈香冷冷道:“鹿肉圆子吗?只可惜下官忌了口,今后不会吃了。再说了,上峰何须为下官做这样的事,多浪费您这一双励精图治的贵手呢?”
满满的讽刺,演戏演得十足像。
肉圆子落了地,连同谢青的心意也被践踏成泥。
戏是好戏,只是过于伤人。
沈香很心疼夫君,却不能出言安慰他。
忍一忍,对不起。
谢青明知她在做戏,可还是被沈香眼里的漠然灼伤。
他讨厌沈香这样看他,幸好是假的。
他一言不发,躬下高傲的脊,风轻云淡捡起落地的肉圆子。
郎君凄怆一笑:“倒是本官多管闲事了。也罢,下回长了记性,总不会拿这样的小恩小惠叨扰沈侍郎了。”
“嗯。”沈香行了拜仪,“下官还有案卷要审阅,先行一步。”
“去吧。”谢青敛了笑,目送沈香离开。
这样一出戏被刑部麾下两司的官人看了个正着,苏民奕是既兴奋又害怕,看来那个不和传闻是真的了,若踢开沈香,空出一个刑部侍郎的空缺来,那谁都有高升的机会啊……
苏民奕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小心上前,开腔讨好谢青:“谢尚书,沈侍郎未免也太恃宠而骄了,这脾性,也就您会容忍他三分!”
这是在给他上眼药吗?非要挑拨离间,说他的小香不是。
谢青温文一笑,没答话。
良久,他只幽幽道了句:“苏郎中,昨日你递上的官奴婢衣粮名簿录目错了,漏了三人。再过几月便入秋了,若这三人缺衣少粮,因你而死,届时渎职的罪名可就大了。”
苏民奕发颤,怎么都没想到,他一心谄媚,居然还要被上峰盖这样大的罪帽。他哆哆嗦嗦,不敢多开腔,只小声答了句:“下官这就去详复录目,多谢上峰提点。”
“嗯。”谢青懒懒地应了声,没多说什么。
任平之观了一场凄清人间事,只觉得沈香可怜。他早前说过会帮沈香的,他得去安慰她!
于是,任平之对谢青行了礼,撩袍直奔沈香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殊不知,谢青的凤眸也自此逐着任平之走了。
他的妻,任平之来追?
啧。
酸劲儿冒泡,心底发酵,漫出醋缸子。
谢青微微蹙起眉头,有点闹不懂眼下的情绪——无人帮沈香,他会生气;可有人帮她,他为何也要生气呢?
他的心情很差。
打算作恶,只是小惩小戒,应当无需事先报备。
下了晚衙,苏民奕归府时行路不慎,摔折了臂骨,好在没断,只是要休养上半个月。
谢青立于檐上,沉沉暮雾,他目视那个与沈香并排同行的任平之。
他占了谢青的位置,想杀了他。
可是,谢青这样做,会被沈香发现。
小妻子不喜欢他杀生,而且谢青也没有理由伤害好人。
无缘无故,不能这样做。
事先打点或是询问沈香的意见,也不会被允许。
他甚至有点抱怨小香——“为何不给我一个杀了任平之的理由呢。”
谢青还是住了手,他回到自家的马车上,恹恹回了府。
沈香一进沈府便绕过两府相邻的门洞去见谢青,她很想念他。
在此之前,沈香也很有礼数,先同谢老夫人打了声招呼。
谢老夫人笑得促狭:“小香快去看看怀青吧!一下衙门就冷着脸,也不知受了什么气!”
沈香这才记起她糟蹋上峰带食的事,忙诚惶诚恐奔到后宅:“我这就去见夫君。”
“嗳,慢点跑!不碍事的。”
小两口这般鲜活闹腾,瞧着宅院里都有了人气儿,真好呐,谢老夫人许久没这样开怀过了。
寻常的婢子根本不知谢青行踪,沈香还是从阿景口中得知,谢青在书房里静坐。
谢贺时常不在府上,应当是被谢青派出办事,唯有阿景随叫随到,俨然成了她的侍卫。
书房吗?
沈香蓦然想到那一尊慈眉善目的佛像,在谢青这样凶悍的邪神供奉下,或许佛陀也如堕烟雾,要自渡吧。
这样一想,沈香只觉谢青身边的一切事物,都变得很有趣。
书房斜开一道缝,漏出一片碎金烛光。沈香知道,是谢青故意留的,他做事一丝不苟,向来谨慎,不会留门。
他在诱她进来。
明知是相亲相近的夫妻了,可她还是有点局促不安。
一到沉沉的夜间,她和上峰白日那一重僚臣关系便剥离了。
剥开了所有身外之物还剩下什么呢?一丝儿,也不挂。
踌躇不前,不敢应门。
还是谢青拉开门板,对着小夫人温柔地笑:“小香今日,演戏好真。”
他是和煦的笑模样,驱散了沈香心底所有惶恐不安。
沈香也眉欢眼笑,任谢青将她抱起:“夫君指点得好,心计都是和您学的。”
她顺从地搂住他的脖颈,轻轻搭拢至他的肩头。今日,沈香才知谢青臂力这样强悍,竟能将她端稳托住,照看孩子那般,拥她在怀里。
谢青如墨长发洗过了,满是桂花香气。她眷恋地嗅了嗅谢青的气息,沈香从来不知,还有一味香,能让她这般安心。
不过……谢青是不是换了衣上香?
心头“咯噔”一声。
沈香眯起杏眼,小声问:“您今日……背着我做什么了?”
他说过的,下次害人,会再换一径香。
“要吃糖蟹吗?”谢青答非所问。
仍是笑得一脸慈爱的郎君,只是不大对劲。
“不可以对我撒谎。”
谢青抿唇:“嗯……没有害命。”
“但伤了人。”她叹气,他肯定话里藏一半,“是谁?”
“苏民奕。”
“为什么?”
“他待小香不好。”
“您是为我出气?”沈香一愣。
谢青不语。
“干得好。”沈香夸赞他。
谢青又一次笑了:“只是,我还想动一次手。”
“嗯?”
“我不喜欢任平之。”谢青忽然直白说出这句话,倒让沈香一愣。
沈香轻轻问:“为什么?”
任郎中不是待她很好吗?
谢青嗓音含着笑语,但垂眉时,眼睫浓密纤长,遮蔽墨瞳,略带落寞。
良久,他说:“他亲近小香,算是撬我墙角……我心情不好。”
“啊——?”沈香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青原来是在吃醋啊。
她吃吃地笑:“不可公报私仇。任郎中是为我雪中送炭的好人,你不要伤他。”
“嗯。”谢青忍耐住杀心,“但我心情不好。”
她觉得他好可怜啊,好想哄他。
“您怎么样,才会心情好呢?”沈香想,她慢慢改变谢青了,至少她逼他抑制住了杀.欲。所以,她要奖励他。
沈香靠近美人儿谢青,他的唇有点冷,似冬日的霜风。她捧着他的脸,千万分怜惜,印下一吻——“这样呢?有没有好一点?”
第38章
她问他有没有好一点吗?
谢青缄默不语。
肯定是好很多, 但,还不够。
他被她引诱了, 他不想轻易放过沈香。
屋里的光倾泻廊庑, 掺入沈香的发间。她被烛光打亮,朦朦胧胧,半明半暗。颈后的那一颗焦色小痣很明显, 他以唇临摹过无数次。
如今, 他又兴起了。
谢青蹙眉:“只好了一点。”
他的眼尾潮红,洇了一点水渍,他在忍耐。
而沈香看得出来。
郎君不是一个很能熬住邪.念的人,而这一份作祟的用物,很灼手。
偏偏她顺从他心意,能稍稍使其安宁。
只是沈香会受累, 她不能总这样纵容谢青。
这个也要教吗?她有点为难。
沈香只想试试看,用旁的法子帮他纾解躁意。
于是, 沈香轻轻吻了一下谢青的唇, 又低下头, 咬了一下他挪动的喉结。突起的一块,润着玉光滚动,也勾走她的神魂,很难说, 是谁在欺负谁。
“我们进屋里好吗?这儿太冷了。”沈香伏在谢青的肩头, 啜泣着, 小声同他说。
谢青很显然忍不到回寝院的时候,只能委屈沈香一回, 在书房尽享饕鬄盛宴。
书房门阖上,烛光也被一记手刃熄灭。
谢青占有.欲过强, 不愿让交叠的人影悬浮于门窗上。
他甚至毁去了神像的一双眼。
沈香是他的私物,除了他,谁都不许观瞻。
谢青这样的煞气,也就她能尽数收下,尽数容忍。
身外之物无足轻重,所以全可摒弃。
沈香终是感受到他人掌心的力道与温热,忍不住依附与攀缠,主动做人的附庸小国。
是雨声吧,明明这样燥闷的夏夜,居然下起了雨。
全都打湿了。
再来点雷声助兴更好,于是闷闷的一声,此起彼伏,压制了雨意。
格外动听。
谢青食髓知味,复而想起——沈香不会是为了任平之才这样宠爱他吧?
她想着其他男人吗?心情又阴郁了。
谢青不满,杀欲渐重,作弄更狠了。
沈香被邪神摧折了一场风雨,待回魂的时候,手脚都没有气力。
好在郎君事后还是知道弥补的,眼下为她搓揉酸处,为她疗伤。
“还疼吗?”谢青担忧地问她,这一回,他衣冠是齐整的,仿佛只有她一个人不得体。
沈香理一理皱成一团的衣袖,意识到一件事……等一下,她归府后忘记换公服了,也就是说,谢青对着身穿肃穆公服的她,也能起不可告人的亲昵念头吗?
他、他……
沈香小声道:“公服脏了。”
“嗯。”谢青微笑,“浆洗了便好了,小香不必担忧。平日上衙门,不也总沾染墨迹……”
轻咳一声,郎君接着补充:“即便今日,横竖也不是祛除不了的痕迹。”
他为她想的法子很得体,只是总有哪处教沈香觉得不对劲。
毕竟,这些东西,和笔墨香又略微不同。
很教人难堪啊。
不喜的石楠花味,怪道都说这是用来制合.欢散的秘方,原是气息太相近了。
要熏很多次香才行。
沈香实在不知该如何说眼下的心境,她一贯觉着上峰是光风霁月的风骨文臣,直到她挨近了他,知他底下涌.动怎样的邪骨。
即便难为情,沈香还是问出了声:“您……从前在官署里就这样吗?”
“嗯?”谢青微讶,“这样?”
“我今日,还穿着公服,您就起了兴致。”
若谢青一贯对她感兴趣,禁不起撩拨,那他会不会从前就一直强忍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辛秘欲.念?
她兢兢业业办公,将他视为上峰时,他其实就在想如何将她拆吃入腹了吗?
若真如此,那还挺……胆大妄为的。
谢青勾唇:“我一直知小香是小娘子。”
他不小心说了秘密,沈香也猜到了。
“是。”奸诈的郎君。
“也知你是我未婚妻。”
“嗯……”
“既如此,对未过门的妻子起一点非分之想,不合乎情理与道德么?”谢青郑重其事地答了这句话。
沈香幡然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