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偏偏正中沈梓溪的心意,她就是这样的人。
沈梓溪这个女孩儿,有着不属于20岁同龄人的天真与俗气,她喜欢世界上的一切金银饰品与珍珠,所以每次她男朋友送礼物都会选择金银饰品。但喜欢归喜欢,她却从不穿金戴银、招摇过市。
好在,她是个庸俗且自知的人。
“凌波,我告诉你哦,这个貔貅啊可讲究了,要时不时地摸一模。一摸貔貅运程旺盛,再摸貔貅财运滚滚,三摸貔貅平步青云。”①
段凌波翘了翘眉毛,不置可否。
高一暑假那年,她经爷爷同意,一个人跑去陕西游玩。在一个馆里看见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玉貔貅。导游在给一行人解说,告诉他们摸貔貅要按照顺序,打乱了或者碰了不该碰的地方都会招致厄运。段凌波向来不信神明,伸手随意地触了一下,不做其他。
她想,她后来运气不好,大概是被那只玉貔貅给诅咒的吧。
一串铃音响起,沈梓溪开始给她的那位打电话。
“对啊,可喜欢了呢。”她说话嗲嗲的,操着一股软软糯糯的口音,双腿盘坐着却像个大老爷们。真是一具身体里可以同时拥有两个灵魂。
段凌波无奈地摇了摇头,打开电脑上的Q.Q音乐,套上耳机按了播放。
不想做电灯泡的人,就要聪明且自知地学会自己给自己创造与世隔绝的机会。
她趴在桌上听歌,不一会儿音乐声便外放了出来。段凌波抬头,才发现是沈梓溪把她的耳机线给拔了。
沈梓溪握着手机:“这是什么歌?谁的啊?”
段凌波:“Paula Fernandes 的Ao Vivo。”
“谁?”
段凌波白了沈梓溪一眼,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过她还是耐着性子解释:“Paula Fernandes ,我们葡语圈的一个女神。”
沈梓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冲那边说了几句话,又重新盯着段凌波:“诶,凌波,我问你哦,你是我的女神用葡语怎么说?”
“Tu és minha deusa。”
“那你是我的心肝呢?”
“Tu és minha coracao。”段凌波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了她一眼,沈梓溪倒是毫不介意,冲电话那头说:“学长,tu és minha coracao。”张扬直接得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就是这样的人,敢爱敢恨,真实而又浪漫,不在意他人的眼光,也不惧怕肉麻的表达,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永远活出最真实的自己。
当年林景刚和初恋女友分手,感情空白期,她敢于直接出击,走到他的身边。周围朋友议论纷纷,可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照样我行我素,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用沈梓溪的话来说就是,他都已经分手了,我为什么不能进入?而且他们感情破裂,又不是我插足的。况且,如果这次再不主动一点,不给自己机会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之后学长身边有了别人,我会遗憾终身的。
她不喜欢抱有遗憾的生活,也不顾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屑。究其原因,不过就是倚仗着自己的“敢”。
她可以为了喜欢的人在姨妈期去玩漂流,可以在发高烧的情况下陪他去滑雪。段凌波无法定义这样的喜欢究竟正确与否,但至少,她心甘情愿,并且甘之如饴。
而这点,却是段凌波永远都无法做到的,她无法用生命去爱一个人,也无法主动去迈出那一步。仅有的那些勇敢瞬间,全都换来了让人意外的结局,所以她永远都无法活出她自己。
她敢的,只是在日记本里宣泄自己的情绪,喜欢与爱,得不到的与想要拥有的,全部封存在小小的日记本里。
她从小练得一手瘦金体,字体瘦直挺拔,笔画如游丝行空。后来,写日记时,她会将字写得越发缠绵飘逸,生怕被人发现,被人识破,以此掩盖自己的小心翼翼。
说到底,不过是懦弱罢了。
她自惭地勾了勾唇。
“行啊,我问问她,看她愿不愿意和我们一块儿去。”沈梓溪拍拍她的桌子,问她周末要不要和他俩一块儿去郊外滑雪,放松放松心情。
段凌波又不傻,谁会愿意做人家的电灯泡啊,遂礼貌拒绝。
挂断电话后,沈梓溪走过来:“凌波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男朋友了。不然整天教学楼、宿舍、图书馆,三点一线的,多无聊啊。”
她自动屏蔽后半段话,瞪了沈梓溪一眼:“你怎么跟个妈妈似的?是不是到了一定年纪就该谈恋爱?到了一定年纪就该结婚啊?”
“对啊,那不然嘞?”
段凌波无语,良久,才垂下眸子,黯淡地开口:“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配拥有爱情。”
沈梓溪不解:“怎么了这是?这么消极。”
她使劲地摇了摇头,她不懂。
她不会懂的。
那个夜里,她梦到了陆生尘。
曾经百转千回,那样遥不可及的人,那个夜里,竟然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她清楚地看到他向自己走来,揽过她的书包,陪她走过长长的街道,然后转身离开。
转身时,不忘回头看一眼。
那永远都难以忘却的一眼。
第6章
周三上午九点五十,段凌波下了英文口语课直奔体育馆。
体育馆距离2号教学楼有一段路程,15分钟的课间活动时长,她夹紧书包快步跑到体育馆,接着又飞快地奔向三楼换衣间换好运动装。第一节乒乓球开课,来的人不算多。大部分人都是抱团来的,还没正式开始上课便已两两分好了组。
段凌波没有搭档,像这种班级总数为双数的选修课,她倒也不着急,安静地待在人堆里,等着老师给她指派搭档。
乒乓球馆很大,大家三三两两地分散着站开,有的没的开始闲聊。
“我爸说,今年过年送我梵克雅宝的手链,等明年生日就送我限量款包包。”
“哇,你爸也太好了吧。”
“我也想要一个这样的爸爸!”
......
段凌波不小心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觉得有些无趣,稍稍往旁边挪了些。
她走到一张球桌旁,双手插兜,无所事事地盯着桌面,看到桌上有一层淡淡的灰。直到那张铺满灰尘的桌面快要被她看出洞来,她才抬起脑袋,转了转眼珠子,有意无意地开始打量周围,不经意间看到了离她很远的陆生尘。
真是巧,大一一整年都没碰到的人,这礼拜却接二连三地晃到她跟前。段凌波都快开始相信神明了,世上真有缘分这回事。
陆生尘好像也是一个人来上的课,双腿交叠地靠在高大球桌旁玩手机,不知道在跟谁发消息,一脸笑容。他今天穿的是FILA新推出的春夏款运动开衫,经典的红蓝白三色款,下身着一身耀眼的大红运动裤,那样艳丽的红色,穿在他身上,却一点也不刺目、夸张。
还不是因为生了一副好皮相,她暗自腹诽道。
玩着玩着,似乎觉察到了远处投来的焦灼目光,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淡淡地抬了抬下巴,朝这边看过来。
段凌波下意识地移开目光,瞎转着眼珠子,四处张望,颇有一番做贼心虚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害怕与他有直接的眼神接触。幻想着自己是只鸵鸟,而身前的同学们是沙堆,她可以自我保护地将脸埋进沙堆里,永保太平。
可偏偏啊,有人害怕,有人闲。
陆生尘将手机屏幕摁灭,塞到裤子口袋里,在一堆女生注视下,飞快地挤进人群,朝她这边走来。
段凌波在心中祈祷,求他别走过来。
求求你了,只要你不走过来,我就......我就,就怎样呢?
还未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来,听到头顶上方发出声音,清清冷冷的,闲适又懒散:“你有搭档吗?”
段凌波:“?”
她一脸茫然地扬起脑袋,等到反应过来他在问她时,脸“腾”地一阵红,慌忙摇了摇头。
“那正好,我们一组吧。”
果断直接得让人无法拒绝。第一节课大多是理论课,老师介绍完一些乒乓球概述及常用术语后,让各自分组练习颠球。
段凌波以为像这种课,都会发放运动器材的,所以没有自备球拍。谁知道陆生尘这个大少爷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尴尬地相互对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陆生尘先败下阵来。
他找到同寝室友:“老四,你有没有带两副球拍?借我一副,我和我的partner都没带。”说完指了指身后的她。
那个被唤为老四的同学,将多余的拍子拿出来递给他,顺道往段凌波的方向瞟了眼,接着暧昧不明地说:“呦呵,新女友?是麻木前几天在寝室里传的那位吗?这回准备处几天啊?”
明明相隔一段距离,照理是听不清的。可不知为何,这些话偏偏一字不差地飘进了段凌波的耳朵里。她感到耳朵被刺了一下,有些疼,想要捂住耳朵。奈何周围人多,她莫名其妙的举动肯定会招致别样目光,所以她什么也没做,只能呆呆地注视着他们。
陆生尘扯了扯嘴角,似乎早已习惯这类玩笑话。他懒得搭理对方,给了对方一拳。
他走过来,将拍子递给段凌波,见她面色沉郁,问道:“你怎么了?”
段凌波微仰起脑袋,轻轻地笑了一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没事。”
陆生尘又看了她一眼,确认她真的没事,才走向球桌对面,问她:“会打球吗?”
怎么说也是国球,说不会是不是有点儿丢人?段凌波这样想着,开口道:“会颠几个球。”
反正她也没有夸下海口,颠不了十个,颠两个总是可以的吧,两个也是几个。
“那好,既然你已经学会颠球了,我们直接从反手推挡开始吧,等学会了,我再教你正手攻球。”
段凌波惊愕地看着他,这人的阅读理解能力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不要了吧,你看大家都在练习颠球。”她指了指身侧球台旁反复练习的二人。
陆生尘球技不错,上初中时,他常常吃了饭不午睡,偷偷溜去和别人打球,打着打着,就技艺高超了。体育老师看出他有往这方向发展的苗头,当时还带他去市里、省里参加了不少比赛。本来是可以走这条路的,后来被他爸爸发现,给扼杀在了摇篮里。
他这种水平的学生,选这门课不过是为了期末能获个高分,他可不想浪费时间在那里反复地练习颠球,忙摆摆球拍:“大家是大家,我们是我们。”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义正言辞的,臊得她一脸潮.红。
段凌波感念着这一刻的温情,她和他也有过短暂的一瞬,组成了我们。
真正接触下来,会发现陆生尘是个很好脾气的人。他多次纠正段凌波握拍的姿势,耐着性子教她,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段凌波却在他近距离的指导下,脸颊发烫,满脑子都是陆生尘的脸,呼吸间也总是他身上清冽的植物香气。
她总是出错,不是引拍的起始位置低,就是大臂与身体夹得太紧,影响击球。她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样,讨厌自己的笨拙,讨厌自己的呆滞。从始至终,她的脸都是红红的,堪比过年挂在阳台上的红灯笼,甚至于比起陆生尘的运动裤来,还要耀眼夺目。仔细看过去,那颜色又好似洇在烧酒里的杨梅。
到底是醉了吧,醉在他不倦的耐心里,醉在他低沉的嗓音里。
从体育馆出来,外头下起了雨。
明明上礼拜刚刚降了雪,雪花前两天才化干净,今天就下起了滂沱大雨。
不过朔城的天气一直让人捉摸不透,它可以在5月下一场让人猝不及防的雪,也可以在4月忽的来个晴天霹雳,兜头浇下一大瓢雨。天气变幻如歌曲的随机播放模式,老天爷心情好了,按到谁播放谁,管你乐意不乐意。
却苦了可怜兮兮的段凌波,因为她没有带伞。
她哪能想到早晨还晴空万里的,到了中午会大雨倾盆,且越下越大,没有一丝要停下的趋势。
体育馆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三三两两说话声,伴着雨声噼里啪啦,回响在一楼的玻璃窗上。
她想着先跑去离自己最近的图书馆躲会儿,至少还有个坐的地方。学个一下午习,这雨总该停了。
这样想着,便真的这般做了。
段凌波将书包抓起来挡在头上,抬脚冲进急遽的雨帘里。
雨很大,包遮在上方,黑压压的,有些看不清路面。不一会儿,她感觉路更黑了,暗沉沉的一片,莫名其妙的。段凌波仰了仰脖子,才看到是他走过来,将伞稳稳地打在了她的头上。
陆生尘原是打算去校外的,在体育馆里把上节课留下的书本扔给老四,让他帮忙带回寝室,出来便看到了一个在雨中狂奔的纤瘦身影,背影看起来过分熟悉。
那一刻,心脏好似被揪了一下,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飞快地朝对方走去。
“你没带伞吗?”他大声问。
明明是那么近的距离,两个人却好像被雨帘隔出了两个世界,雨声哗哗,她同是大声地回答他:“出门忘带了。”
“行,那我送你回寝吧。”
段凌波愣了两秒,思考是否应该客气地推脱,想了想,这么大的雨,何必跟自己过不去,索性作罢。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让他撞见自己狼狈的模样,先是上课答不出题,再是打不好球,这次更过分,直接被雨淋了个落汤鸡,浑身湿透,狼狈不堪。为什么总是这样呢?无端地让人感到绝望。
段凌波不得不奸诈地想,要是他也和自己一样处于尴尬的境地,在一个环境里手足无措,落魄又不堪,她兴许会好过点。
就比方说现在,她被雨淋得已经没有任何形象可言了。那他呢?是不是也一样狼狈?
段凌波以前跟在他身后,盯着他根根分明的头发、妥帖地立在后脑勺上,常常会幻想某一天,他被某个前女友泼了一身水,头发耷拉着黏在脑门上的窘迫模样。
想想都觉得好笑。
可他呢,仿佛永远都是一副君子相貌,不染尘埃。
她觉得不公平。
陆生尘见她衣服都被打湿了,浅蓝开衫以一种极其不适的状态紧贴在身上。她的刘海被雨水浇过,凌乱地沾在脑门上,他举了举伞,往她那边倾斜。
段凌波注意到慢慢倾斜的伞,抬头看到他左肩的衣服已经湿透,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为他的绅士礼仪,她的小人心态。
路过学校新开的“七杯茶”,她说要进去买杯奶茶给他,当做谢礼。谢什么呢?谢他上课时递过来的小纸条?谢他愿意和她搭档练球?还是谢他送她回来?
说不清,反正总是要谢谢他的。
男生表示不用,段凌波执意要请他喝杯奶茶,他推脱不了,也随着她进来。
到底是不能让女生买单,他先她一步点了单,也不顾她的喜好与口味,要了两杯经典的珍珠奶茶。
段凌波留意到,他点完单后对店员说:“珍珠奶茶里面加双倍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