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住在我梦里——斑筠【完结】
时间:2023-07-26 14:46:00

  她从不知道朔城会有这样的地方,惊讶地在门前逗留了一会儿。
  等段凌波跟随服务生走进时,包厢里谈笑着的人忽然齐齐看向她。陆生尘坐在上座,被一圈人包围着,脸上带着点儿轻佻的笑意。他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来,深邃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几不可闻,却仍是被她给捕捉到了。
  段凌波就像一个突然闯入拍摄现场的路人,顿觉局促、尴尬又丢人。
  大约是因为自己没收到邀请、贸然前来,她觉得异常窘迫。心里后悔得厉害,早知道就不来了,现在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可真别扭。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也就站着没动。
  陆生尘似乎猜出她在想什么,赶紧招呼她:“来啦,快过来坐下。”完全没有当她是外人的语气,顺道替她解了围。
  段凌波也就装作无事发生,捏了捏手中的礼盒,将其藏于身后,走到田李身侧坐下。
  等她坐下时,才发现,刚刚意外撞见的那个女生也来了,正好坐在陆生尘身侧。她在和他说话,不知道在说什么,笑意像是被春风吹拂的玫瑰,绚丽得令人刺目。段凌波怔怔地看着,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刺扎了个透,疼得想要掉眼泪。
  田李和马目看到她,两双眼睛在三人之间不停打转,像是好心办了坏事,满脑门子的紧张。
  老四看了看段凌波,又看了看陆生尘身侧的女生,随即调侃道:“新欢旧爱齐上阵,玩还是咱陆爷会玩。”
  他的声音洪亮,整桌人都听见了,不断有人回头看段凌波。他也许并无恶意,但这话听着,怎么都让人不舒服。段凌波被这玩笑话开得有些不自在,整个人都显得局促不安。
  陆生尘本是勾唇笑着的,听完老四的话,立刻扭头看她。
  她的肤色很白,这么看着有一种病态的白,双眉凝着,是真的有些不适。像是憋着一口气,但碍于这般场面,实在是不好发作。
  他忽然想要帮帮她。
  那个女生坐在陆生尘右侧,老四坐在他左侧。陆生尘舔了舔后槽牙,什么话也没说,拿过玻璃转盘上的一瓶啤酒,“碰”地一声放在老四面前。
  “平日里开我玩笑也就算了,但今天可不行,今天我最大。这话我不爱听,你就说怎么办吧?”
  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齐声喊道:“吹一瓶,吹一瓶。”
  老四看了眼陆生尘的表情,隐隐感受到了他的不悦,知道他是真的有些不爽了。他这人一贯好相处,但你要是惹他不快,他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类型。他会变着法儿告诉你,爷没耐心。
  他没必要得罪陆生尘,特别是在这种场合,于是非常利索地拿起面前的酒瓶,一饮而尽。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段凌波扫了眼那个女生,好奇她此刻的状态,是尴尬还是不安。意外发现她也在盯着自己,她赶紧侧了侧身,撇开视线,假装在听身侧的田李说话。
  桌上都是宁江人,有几个看起来还挺眼熟,应该是以前明怀中学的,有的完全是陌生面孔。平时不容易相聚,趁今天给陆生尘过生日,把大家聚齐了。一群人絮絮叨叨的,不多时,有人姗姗来迟,周围人立马打趣:“乔博闻,好大的面子啊,竟然比寿星还迟。”
  不知是不是段凌波的错觉,她总觉得在那人喊出这个名字之时,陆生尘的笑意收敛了一分,等到众人纷纷朝门口张望时,他又继续挂上随意、佻薄的笑。仿佛那一霎的不快,是她凭空想象出来的。
  段凌波下意识地往门边望过去,猝不及防的,迎上了那个男生的视线。
  双目交接,意味深长。
第10章
  她记得他,想必,他也没忘了她。
  说起来,二人还真是有一些缘分的,只不过缘分二字得加上双引号。
  大一时,外语学院举办辩论赛,他们的对手正好是德语系。葡语系的辩手准备充足,引经据典、据理力争,偏偏还是输了。输了倒也没什么,可恨的是,这一次失误竟然遭到了对手的嘲讽。
  她记得当时他们的二辩说:“葡语系的同学,就你们这水平,祝你们毕业后全去摘葡萄!”说完,引来一阵哄堂大笑,笑声带着奚落,讽刺意味十足。
  那时还是晚自习,班主任回到教室告诉他们:“德语系的行为十分幼稚,赢了比赛,输了人品,你们不要放在心上。该学习学习,该考证考证,别太把这件事当回事儿,人生还长着呢。”
  但大家到底是18、9岁的孩子,刚出中学校园没多久,心境还不太成熟,受了气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葡语系和德语系的梁子自此结下。往后即便坐在同一个教室上课,被任课老师要求两班进行合作,双方也不会搭理对方一下。
  段凌波当时坐在台下,亲眼目睹了这场滑稽的嘲弄。她这人有特别强的集体荣誉感,也习惯性同仇敌忾,之后怎么看德语系的同学怎么不爽。要是她记忆没出错,她记得当时乔博闻是参加了辩论赛的,并且还是他们班的一辩。
  此时见面,可真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她忍不住这样想。
  乔博闻解释自己刚做完家教赶来,立刻开了一瓶酒,自罚一杯。
  陆生尘的嘴角勾了勾,眼睛里有异样的情绪涌动,像是讽刺,又像是无语,但他什么话也没说。
  其他人并未发现任何异样,自顾自地开始闲聊,乔博闻慢慢放下酒杯。就在他朝着段凌波身侧的空座走去时,陆生尘突然看了老四一眼,话却是对着段凌波说的:“波波,过来,你坐这儿。”
  乔博闻的步子猛地一顿,脸上有一刻的难以置信,接着他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到段凌波身旁。
  陆生尘表现得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刚刚的邀请也不是他发出的,右手握着筷子,脸上挂着笑,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段凌波,着实把她给吓着了。
  段凌波能够明显感受到全桌的视线,齐刷刷地集中在她头顶,她不敢抬头,整个人都石化在了座位上,分不清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
  波波……
  这称呼,未免也太亲密了吧?就是他父母也不曾这么叫过她,她出神地想,以至于陆生尘的后半句她压根没听进去。
  老四已经走了过来,站在段凌波身后,要跟她换座。段凌波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嫂子,赶紧的。”和她隔着一个座位的马目出声提醒。
  乔博闻扭身看她,眼里有些许挣扎,似乎想说什么,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整个包厢的人都在盯着她,段凌波被盯得发怵,慌忙站起来,连发生了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就被人从后边推着,一路推到了陆生尘身旁。
  周围响起一阵戏谑声,像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朝陆生尘这边看过来。可段凌波分明觉出一丝不对味,至于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错,她又说不上来。
  乔博闻的脸色变得暗沉,那个女生也紧咬着唇,收起笑意。
  气氛一时间变得古怪异常,没有人动筷,也没有人开口说话。
  是乔博闻率先打破的沉默,他拿起桌上的酒杯,对他说:“生尘,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陆生尘朝他看过去,眼睛像是冬日的霜雪,看得人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他舔了舔后槽牙,嘴角弯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像是哼笑了一声,又好像没有。最终沉默着举起右手边的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气氛总算缓和下来不少,众人纷纷拾起筷子,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只有段凌波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头雾水地僵坐在座位上,没有拿起筷子。
  陆生尘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扭头问她:“怎么了?”
  她看着他,像是很为难似的,犹豫半天,才说出:“其实我刚刚坐在那边,也挺好的。”
  陆生尘放下筷子,抬手支着脸颊,腕骨上的棕痣极其显眼。他的眼皮微微耷拉下来,眼尾下垂。因为背着光,半边脸隐在黑暗里,不说话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异常冷漠。
  段凌波知道他误会了,赶紧给自己找补,话也说得磕磕巴巴的:“我……没有不想坐在你身边的意思,就是……你突然让我坐过来,我有些无措。”
  陆生尘轻笑一声,凑到她耳边,一张被造物主青睐的脸上挂着散漫的笑意,距离近得仿佛下一秒就要亲上她。他身上有清冽的植物香气,令段凌波慌乱不已,她撑着椅背想要侧过脑袋,却听他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说:“怎么,想坐在乔博闻身边,不想坐在我身边?”
  耳朵上扑着热气,让段凌波心里痒痒的,脸不自觉染上一层红色,也就没有注意到陆生尘此刻的话有多奇怪。
  “怎么不说话?”他继续问她。
  段凌波不敢直视他,双手绞作一团,心却回归了镇定,立刻摇头否认:“没有。”
  什么没有?
  陆生尘垂眸看她,长睫扑扇,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说话的声音凉凉的:“你跟他很熟吗?”
  她好像很怕被他误会,着急开口解释:“不熟,就是经常一块儿上公共课,还进行过辩论赛。”
  “这么说是普通同学咯?”
  段凌波点点头。
  正当陆生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对面的人忽然一把推开椅子,走过来敬寿星,说什么也要逼他喝上一杯,其他人纷纷跟着效仿。平日里哪有这种机会,一个个地都围过来,打算把他往死里灌。
  但他酒量貌似很好,连喝好几瓶也毫无醉意。
  服务员送来了蛋糕,唱完生日歌、切分好蛋糕后,安静了一整顿饭的女生突然对陆生尘说:“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站了起来,就等着陆生尘跟她一块儿出去。
  一旁的好事者看了她一眼,幸灾乐祸道:“干啥去,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
  女生倒也不惧,立刻直视过去:“悄悄话,属于我俩的悄悄话。怎么,你也想听吗?”
  段凌波正在吃蛋糕,拿叉子的手突然猛地戳在了纸盘上,瞬间将盘子戳出两个洞。她假装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继续拿起叉子挖了一小块蛋糕,塞进嘴里。
  好事者立马噤声,朝门边摊开双手,带着笑脸恭送他们出去。
  段凌波以为陆生尘会拒绝的,但他态度散漫,毫无所谓,脸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单手插进裤兜,跟着她走了出去。
  心脏好似被戳出一个洞,眼底忽然蒸腾出些微水汽,段凌波匆忙埋下脑袋,手不住地戳着盘子里的蛋糕。
  戳了大概十五分钟,一桌人酒足饭饱,也没见主角回来。有部分人是从别的区赶过来的,大晚上的怕赶不上班车,到时候被封在学校外头,还要找个像样的理由跟导员解释,怪麻烦的,遂起身收拾东西。
  段凌波也拿起那个礼品袋,跟着他们一块儿走出了包厢。
  刚走到大堂,她就想起把伞落下了,又重新跑回去取。再出来时,原先的一大波人已经走光,连田李和马目都消失了。
  段凌波再次走到那条蜿蜒曲折的长廊,夜间的冷风扑面而来,刮得她脸颊生疼。头顶绚丽的广式走马灯随风摇摆,流光溢彩,可她早已没了来时的兴致。她穿过长廊,往假山深处走去。晚边应该又落了雨,来时石径还是干的,此刻变得湿淋淋的。
  她从假山上绕下来,即将走到入口处的紫竹林时,忽然听到说话声。声音就在竹林后边,照往常,照礼仪,段凌波都该直接绕过去的。但因为说话的声音实在太过耳熟,她忍不住走了过去,躲在了竹林的另一边。
  果然没有听错,是陆生尘的声音。他几乎没怎么说话,偶有发声,也是单个字的,听起来没什么耐心。
  那个女生的声音却十分难过:“我们没有和好的可能了吗?你不是挺喜欢我的吗,怎么就要和我分手了呢?”
  陆生尘没吱声。
  女生继续哭诉:“陆生尘,你到底有没有心啊?明明还没跟我断干净,转眼就去招惹别的女生。女朋友对你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呢?你到底会不会爱人啊?今天跟我在一起,表现得好像非我不可,明天就能跟别的女生搞暧昧,这就是你所说的喜欢吗?”
  “说实话,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我?跟我在一起,也是因为乔博闻?”那个女生似乎压抑了许久,才问出埋在心底长久的疑问。
  原本陆生尘还尽力克制着,表现出良好的教养听她哭诉。这个名字一出,他也懒得再装了:“许姿汝,拜托你好好想想,在这段感情里,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有做过伤害你的事吗?”
  直到此刻,段凌波才知道,那个女生的名字叫许姿汝。
  许姿汝一直在哭,哭得停不下来,她抬起头,看着陆生尘:“你说你没有对不起我,那你为什么还要带她来?”
  黑云翻滚,仿佛下一秒就要落雨。夜间的风很大,吹得竹叶沙沙作响,扰得人心里越发烦躁。陆生尘无奈地挠了挠后脑勺,抬头望天。这块儿上方正好悬着一盏明亮的灯笼,光线很好,能够看到竹林背后的人影。
  似乎在那站了很久了。
  他深吸一口气,说话的语气倒是不重:“我记得一个月前,你有跟我提过分手。分手二字是什么意思,不需要我跟你解释吧?既然我们早已分手,那么我要跟谁在一起,生日又该带谁来,用不着跟你打招呼吧?再者,我们已经变成前任关系,参加前任的生日会,还邀请外人过来,你又是什么意思呢?”
  许姿汝握紧双拳,眼泪不断滑落脸颊,眼前瞬间模糊一片:“我当时只是气话啊,你难道听不出来吗?今天喊乔博闻来,也是因为我想让你生气。只要你生气了,就能证明你心里是有我的,可你根本不在乎,你已经爱上了别人。那个女生究竟有什么好?你喜欢她什么啊?”
  陆生尘听出她已经崩溃到口不择言,开始胡乱扫射,在她说出更伤人的话前出声打断她:“许姿汝,我们的感情出问题,一直都是我俩之间的事,你不要牵扯第三人,也别做这么幼稚的事,你自己知道跟别人没关系。”
  她知道与别人无关,也知道陆生尘不会再和她在一起了,他是彻底放下了,刹那间眼泪翻涌,哭得更加绝望。许姿汝蹲在地上抹眼泪,肩膀耸动不停,可是嘴里仍旧喃喃地说出:“可我没有放下,我还是喜欢你啊。”
  她像是被人遗弃的孩子,蹲在那里,哭得歇斯底里。
  段凌波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
  陆生尘的耐心耗尽,弯腰将她拉起来,拍了拍她的肩,状似安慰地说:“许姿汝,用你们外语来说,就是:What’s done is done. It’s time to move on.为我这样的人哭,不值得。往前看吧,你会找到真正爱你的人的。”
  许姿汝茫然地摇了摇头,不会的,她再也找不到了。可是眼前的人也不要她了,他不爱她了,这让她感到绝望。她最后看了男生一眼,终是什么话也没说,走了。
  待她走后,段凌波才发现,她站的位置实在不够隐蔽。灯光照过来,透过竹缝,能够看到陆生尘的轮廓。那他是否也能看到自己?是否发现她在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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