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生尘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突然听到马目一本正经地疑问,一脸好笑地看着他:“你啥时候这么热心肠,开始操心起我的事来了?”
马目继续观察他的神色,见他古井无波,再次开口:“我就是觉得吧,段凌波跟你平时交往的那一挂完全不是一个类型,她看起来太乖了,禁不起折腾。你要不喜欢,可别耽误人家。”
“你怎么知道我会折腾她?再说,我喜欢她有什么用,人家又没看上我。”
马目一脸诧异:“你觉得她没看上你?”
“这不摆明了的事实吗?你也说人家看着乖巧,乖巧的女孩能看上我?”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马目静默了半分钟,终究没沉住气,多管闲事地提了一嘴:“我本来也以为人家看不上你,她看起来就清冷寡言,安静文弱。但今天你被许姿汝叫出去,大家起哄的那一会儿,我偷偷瞄了她一眼。那表情,跟田李每次和我吵架吵输了一模一样,想哭想得要死,就他妈死命憋着。这神情我看过几百回,肯定错不了。怎么说呢,就像是……认命的难过。”
陆生尘忍不住哼了一声:“你不去看面相挣钱可真是屈才,单凭一眼就能从人家表情里读出这么多东西。”
见他这会儿还在开玩笑,马目立刻严肃道:“正经的,我没开玩笑。你如果不打算追她,就不要再招惹她了,她跟别人不一样。”
她跟别人不一样。
不知为何,自马目说完这句话后,这一句就不断在陆生尘的脑中回放,像是高山上回声悠远的大钟,余音不绝。
陆生尘没吱声,只是呆呆地看着掌心的红薯,却又好像没在看它。他看起来很专注,端正地坐在书桌前,可又似乎很迷茫,脑袋被马目的话搅得一片混乱。
第12章
见那边没再发来新消息,段凌波也不急,放下手机,打开电脑。
她最近在翻译一篇小说,是任课老师布置的任务。全书共为24章,每人翻译一章,一章大约一万字。是课后作业,与期末考试成绩挂钩。
段凌波面对着这篇文档,脑子混乱了一个礼拜,仍旧没有思路。
其实,如果单单只是译出文章的意思,是极其简单的,但是这样文章就会失去原本的色彩。读者看完成篇,也无法体会到作者的逻辑与异国情调,难就难在这上面了。
她最近在梳理小说的细节与逻辑,希望能够通过清晰明了的逻辑,将文章的内涵翻译出来。才翻译了第一段,手机振动声响起,段凌波伸手拿过瞥了眼,见是好友生日祝福提醒,她有些无奈。正准备放下之时,忽然看到好友动态那一栏冒出了一个小红点,是方才跟自己聊天的那家伙。
好像有预感般,段凌波飞快地戳开那个小红点。
马目更新了空间相册。
一共有90张照片,他拍得可谓五花八门、乱七八糟,假山、流水、走马灯……摄影技术也是令人叹为观止。
段凌波一一点开查看。
直到翻到第50张,她才看到人,一桌的人,模糊得就像一片马赛克。她又往后翻了翻,手指在一张照片上顿住。
照片里,包厢的灯光昏昧,一桌人都是眉开眼笑的。唯有陆生尘,看起来特别平静。
他坐在靠窗的位子,窗外晦暗无光。头顶的灯光微微洒下来,将他的侧颜镀上一层黯淡的光。他的右手虚握着酒杯,脸微微倾斜,眉眼低垂,看不太清楚他的目光,但是给人的感觉就是满腹心事,与周围嬉笑面孔格格不入。难得穿了一件深色衣服,照片里却像是隐入了暗色的背景墙。
段凌波的呼吸一顿。
真奇怪,他明明是个活在热闹里的人,活在纷纷扰扰、声色犬马,众星捧月,可照片里的他,看起来却异常突兀。
就好像,他并不喜欢热闹。
即使被热闹环抱,仍旧十分孤独。
段凌波盯着这张照片,心中升起一股酸酸麻麻的滋味,手指也好像失去力气般,再也没有勇气往后翻。
这张照片戳得段凌波眼睛疼,她总觉得陆生尘这样的人不该是这样的,孤独这个词不应该和他扯上丁点儿关系。
他应该光明灿烂,被热闹裹挟,被繁华簇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跟高中时不一样,跟她最初见到他时也不一样。
此刻的面容看起来陌生而漠然。
某一瞬间,段凌波感到胸口有一股情绪涌了上来,是她曾经无数次思考过的,却从未找到答案的情绪。
究竟是谁,把他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段凌波不知道。
她飞快地放下手机,已经忘了自己是下床干嘛来的了,也无心再借着方才的心境继续翻译。
平复了好半天心绪,看到沈梓溪还在用功苦读,像是平时不努力、期末考前夜临时抱佛脚的考生。段凌波扫了她一眼,从架子上抽出葡语课本,翻开后头的总词汇表,默默地记了一遍。
arrepender,后悔;agonizante,痛苦的;apenso,附件,附属的。
怎么都是些消极词汇?葡语是这么丧的一门语言吗?段凌波忽然有些看不下去,又站起来,从书柜里取出笔记本,打算背些例句。
Agora,Inês é morta.
(珍惜眼前人。)
桌上的手机再次发出“叮”地一声响,段凌波挣扎了一下下。最后还是没忍住,拿了起来,她看到屏幕上显示:09级工商管理系陆生尘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眸子骤然顿住。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他的Q.Q号。
高二下学期,学校的女生闲着无聊,在论坛里评选校草。入围的名单有许多,其中不乏成绩优异、帅气多金的,最后悉数被陆生尘给撵在了身后。
成绩好的,没他有钱;有钱的,没他帅。因此,陆生尘超过其他人,一举夺得“校草”名号凭借的是自身过硬的综合实力。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被扔在人堆里,也能被人一把揪出来的存在。身上好像自带光芒,让人想忽视都难。
那时候,班里女生纷纷传阅校草的Q.Q号。也不知道从哪儿搞来的,也无人证实这号的真实性。待众人都回过味来,这个号码已经在明怀的校园里传播了一圈。
传播的方式极其简单,不知哪个好心人一时兴起,将其打印了出来,发给在座的所有女同学。
段凌波收到那张纸条时,还是有一点儿惊讶的。她觉得很奇怪,他们学校女生对陆生尘的痴迷程度,已经到了这种疯狂追星境界了吗?
一时神色怔愣,所以没有立即拿起来看。
那女生以为她不想要,正准备回头收走。她却先她一步、抓起桌上的纸条,塞进了桌膛里。女生瞥了她一眼,笑眯眯地转过身,段凌波顿觉羞窘,脸红得跟过节的灯笼似的。
那张纸条一直被她藏在桌膛里,压在一堆厚重的教材底下,像是孙悟空被压在五指山下。直到一个月后,她才鼓起勇气,将它解救了出来。别说,过程还挺费劲的。
回到家也跟做贼似的,等她妈妈从客厅走回房间,闭门许久,她才敢打开电脑,把音量调至静音,在搜索栏输入那一串数字。
当看到电脑屏幕上显示“填写验证信息”这六个字的时候,段凌波还是不由自主地慌乱了几分钟。脸颊发烫,心也跟着狂跳不停,像是要做什么坏事般,压根不敢看电脑屏幕。
她跑去卫生间冲了把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抚了抚胸口。
直到认为自己已经恢复平静,她才重新走回电脑前,拿出生平最大的勇气在那几个字底下输入:【你好,我是高二2班的段凌波。】
手指停在Enter键上犹豫不决,最后,好似终于鼓起勇气般,长舒一口气,用力地敲了下去。
好友申请飞快地发了过去,直到过去十分钟,段凌波还没回过神来。
她不住地查看消息,确认对方是否同意她的好友申请。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过了一个小时,界面仍旧空空荡荡的,没有任何回复。
段凌波顿觉失落,好似没有料到这个结果,她郁闷地合上了电脑。
再也不敢登录企鹅账号。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谁知过了约莫一个礼拜,她因为要接收班级文件,重新登录这个账号,意外地发现好友栏那里突然多出了一个陌生头像。段凌波呆呆地看了好半天,才意识到这是陆生尘的账号,她和陆生尘已经成为了好友!
心脏好似坐了趟过山车,接连几天的郁闷情绪一扫而空。
段凌波痴痴地盯着他的头像,越看越入迷。
她觉得自己也有些当花痴的潜质,而且还有些魔怔。
对着这个头像思考了半分钟,她问自己,要不主动给他发个消息?发什么好呢?要不就做个自我介绍好了。可是验证消息时已经说过她是谁了啊,再说一遍会不会显得有些啰嗦?段凌波犹犹豫豫的,点开他的对话框,又退出,反复操作了几回,终是因为害怕,退下了企鹅账号。
之后的几天,她一直在思考应该给他发送什么消息,想了好几天都没想出来。
某天论坛里突然爆出一则名为《校草要生日了,你们准备送什么礼物》的帖子,段凌波将帖子连看三遍,最终选在他生日那天,给对面发了一条——
【祝你生日快乐,男神。】
这一天祝福他的人应该有很多,她这样发也不会显得过于突兀。
记得那是夜里将近10点,段凌波还没睡,忽然看到那端发来一条:【不好意思哦,请问你是?】
段凌波的心猛地一沉。
他果然不认识自己,即便打过几次交道,即便经常与他碰面,可他还是不认识她。眼眶里突然蕴出些微水汽,一时间看不清屏幕,她索性撇开目光,不再看。
等到情绪渐渐好转,已经过去两天。
段凌波点开那个对话框,看着页面上冷冰冰的9个字,告诉自己别灰心,全校那么多女生,他也没必要记住所有人。没记住就让他现在记住呗,多简单的事啊。
她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大段,删删减减,最后鼓足勇气摁下发送键——
【陆生尘你好,我是高二2班的段凌波。你也许不认识我,甚至连我长啥样都不清楚。不知道如果我说我是去年五月花海的女主持人,你会不会有些许印象?没有也没关系啦,我又不是什么名人。发这么一长段好像有些啰嗦哦,希望你不会介意。最后,我想告诉你,我还挺喜欢你的。】
消息飞快地传送了过去,没过几分钟,迅速收到了回复,出人意料的回复——
【不好意思哦同学,我不是陆生尘。】
那一瞬间,段凌波感觉是他的恶作剧,他在开玩笑。
可是,新的消息紧接着发了过来:【最近好多人加我,你们大概加错号子了,我不是男生诶。】
她的大脑好似被人摁了格式化按钮,空白一片。
好长时间过去,她才回过神来,点开对方的头像,确认账号信息,手止不住地颤抖。
也是到这时,她才发现,对方的性别一直都设置为女生,而她因为过于沉浸在兴奋情绪中,始终没有察觉。
那一刻,心好似被冬日的冰凌狠狠地扎了一下,痛苦、寒冷、绝望,所有感觉、知觉、情绪都向它席卷而来,如同龙卷风一般,将她的期待、面子全都扫荡一空。
这辈子最为绝望的一瞬间,除却爷爷离世、父母离婚,便是这一刻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拼尽全力在奔跑,以为即将跑到3000米的终点线,裁判却突然告诉她:“同学,你在干嘛呢?这儿是跳高场地!”
就是这么的滑稽、搞笑,可却让她伤透了心。
之后,传播账号的那个女生非常抱歉地通知大家,那串数字出现微小失误,之前是在别的班抄的,没有核实,以为最后一个数字是7,结果是1,希望各位都没有冲动地去添加。
周围立刻响起一阵唏嘘声,怪她不靠谱。
那女生也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额头:“也没有很不靠谱啦,你们把最后一个数字改成1不就得了。”
段凌波后来清清楚楚地记住了陆生尘的账号,但是再没有勇气去添加,她被那一场乌龙剥夺了所有勇气。
此刻,这串数字明晃晃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段凌波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想到曾经如同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的陆生尘,竟然也会在老乡群里找到她,并且主动添加自己,她忽然又感到一丝开心。
就好像,他也打算结识段凌波这号人,并不像对待街上的陌生人那般,她有点儿小确幸。
脸颊开始发烫,全身的血液都往脸上涌,瞬间将她的脸烧得能烙铁,段凌波心慌得差点儿摔了手机。好半天才抓稳手机,她小心翼翼地摁下“同意”。
陆生尘的消息立马发过来:【红薯很甜,跟你一样。】
第13章
段凌波盯着屏幕上的这几个字,在心里揣摩陆生尘此刻的情绪,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她有些捉摸不透。
她觉得自己也应该模仿人家的语气,回一句话,诚恳的,亦或是打趣的。
在手机上敲了删,删了又重新敲上,倏地,脑子闪过什么,仿佛挨了一记闷拳,她清楚地意识到:他们并不是什么亲密的关系,也并没有熟到可以开玩笑的程度。
段凌波飞快地将编辑了大段的文字删除,只简单地回了一个【甜就行】,再不言他。她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最近和他接触的次数变多了,她怕自己得寸进尺,怕自己会贪心。
陆生尘很快回过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她看了一眼,摁了锁屏键,手机屏幕再没亮起来。
桌上放着烤红薯,还有她刚刚精心挑选的钱夹。包装盒还未拆封,段凌波盯着那巨大的logo,然后快速将它提起、一把塞进抽屉,并上了锁。
她的目光怔愣而迷茫,可又看起来特别平静。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像爱情,错过了,终究是错过了。
她想到高二那年的平安夜。
那年不知怎么开始流行送苹果,全校同学都准备了好多个,打算送给关系亲近的,亦或是心生爱慕的。那些苹果上镌着真诚的祝福与心意,被装进精致的包装袋里,等到晚自习下课再转送到其他人手中。
段凌波向来对各种节日都不敏感,直到晚自习时听班里女生提起,下课要去给陆生尘送苹果,她才猛然想起,那天是平安夜。
因为听到她们的的谈话内容,到了休息时间,她下意识地就往学校小卖部跑。她跑得飞快,生怕来不及,跑到小卖部门前时,早已累得气喘吁吁。
来不及平复呼吸,段凌波径直走了进去。在一众被包装得精美异常的礼盒中,挑了品相最好的一个苹果,揣进手里。
她小心翼翼地揣着那颗普通又不普通的苹果,如同小心翼翼地揣着自己用心经营的感情,慢慢地踱到1班教室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