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那方寸之地,密密麻麻站满了守城的卫兵。楚真真心头一动,缓缓走过去,将明秋色放下来。
而后,她一伸手,一柄赤红的大刀便凭空出现。
楚真真扬了扬刀,刀身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鲜红的弧,灼烈的热浪随之滚滚前冲。
哗啦——
远处,张牙舞爪的妖物顿时黑焦一片。
在城门卫兵们睽睽的注目下,楚真真支起刀,划出一小片赤红色的领域。
少女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天玄门,灵玑驻地楚真真。”
天玄门下的修士,都有守卫城中安危的使命。
卫兵们紧绷的面色出现了些许松动。为首的一个声音冷沉,开口却是小心翼翼:“仙子,你可以吗?”
楚真真刀身划出的赤红领域,是他们这一众人守卫的一整片地方了。
少女将大刀随手朝空中一掷,刀身上的赤红光芒便笼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刀上的炽烈热意似乎也蒸腾在每一个人身上。楚真真眼瞳中映着微微的焰光,唇角微扬:“自然可以。各位且去歇息一会吧。”
身为化神修士,她自然也能构筑出自己的“境”。
当然,炎华火龙刀构筑出的境和阮辽的剑境不同。阮辽修为已臻大乘,剑境可以高悬在每个人头上,只伤及妖物,而不伤及寻常修士和凡人。
楚真真所构筑出的,却是一面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修罗境。
所谓修罗境,便是绞杀整片境中除她本人之外,踏足进来的任意活物。
她的神识没有强大到足以区分境中的每一个人,但可以做到平等斩杀境中的每一个人。
虽然不如阮辽的剑境,却也是十分强力的一道屏障。
楚真真立在一地赤红之间,颊边鬓发都映着焰光,容色在火光中显得分外明丽。
在剑境和修罗境的双重把持之下,城外的妖物显然收敛了许多。它们原本将卫兵守卫的这一隅之地当做突破口,发了疯似的进攻这队卫兵。
但如今来了个楚真真填补了卫兵的空隙,华光河便如加持了铜墙铁壁一般,几乎成了不可侵入的地界。
城外,躲藏在草木丛中的大小妖物不甘地嘶嚎起来。
它们不算妖修,灵智尚低,一旦攻不入城中,骨子里野蛮的兽性便占了上风。妖物们愤怒地嘶叫着,声音尖利高昂,此起彼伏地回荡在华光河上风。
空中,阮辽却连眼睫也未动。须臾,秋水剑身泛起闪烁的金光,妖物嘶叫的声音便寂然下去。
看上去,这一场妖物的进攻将要退潮。
城门一角,楚真真的目光却骤然沉凝。
因着阮辽剑境强大的缘故,那些妖物不敢靠近秋水剑光笼罩之地。而她的修罗刀境灼烈,原本也没有妖物胆敢靠近。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周遭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只通体碧蓝、形状滚圆的长毛妖怪正在朝她的修罗刀境走来。
说是“走”并不准确,这妖没有长腿,整个身体就像一只长着蓝毛的肉球,骨碌碌地在地上滚着,一路滚向楚真真的修罗境。
架境一个时辰,这还是第一次有妖胆敢走进她的境。
楚真真眯了眯眼,神识高度肃穆。在蓝毛球妖滚进赤红刀境的一刻,焰光便燎着上蓝毛。
只一瞬,蓝毛球妖连声音也未出,便化作了一滩蓝色的软泥,黏腻地粘在地上。
按理说,妖物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见到同类妖怪惨死,会自发回避危险。然而随着这只蓝毛球妖的死去,更多的蓝毛球妖滚了出来。
它们骨碌碌地滚作一排,前仆后继地滚向楚真真的修罗刀境。
如第一只滚进刀境的妖一样,它们全在滚进来的一瞬间就化作一滩蓝色的软泥,带着腥臭粘在地上。
但诡异的是,随着一只只蓝毛球妖的赴死,地上的蓝色软泥铺得越发宽阔,后继的球妖滚上蓝色软泥时,滚动速度显然更快了些。
它们化作软泥的速度,也变得愈发缓慢。
就像是以先驱者的尸体做祭奠一般,这些蓝毛球妖踩着同伴的尸体,离楚真真越来越近。
楚真真亦发觉了这一点。她敛眉,一手握着炎华火龙刀,斩出一道滚滚的火浪。
火浪将地上的蓝色软泥烧成焦黑色,生生将新滚入刀境的蓝毛球妖逼退。
楚真真脸色不太好看。一刀斩下,她已经发觉了蓝毛球妖的不同之处。
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属性,妖物也不例外。
譬如楚真真的灵根属火,她便是火灵根,无论是修炼还是体质,都是蛮横且灼热的。
好巧不巧的是,这蓝毛球妖属水。水火相克,她的刀境又是以灵根构筑,算下来,她被这蓝毛球妖所克制。
这本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球妖孱弱,而她修为足够高,球妖这点微小的优势原本不成气候。
但是,除却球妖之外,还有更多的妖物涌向了她的境。
这些妖攻不入阮辽的剑境,如今看见有蓝毛球妖在楚真真的境中开路,权衡之下,居然全都涌向了她的修罗刀境!
楚真真一边挥刀劈砍,一边恨得牙痒痒。
这些该死的臭妖怪,就逮着她一个人打了。
倒不是她对付不来,只是妖物数量庞大,她一个人面对这许多,总也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
反观阮辽守卫的区域,半只妖物没有,清净极了。
楚真真一边砍出一刀,一边忍不住看向阮辽。阮辽并未看她,身周气息一如素日疏冷。
在这样的车轮战之下,楚真真渐渐也有些疲乏。她本就是速战速决的刀修,平日战斗最忌讳拖泥带水,如今被纠缠许久,早就烦了。
倏忽间,一只漆黑的枯手狠厉地划向楚真真。
枯手逼近眼前之时,一股极其浓郁的妖气扑面而来。
大约是体内妖气未净的缘故,楚真真视线朦胧了片刻。
赤红的修罗刀境焰光亦随之黯淡一瞬。与此同时,楚真真头脑泛起一阵混沌的眩晕。
就在枯手即将要划上楚真真眼睫时,一道明黄色的符纸“啪”的一声将那手打歪。
一瞬的恍惚之后,楚真真看清了眼前的明黄符纸。她瞳孔一缩,身周的灼灼烈焰霎时收拢。
赤红而凶恶的修罗刀境就这样关闭,楚真真眼疾手快地接住那张符纸。
一道少年嗓音响起:“师姐,你是不是没睡醒?”
“怎么差点被这只枯手妖偷袭?不行啊你。”
尹枕流自半空中跃下,他指间还捏着好几张符纸,明黄符纸在空中随风飘扬。
楚真真将手中的符纸抖索一下,闻言没什么好气道:“这是失误,你懂个屁。”
“嗯嗯,失误,也就只是一个化神差点被低等小妖打到脸的小失误而已啦。”尹枕流非常真诚地附和道。
楚真真很想给这位贱兮兮的小师弟一巴掌。可惜眼前妖物如潮,她只能暂时放下个人恩怨,提刀砍妖。
有了尹枕流的加入,修罗境这种不分敌我的东西是开启不了了。
随着修罗境的消失,密密麻麻的妖物潮水一样奔涌而至。
楚真真刀气如梭,炎炎火浪随刀锋过处燎原。炎华火龙刀几乎与她等身那样长,少女却挥舞自如,丝毫没有半分凝滞笨拙之感。
仅凭一把刀,楚真真便斩出了一片炽烈的火原。
妖物逃窜于烈火之中,宛如身处修罗地狱。而在楚真真身后,尹枕流十指飞舞,神色认真地在几张明黄的符纸上写画着什么。
因有阵前楚真真的庇护,尹枕流的动作便显得分外行云流水,模样也格外悠闲。
方才楚真真晃神是因为妖气的侵扰,加之她对修罗境掌控尚还生疏,故而才让那枯手妖有了可乘之机。
如今尹枕流在侧,她又持着最顺手的炎华火龙刀,一时间势不可当,生生在妖潮之中杀出一大片空隙来。
尽管身处妖潮,楚真真却没有半点吃力模样。
相反,她一面挥砍,一面还有闲心与尹枕流搭话:“你那破阵搭好没有?那么慢,是要在符纸上写遗书吗?”
尹枕流是法修,擅长捣鼓符咒阵法。
从前和楚真真他们并肩作战时,常常是借着师门的庇护匆匆写符搭阵,待到阵成,负责庇护的修者便可松下一口气,坐到阵中休息了。
尹枕流显然也有些焦灼。
他写符的十指纷飞,语声带了几分紧张:“别急,这是我在小听那学的新阵,第一次搭,坚持一下啊师姐。”
楚真真想了半天,才想起起来他口中的“小听”是谁。
是尹枕流的道侣,据说是城中的知名天才法修,叫做宁听。
妖物实在太多,楚真真砍了半天,也没有杀尽。
见尹枕流半天没有搭好阵,楚真真渐渐有些烦,于是开始辱骂师弟:“尹枕流你这个该死的恋爱脑,你是没有自己的阵能搭吗,非要搭你道侣的?”
“按你这个搭阵速度,实在不行你就给我搭个灵柩算了,反正在我死之前你也搭不完的。”
随着楚真真的辱骂话音落下,尹枕流的阵也终于搭好。
二人足下顿时闪耀起熠熠的金光,亮得楚真真不禁眯起了眼。
她师弟学的新阵还真是浮夸,这金光闪得她眼睛都快要瞎掉了。
与此同时,一阵疾风顺着金光席卷而过。地上的妖物顿时被卷到半空中,卷作一个巨大的漩涡。
楚真真看得呆了。她收起手中的刀,缓缓抬头看向空中的妖物漩涡。
尹枕流略带自得的声音响起来:“这是我道侣研发的新阵,叫做‘望风而溃’!不管是妖修魔修还是鬼修,见到这么大的风都会被卷到空中,然后狠狠地崩溃。”
楚真真:“……”
虽然有点夸张,但自从尹枕流的阵成之后,凡是踏入这一亩三寸地的妖物,全都被卷到了半空之中,呼呼呼地旋转了起来。
一时间,也确实没有妖物再敢近他们二人的身了。
半空中,阮辽眉目低敛。
他静静地看着下方正在与楚真真谈笑风生的尹枕流,以及躺在楚真真身后的明秋色。
雪白衣袖垂落,袖底,将欲抬起的指尖此刻缓缓蜷缩起来。
他原该出手救真真的。
只是在得知真真是为解明秋色身上剑气而来的时候,阮辽控制不住心底的冷。于是他如一尊冰冷的佛,高高俯视着楚真真,冷眼看着她左支右绌的除妖。
但阮辽很快又后悔。
缘因尹枕流出现的那一刻,楚真真眼底泛出鲜明的活气。
她对旁人总是鲜活的、言笑晏晏的。
对尹枕流是,对明秋色也是。
唯独对上他时,她总要叹气。
作者有话说:
还有人吗(伸出试探的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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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因果
◎窥见必将失去的将来。◎
楚真真坐在阵中。炎华火龙刀已经被她收起, 她十分闲逸地坐在阵法中央,磕着瓜子,慢吞吞地和自家小师弟聊天。
“你不是和大师兄他们一道吗?怎么独自来了城门。”
尹枕流点着手里的符纸, 道:“本来是要来卫城的,因为据说仙君剑境不稳嘛。结果仙君没什么大问题,大师兄他们就继续回明府追查去了。”
“至于我,”尹枕流话音顿了顿,“就顺路去城外寻小听了。”
对于这个答案,楚真真见怪不怪。短短数日, 她已经习惯了尹枕流半句话不离道侣的做派。
对着楚真真的略微鄙夷的目光, 尹枕流啧啧两声:“师姐,不要这样看着我。想当年,你对那小孩可比我对小听夸张多了。”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 自己口中的“那小孩”就是如今的仙君。
楚真真额上青筋凸起:“什么这小孩那小孩的, 放尊重一点。”
那是她的仙君崽崽, 才不是什么杂七杂八的臭小孩好吧。
尹枕流十分夸张地叹道:“哎师姐, 你是真护着你那童养夫。说起来我记得他也是修士吧, 你回来之后,就没想着去找他?”
楚真真瞧了眼半空中的阮辽,沉默了片刻。
反倒是尹枕流眼尖地瞧见了楚真真身后的明秋色。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差点忘了, 师姐近日和明小少爷同行。原来是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了。”
“新欢怎么被扔在地上?好可怜哦。”
楚真真忍无可忍:“滚。”
说到明秋色,楚真真才后知后觉想起来, 明小少爷身上还有剑气,急需阮辽解救。
她顿时也不想别的了, 三言两语打发掉尹枕流, 便又将地上的明秋色抱起。
妖物见剑境和尹枕流的阵都无法攻入, 渐渐也退去。
感受到怀中的寒意越发深厚,楚真真仰起头,看向空中的阮辽。
却不想阮辽的目光也正淡淡地瞧着她。鸦青眼眸通透,看人时显得寒凉。
与这目光一相触,楚真真无端觉得心惊。
这令她想起昔日小阮辽看她的目色。像浮在潭上的薄冰,那股凉意,看一眼便觉得冰寒。
梦中那股酸麻的涩意再度浮上心头,神魂罚那股撕裂的痛楚在楚真真脑海里变得分明。
小阮辽不喜欢她。
楚真真很明确这一点。
眼前又浮现仙君阮辽垂眸,低声说心悦她的模样。
楚真真的头脑一下子就变得清醒了起来。
幼时的心存芥蒂不会无故消失,小阮辽曾经那样排斥她,到头来两百年后却又说喜欢她。
这是很没道理的一件事。
在阮辽淡漠的眼神里,楚真真突然就悟了。
她曾经是阮辽的监护人,不管怎么说,都含辛茹苦地将阮辽拉扯大了。
只是她死得太突然,在阮辽眼里看来,她死遁得毫无因由,看上去就是抛弃了阮辽一般。
被亲妈无故抛弃,大概是一个非常难解的心结。
所以在本质上,阮辽口中的所谓“心悦”,恐怕只是挽回母爱的借口。
想到这里,楚真真颇觉得有几分心酸。
她抱着明秋色,失魂落魄地想着,不知觉就走到了阮辽身前。
手中重量忽然一轻。楚真真抬头,见阮辽伸手,生硬地将她怀中的明秋色扯了出来。
仙君掀起眼帘,冷冷看着明秋色苍白的脸。
“真真,我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
“生死有命,何必救他。”
阮辽语声淡淡,话音冷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