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林和叶佩钰也无甚异议,放她回去了。
楚真真便朝阮辽给她安置的宅子那处走去。只是路走到一半,楚真真又想起来明秋色。
临走之前,她给明秋色挑选了几本调息灵力的功法。明秋色如果依照她的话修习的话,如今应该也快要涤脉了。
涤脉是调息中一个较为关键的部分,楚真真一边想着,一边转身走向修者药铺,买了些辅助涤脉的丹药。
回到宅中,楚真真启开院门,看见室内灯火如昼,无端也生出几分恍惚。
她答应阮辽复原那段时日,实则自己却没怎么上心。她只是日日如常,白天和师门一起除妖,晚上回来看阮辽修炼。
阮辽却很看重这一场戏。他近乎处处悉心,刻板地将宅邸中布置得和从前一致,连亮起灯火时的光影色调,都符合楚真真对昔日那段时光的朦胧印象。
楚真真踏入阮辽房中。如她所料,阮辽正在阖目修炼。
十七岁时候的少年阮辽,也是这样修炼。
自门口处看去,仿佛两百年的时光就在弹指间流过,阮辽长成仙君,也只是瞬息之间的事。
榻上,仙君阮辽掀起眼帘。他鸦青色的眼在室内烛火的映照下透出几分淡,看人时更显疏离。
只是在看楚真真时,他的目光便尤为专注。
阮辽眼神落在楚真真刚刚搁在桌上的油纸包上。他唇角轻轻勾起来,语声带了缱绻:“今日带了什么?”
楚真真看了油纸包一眼,漫不经心地应他:“桂花糕。”
她抬手,将包着糕点的油纸包递给阮辽:“吃吗?”
伸出手的一刻,楚真真袖中却有什么东西滑了出来,骨碌碌滚落在地。
阮辽的目光被那物吸引,他接过油纸包,眼神却犹然定在地上的那个白玉小瓶上。
自袖口中滑出的东西,应当是临时买来,却又急用,没有塞进储物戒中的物品。
阮辽如是想着,心湖泛起微澜。他下意识便想要探知那瓶里装了什么,可转瞬后,他又按捺住了心下意动。
在青云客栈中,真真曾与他说过,如果一切都窥知清楚,日子便会很没有意思。
现下的每时每刻,都是真真与他流连的旧时光。
于是阮辽轻声问道:“真真,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说:
阮辽:瓶子里的东西,也是为我带的么?
第44章 旧戏
◎他以为,她真的在悉心地陪他演这一出旧戏。◎
楚真真心头无端一紧。她并没有立刻回话, 而是先俯身将地上的小玉瓶拾起来。
她神色如常,语声平平道:“顺手去药铺开的涤脉丹。”
之所以不欺瞒阮辽,是因为楚真真太清楚他的预知禀赋。凡是阮辽想要窥知的, 总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说不出为什么,楚真真不想在阮辽面前落得一个失信的形象。
想到阮辽不许她见明秋色的勒令,楚真真面上维持着镇定,心底却已经在思索起怎么解释她开涤脉丹的缘由了。
显而易见的是,她和阮辽都不需要涤脉丹。需要涤脉的另有其人,而门中与她有牵扯的, 其实也没有几个人。
大约是心虚的缘故, 在阮辽将要开口前,楚真真就已经准备好否定了。
只是不如她所料的是,阮辽的语声异常平静:“涤脉丹吗?有心了。”
楚真真被这句话震了一震, 惊异地一抬头, 便见阮辽眼中隐隐约约泛开潋滟的光, 唇角微微弯着, 似乎是在笑。
他道:“我原以为, 你早已不记得了。”
楚真真怔了一怔,思绪迟缓的转动起来。
片刻之后,她才明白阮辽是在说什么。
十分赶巧的是,昔日阮辽涤脉时, 也是十七岁的年纪。
阮辽大概是误以为,这涤脉丹, 是她用于复原旧年月的物事。
他以为,她真的在悉心地陪他演这一出旧戏。
事到如今, 无论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楚真真都只得硬着头皮冒认下来。
按捺住心虚, 楚真真尽力扬起一个笑:“你以为我是那等薄情之人吗?曾经的事情,哪能说忘就忘。”
阮辽笑起来。他生得昳丽,眼眉却一贯疏冷,似山间的薄雪。而今这笑意却如春风,将枝头残雪尽数化去。
楚真真看得恍惚。说实话,不管是两百年前还是当下,楚真真总是很难将一身冷意的阮辽和周遭的事物牵连在一起。
他太凉了,没法融入寻常人的烟火。
唯独这次,她觉得阮辽不那么冷了。
楚真真犹然愣怔时,阮辽的话音已再次响起:“真真,我好看吗?”
楚真真的脸顿时烧起来。阮辽这话,显然是察觉了自己盯着他看了许久,才会这样问吧。
……而且还是明知故问。阮辽他,分明知道自己一直很好看。
虽然有些羞耻,但楚真真并不愿意就这样落了下风。于是她梗着脖子,佯作平静地点评:“还可以,和外面那些庸脂俗粉都不一样。”
阮辽却仿佛较了真,执意要追问一个答案:“哪里不一样?”
楚真真被这问题一堵,顿时有点恼,话不过脑子就说出来:“就是不一样。我养的和别人养的,本来就不一样。”
阮辽听得很认真。他神色专注地看着楚真真,略不赞同地摇摇头,道:“除此之外,还有一样。”
“什么?”楚真真呆呆地问。
阮辽容色清冷,说出来的话却石破天惊:“你养大的,自当由你采撷。”
“我听旁人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大抵是这个道理。”
楚真真反应过来什么。她原想推拒,只是在目光落到面前人清冷隐忍的神色时,她居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阮辽说得还挺对的。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耻,却又莫名地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反正自己都罔顾人伦过一次了。
想到自己之前的作为,楚真真无端紧张起来。
她屏着一口气,望着阮辽的目光像小兽一样,亮闪闪的同时,带着某种侵略意味。
贪图美色是人的本能,在这一刻,楚真真的确意动了。
只是很快,她脑中忽然电光石火似的闪过什么东西。
袖中的玉瓶贴在皮肤上有些冰凉,明晃晃地昭示着自己方才欺瞒阮辽的事实。
像被泼了一瓢冷水,楚真真忽然很鄙夷自己。
她的记性太差了,差点就要忘记阮辽是心悦她的。他出于心悦引诱她,可她却想要利用这一点去轻浮他。
楚真真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目中已是一片清明。
她说道:“……不是这个道理。我养大你,不是为了让你以色侍人。”
楚真真说完,便转身要走。背过身的一瞬,她没看见身后的阮辽眼神微微暗了几分。
脸上的热度犹然未散,楚真真踏出门槛的一刻,心想自己应该去院中吹吹冷风,清醒一下子。
只是还未真正走出去,她就觉得腰身被一股强劲而软韧的力道圈揽起来,将她整个人狠狠向后一带!
这力道来得太突兀,也太迅疾,楚真真甚至来不及反抗。
脊背靠上温热胸膛的一刻,楚真真呼吸都屏住。再吸气时,便嗅到了满怀的清浅桂香。
头上传来冰凉坚硬的触感,阮辽下颔抵在她头上,臂弯虚虚揽着她腰身,嗓音显得低沉:“别走。”
楚真真浑身僵硬,不敢擅自动弹。
或许是姿态的原因,阮辽的声音落入她耳中时,显得闷闷的:“你如何想我都没关系,我只要你陪我一阵。”
明明是清冽冷然的话音,他说出来时,却带了几分乞怜味道。
“从前我涤脉时,你亦对我不管不问。重来一遭,依旧要对我这般冷情吗?”
楚真真周身僵硬,说不出来话。
阮辽说旁的,她都可以拒绝,唯独这个理由,她无从推拒。
明秋色身上剑气一日未解,她就一日不能违逆阮辽复原旧时的要求。
楚真真叹了口气,微微坐直了身体,低声道:“陪你,都陪你。”
“但是你别这样揽着我,我们好好坐着——”
阮辽揽着她的手收得更紧了些。他眼睫低垂,声音带着轻微的哑:“你从前引我涤脉之时,也是这样说,好好坐着,熬过去便是了。”
楚真真:“……”
她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愿。
算了,既然无论说什么他都可以扯到旧时,那就这样吧。
反正不管怎么陪都是陪,他喜欢箍着人就箍着吧。
失去抵抗意志的楚真真干脆整个人瘫软下来,毫不客气地把阮辽的胸膛当靠背靠着。
阮辽倒也无甚异议,他甚至偏了偏身子,令楚真真的倚靠姿势更舒服一些。
气度再清冷的人,怀抱也是温热的。楚真真囿于温软和桂香中,没多久便觉得有些犯困。她低着头,幅度很小地打了个呵欠。
呵欠打完,楚真真眼尾泛出一点湿润的泪花,视线也更加迷蒙了几分。
阮辽静静地看着少女困倦的模样,鸦青色的眼眸似一泊翠湖,粼粼无声的暗自涌动着。
他微微垂眸,声音轻柔得好似不忍惊动什么:“真真,今日出门,也是见了师兄师姐们吗?”
楚真真唔了一声,半敛着眼回答道:“嗯,但也不完全是。我和小师弟下午被一只小妖引进了芥子空间里,看见一个很大的祭坛……出来之后,我听师兄师姐他们讨论了很久,都不知道那祭坛是祭什么的。”
她看不见阮辽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柔和得能拧出水来,只听见阮辽轻笑一声,道:“祭坛所祭祀的,无非那几样。”
“下等的,祭血肉;略优些的,祭神魂;再其上,便是念力了。”
楚真真原本都已经快要睡着了,闻言顿时清醒了起来。
她竖起耳朵,清晰地捕捉到一个词:“念力?那是什么?”
阮辽并未回答,他只是抬手,勾了一缕少女颊边的鬓发,圈在指上缓缓摩挲。
片刻,他方问道:“真真,你相信人的欲求也是一种力量吗?”
楚真真皱皱眉:“大概吧。”
阮辽嗓音轻轻,很平静地叙述着:“人人皆有念力。若一人,他的欲求十分强烈,便是念力强盛之人。反之,若是一人无欲无求,念力便相对孱弱。”
楚真真觉得这说法很有些新奇,她兴致勃勃地想要问些什么,片刻后却又狐疑起来:“可我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说法。若是欲求真有力量,难道不应该早就为人所用了吗?”
阮辽不答。就在楚真真以为阮辽无言沉默之时,她便感觉到脸上一凉。
是阮辽的指节轻缓地抚在她面上,他的动作极轻柔,像是害怕触碎什么。
紧接着,楚真真听见阮辽轻轻道:“譬如我的欲求,是与你亲近。”
仙君的指尖带着凉意,流连在少女的颊侧,而后一路抚上她的眼尾。
“我便会如现下这般,触碰你。”
面上的冰凉使楚真真眼睫一颤。她忍了片刻,抬手将阮辽的手拨了下来。
阮辽亦十分顺从地收回手。他语声变得有些飘渺:“又譬如你方才的欲求,是让我不再碰你。”
“故而你会拨下我的手。”
“念力是作用在旁人身上的,真真。”阮辽道。
楚真真模模糊糊地听懂了一些,但又觉得自己没完全懂。
只是当她再次咀嚼了一遍这句话后,脑中忽而灵光一现。楚真真睁大了眼,猛然坐直身子。
“所以念力不能凭空生发,为己所用,它只能用在别人身上?”
阮辽道:“念力可以为己所用。只是用在旁人身上,作用是最直观的。激发旁人的念力,是获取念力的最快捷径。”
“你之所以没听闻过有关念力的功法,是因为念力功法的捷径显然,极易带来恶果,故而早早便被列为禁术。而今的念力功法几近失传,世上没有几个人知晓。”
楚真真恍然大悟。但很快,楚真真便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她偏过头,疑惑道:“既然念力功法几近失传,你是怎么知道的?”
阮辽笑了一下。他道:“两百年间,我的念力越发厉害,逐渐忽视不得了。”
作者有话说:
阮崽之所以勇敢出击,是因为那瓶涤脉丹给了他勇气(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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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念力
◎她的脑子瞬间就不受自己控制了◎
对于念力的强横与否, 楚真真并没有什么概念。
就像阮辽的仙君身份一样,楚真真徒然修行了这么多年,其实也不知道一个仙君究竟厉害在哪。她只知道大家都怕他, 都崇敬他。
聊了这许久,楚真真是真的困了。于是她半眯着眼,嘟嘟囔囔地说道:“阮辽,很困了。我施个清洁咒,要睡觉了。”
原以为阮辽会像先前那样,不折不挠地再留她一阵。楚真真没料到的是, 阮辽十分顺从地放开了她。
乍然脱离桂香馥郁的怀抱, 她迷迷蒙蒙的脑袋也清醒了片刻。
楚真真低头,看着阮辽略微有些乱的床榻,一激灵起了身, 手忙脚乱地走向门边。
身后, 阮辽似乎很轻地笑了一声。
踏出门槛之前, 楚真真听见仙君语声温润:“夜安, 真真。”
楚真真走后, 阮辽垂下眼。他唇角犹然含着一点笑,眼底泛出些蜜似的光泽。
光风霁月的仙君,在这一刻,同一个垂涎饴糖许久、初尝甜味的孩童没什么不同。
正如他方才和楚真真说的一样, 他欲.念深重,早早便察觉到了念力的存在。
欲求并非生来便有的。在遇到楚真真之前, 小阮辽一度了无生趣。
如果一直沉陷在泥泞中,他不会挣扎, 也不会有什么奢望和渴求。
只是在被楚真真拍去一身尘灰, 擦洗干净之后, 一种隐秘而侥幸的渴求,渐渐在心中暗自滋长。
昔日的少年阮辽,不知道十八岁生辰会是他和楚真真的离别序幕。
他只知道,自己的年岁日渐增长,逐渐可以求娶女子。
念力初萌那日,少年阮辽看着凭空生发的一件绣金嫁衣,难得赧然。
他只是,无端多想了一些。
*
这一夜,楚真真睡得格外好。照例出门前,她无端向阮辽下榻的房间多看了一眼。
仅仅一眼,她便收回了目光。自己大约有些怪,总是注意这些莫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