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腻的味道在舌尖漾开,楚真真觉出几分熟悉。
味道很像她从前给阮辽做过的。日复一日,都是这个味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甜汤的滋味越来越接近她从前做的。
楚真真低头含着银匙,半晌不说话。
她知道阮辽在做什么。他在刻板重复着以前曾经对她产生过伤害的事件。
终于,在阮辽不知道第几次端来甜汤的时候,楚真真说道:“别再做这种汤了,我不喜欢喝。”
阮辽的面色微微雪白。
只是他仍旧双手平稳地将汤碗递过来。
楚真真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她蹙起眉头:“不是说了不喝了吗。”
少女语气并不好。被限制行为许多日,她觉得十分疲惫,并且找不到破解之法。
阮辽却有些奇异地弯起唇。
他慢慢道:“实在不喜欢的话,就把碗砸在我身上,好不好?”
楚真真忍不住抬眼。阮辽垂着眼目,一言不发。
她越看,越觉得窝火。于是楚真真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碗,然后很用力地将碗放在一旁的桌上,砸起叮咣一声响。
“谁要砸你了?”楚真真蓦然站起,表情凶恶地一把勾住阮辽的脖子,又将他的头往下压。
她十分凶恶地一口咬住阮辽冰凉的唇瓣,生涩地开始吻他。
她能感受到阮辽脊背忽而一僵,而后轻轻抱住她,声息沉重地开始回应。
唇舌黏腻湿润,难舍难分。
楚真真眼神迷离之际,忽而感受到脸上洇开一阵热意。
阮辽睫羽颤抖,睫毛漆黑晶亮,浸染水意。
“……哭什么。”楚真真将唇抽离,低低道。
阮辽只是怔然地望着她,不说话。
楚真真叹了口气,抱了一下他。
一顿饭就此草草结束。
入夜,阮辽比往常更早地洗浴干净,早早坐在床上,眼瞳湿润地等楚真真洗完澡出来和他睡觉。
两人如今会同床共枕,只是不发生什么。阮辽真的只是在将她当做一个抱枕,夜夜要抱着才能安睡。
楚真真对此没有什么异议。
她不知道如何应对身为半魔的阮辽,只能摸索着与他相处,同时在空乏的时候,努力思考如何改变当下的局面。
人在魔性入骨之后,很难抑制自己的行为情绪。
阮辽和从前变得完全不一样,除了模样仍旧清冷端丽,行为举止上,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仙君。
楚真真在浴桶里,对着一室的白雾蒸汽,陷入沉思。
思索了半晌,也没想出更多的东西。少女这才慢吞吞起身,擦拭穿衣。
洗浴之后的头发湿漉漉的,一面走一面滴水。楚真真也不怎么管,丝毫不在意身上的细软寝衣漫开星星点点的水迹。
来到房内,她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去取另一条挂在架上的长巾。
手刚一伸出,就被阮辽的手按住。
楚真真心里毫无波澜。果不其然。
反正阮辽现在就是这样,干什么都要他来。
她也懒得管,径自坐在台前,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少女明丽,只是神色显然恹恹的,看上去无精打采,没什么精神。
而身后,阮辽动作缓慢,垂着眼帘,一点点用巾帕卷束按压她的湿发,目光专注。
他好似十分享受替楚真真处置日常的过程。像是要将她的一切日常、一切起居都要与自己挂钩。
譬如睡前必须要和他缠绵亲吻,早上醒时必须要将他也喊醒,否则就会生气,觉得楚真真又要丢下他。
不过通常,楚真真根本不可能有喊醒阮辽的机会。
他似乎睡得总是很少。楚真真每次醒来时,都能看见阮辽在枕侧无声看她的模样,经常会被吓一跳。
室内一时寂静沉默。
楚真真也不说话。一般情况下,阮辽不让她说话。
等到阮辽将她的头发彻底擦干净,楚真真便面无表情地走向床榻,飞速钻进被窝,被子蒙了半张脸,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她看上去很困。
阮辽在床前,出神地看着少女犯困的模样。
他知道楚真真一直在迁就自己,也知道自己如今神智并不清楚。
身上的魔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显露,阮辽很讨厌这种时刻,他不希望让楚真真看见。
可是总没法避免这样的时刻。毕竟他们二人朝夕相处,怎么会看不见呢。
但楚真真看见了也不会说。她经常会在魔纹凸起的时候看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收回眼光。
每当这时候,阮辽就控制不住地伸手去捂住她的嘴。
好害怕从她的口中说出诸如讨厌、奇怪的话。
他的精神和身体的每一寸都变得极度敏感,无法承受一丝一毫来自楚真真的评判。
不许楚真真说话,是因为他太清楚自己的状况。阮辽没办法想象自己如果再受到刺激,会对楚真真做出什么。
他在把楚真真带来祭坛的时候,逼迫楚真真吐出胃里那颗糖。
不该那样做的。只是他已经很难克制自己的行为和精神。
阮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彻底入魔。从前日日把玩的天演盘亦被他弃置在不起眼的角落,很久没有再取出。
他站在床头,看着沉默寡言的楚真真,忽然心如刀绞。
躺在床上的楚真真原本闭了眼,她正想要让阮辽将灯烛熄灭,却感受到面上的冰凉触感。
冰凉的指尖轻轻划在她脸上,楚真真睁开眼。
便听见阮辽声音微颤着,说道:“和我说一句话,真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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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竹筒
◎“弑神”◎
阮辽低哑嗓音落在耳中时, 楚真真怔了一怔。
少女看着仙君低眉垂眼的模样,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 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她觉得阮辽好像要碎掉了。
最终,楚真真只是伸出手扯了扯阮辽的寝衣袖子。
“先睡觉吧。”
阮辽垂着眼睛,沉默寡言地去将身后的灯烛熄灭。房中陷入一片黑沉,楚真真缩在被子里,嗅闻着空气中丝丝缕缕的清浅桂香。
身旁的被褥微微掀动,一双修长的手臂落在身上。楚真真埋在被褥里, 轻轻蹭了一下阮辽的手。
这夜, 楚真真罕见地没有睡好。她做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梦,梦里血气漫天,到处都是尸骨血肉, 没有一处和平安定。
梦里的尸山血海, 令人惊心, 但在血色里行走久了, 也只觉得麻木。
楚真真在这样的梦境里走了半天, 忽然若有所觉地一回头。
身后,赫然是四方仙城中的景象。
——她一路走来,所走过的路,全是城中街道。
楚真真在一身冷汗中惊醒。
三更时分, 楚真真猛然睁开双眼。
身上环抱的双臂仍在,那股清浅的桂香气息也还在身边。阮辽入眠时无声无息, 连气息都是轻轻浅浅,好似沉在安和的醉乡里。
楚真真难得看见睡梦中的阮辽。她认真地端详了几眼后, 觉得他睡颜漂亮的同时, 又觉出几分不对劲。
倏忽, 梦中的可怖场景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楚真真背后再次覆满了细密的冷汗。她刚刚醒来,五感尚有些迟钝,此刻却陡然一激灵,心中警铃大作。
丝丝缕缕的魔气正在身周弥散。楚真真猛然坐起身来。
室内不知何时已经氤氲满了魔气,几乎堪称无孔不入,弥漫得整个房间都是。
楚真真立刻坐起身,第一时间将阮辽的脸掰过来看。
阮辽似乎毫无所觉,眼目闭合,气息微微。
唯有颈上的魔纹再次凸起,狰狞地浮动着,好似将要突破皮肤而出。
楚真真拍了拍阮辽,试图唤醒他,但是没有什么效用。
她又回想起昔日阮辽心魔发作时的办法,绞尽脑汁回忆清心诀的内容,磕磕绊绊地念。
阮辽依旧毫无动静。
室内的红光越发深重。楚真真忽然想到什么一般,爬起身来,匆匆推门而出。
她和阮辽所住的是明府中的一间空荡院落,离府门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楚真真来到府门前,眼眸微微瞪大。
石质祭坛的边缘泛着一层血红的光晕,光晕正在不停地浮动,散发出剧烈的刺鼻气息。
坛上,血光浮动的同时,楚真真感受到一股剧烈的能量波动。
面对着紊乱剧烈的祭坛能量,楚真真想要朝前踏去,却又被巨大的能量冲击得踉跄了一步。
对未知力量的恐惧和忌惮在楚真真心头升起,楚真真眼睛中倒映着堪称妖气四溢的祭坛,落在身侧的手掌微微颤抖着。
她本能地感到怯怕。直觉告诉她,暴动的祭坛肯定与阮辽有关。
但是其上蕴含的能量实在太可怕了。
按照阮辽所言,这是一个设于两百年前的祭坛。她“死”后不久,这座祭坛就已经存在于这个芥子空间中。
其间百年,这个祭坛接受了多少人的供奉,承受了多少人的愿望,不得而知。
唯一能知道的是,祭坛里的力量,是不可设想的强大。
要去看吗?
楚真真并没有犹疑太久。
她慢慢地自储物戒中抽出刀,掌心燃起一束赤红的本命火焰。
越靠近祭坛,就越能感受到各种掺杂交缠的魔气和妖气。
各种迥异的气息像飓风一样,在咫尺空间里凶蛮地冲撞,带起凛冽的杀意。
少女一步步慢行,手中的炎华火龙刀利落而精确,击落一道道乱撞的妖气或魔气。仅仅须臾,她便走到正中央。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而激动的声音在她脑内突兀响起。
“楚真真!!!!快点放我出来,阮辽疯了!”
这声音的语调又沧桑又熟悉,楚真真禁不住一愣。
她快步走到祭坛前,就看见一根笔直翠绿的竹筒滚落下来,一蹦一跳地来到她面前。
楚真真眼睛都看直了。她一边格挡着各种纷杂的气息,一边试探问道:“狗天道?”
“啊对对对对!不要问了,快点把我抱出去!!!快啊啊啊啊你再不抱我出去我就要死了!!!”
楚真真:“……”
她捡起地上的竹筒,护在怀里,面无表情地用刀砍出一条路来。
远离了祭坛前方的凶险区域,楚真真一把将竹筒丢到地上,满脸嫌弃。
“你有病吗?没事往竹子里钻干嘛?”
“又不是我自己要钻的!是阮辽那小畜生把我塞进来的。”天道声音里带着充沛的怒火。
天道说完,又喘了口气,马不停蹄地开始指挥楚真真:“楚真真,你现在,立马,回到房里,一刀把阮辽捅死。”
楚真真脑袋上浮出一个问号。
她不急着应承,而是狐疑地打量了一下竹筒天道,而后问道:“今晚这个祭坛的暴动,是你搞的鬼?”
竹筒天道气得在地上蹦了一下:“不是,这是阮辽策划的。”
“他想要用祭坛里两百年间供奉的念力,把我杀了。”
“本来我不会被他钳制,但是他用念力暂时压制住了我,把我封在竹筒里。”
天道语气突然冷沉下来:“他想要逆天改命。我是这个世界气运的推动者,如果我死了,明秋色又没成长起来的话,九方界将会成为他的一言堂。届时位面□□,妖气横行,这个世界的气运就彻底被毁了。”
“……啥。”
楚真真被天道这一番话打得晕头转向。她看着竹筒天道,神色呆呆的。
天道见少女这幅样子,有些急了:“我说,阮辽要杀了我,他要弑神!他现在已经是半魔之身,距离入魔只有一线,已经不是什么仙君。在他入魔之后,一切事情都会天翻地覆。他会扰乱一切。”
他说到这里,急促地吸了一口气:“他今夜透支了所有力量,催化念力来杀我。如果不是我给你托了梦,我现在已经神魂俱灭。”
“趁现在,阮辽力量透支还在昏睡,去把他杀了。”
天道的语气中带了一丝奇异的蛊惑。
楚真真看着竹筒天道,没说话。
天道竹筒面对着楚真真。竹筒没有五官,但沉寂无言的时候,仿佛在盯着她。
“楚真真,你在犹豫什么?”天道的语气变得晦暗不明。
“那个叫宁听的法修应该告诉过你,念力和妖力是同源的。现在九方界妖气肆虐,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阮辽。他擅自使用太多念力,导致整个九方界妖气横行,民不聊生。”
“妖族原本已经式微,但因为阮辽祭坛中的念力过盛,所有妖族都力量大增,妖皇更是生生拔高了一层境界。”
天道嘲弄一笑:“你把他杀了,整个世界都不会有那么多事。明秋色现在的修为已经不低。”
“如果阮辽死了,他的念力清空,明秋色面对妖皇就已经有一战之力,你的任务很快就能完成。届时,整个位面的事情都与你无关,如果你想,我也可以把你送回你原本的世界。”
楚真真不作声地听着,神色平静。
竹筒天道叫了一句:“楚真真?”
楚真真方才有了反应,好像大梦初醒般回了神。
她抬起眼:“啊。”
少女随意地将手中的刀扬了两下,刀尖火星点点,甩出一小朵漂亮的火花。
她用一种极其困惑的声音,问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操控了我这么多年,你说的话,有什么信用度吗?我完成了阮辽的任务之后,你说让我在九方界度假,结果接踵而来就是第二个任务。”
楚真真漆黑的眼瞳中,倒映着嘲弄。
她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待在这个竹筒里,已经失去了附着在别人身上,操纵他人的能力了吧。否则,你干嘛不在我的脑子里说这些话,用神魂罚威胁我,而是在这破竹筒里叽叽歪歪半天。”
“你说了大半天,只说阮辽彻底入魔后会发生什么事。为什么那么笃定他会入魔,是因为你已经提前做过手脚了吗?”
楚真真越说越觉得好笑,于是她真的忍不住笑了两声。
“你说阮辽要弑神,但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如果真的是神,又何必费那么多心思,在我们几个之间周旋,连扶持一个天道之子,都要任务者帮忙?”
“我说你别太搞笑了老头,你扶持那么多天道之子是要干嘛?一个阮辽不够,又要搞个明秋色,你是闲得要命吗天天换人来扶,实在不行你去夺个舍吧,自己当天道之子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