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与狗——鹊桥西【完结】
时间:2023-07-27 14:37:57

  何况傍晚时两人联手打了云停一巴掌,早已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果然,云袅蹬蹬跑出去,没多久,抱着个匣子跑回来。
  小姑娘一路奔波,抵达京城后,换洗的衣裳全穿了一遍,已经没有干净衣裳了,是临时差侍卫出去买的。唐娴瞧她脸蛋被风沙磨得发红,顺便让人带了些搽脸的脂膏。
  匣子打开,里面满满的,衣裳鞋袜一应俱全,膏脂也是最好的,细腻柔滑,在圆肚青瓷妆盒里,也挡不住兰花的清香。
  “哥哥说先穿着,过两日让绣娘来量身形做新的。”
  “嗯。”唐娴应了她一声,绕过屏风去检查门窗。
  虽说她被困这里是单人独住,云停或侍卫也都未曾对她起过色心,但被陌生成年男人包围,哪个姑娘也不敢安心沐浴的。
  连日来,唐娴都是躲在床帏中简易擦洗。
  今日云袅到来,她终于可以彻底放心了。
  这对兄妹看着不合,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云停对这个幼妹很是纵容。
  府中小姐沐浴,必是无人胆敢偷窥的。
  备好沐浴后的衣物,先把云袅浑身擦洗了一遍,唐娴才带她入水。
  温水冲刷着肌肤,唐娴久违地松弛下来,长舒一口气,歪头枕在浴桶边沿,安静享受这难得的惬意。
  “表姐,明日给我的猫猫也洗一洗,好不好呀?”云袅坐在浴桶中捡花瓣,把被打湿的花瓣一片片往脸上贴。
  唐娴浑身松软,倚着浴桶,声音懒散绵长,“你的猫猫在哪呢……”
  “在明鲤那呢,她明日就该回来了。”
  唐娴想起傍晚时听见的对话,料想明鲤是云袅身边的女侍卫,是在城外分开的。
  她也喜爱小猫,就大方地答应下来了。
  云袅高兴,缠着她喋喋不休:“我的猫猫好小的,明日可以给你抱抱,晚上睡觉时候就不许了,我怕你压着它了……”
  这些日子唐娴都是合衣而眠,这样总是不舒服的,此时心中放松,昏昏欲睡的,没怎么把云袅的话听进去。
  半天没有回应,云袅有些生气:“你怎么不搭理我啊!”
  唐娴强打起精神,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道:“搭理的,我在想你自己都这么小,会不会给猫猫洗澡。”
  “我不小了!我会!路上我就给它洗过了!”云袅被质疑,很是生气,声音特别的响。
  唐娴最擅长的就是对付小孩了,揉揉被刺痛的耳朵,又问:“那你会给毛毛洗澡吗?”
  云袅迷茫地睁大眼睛。
  “我就叫毛毛啊。”唐娴说着,身子侧了一下,趴在了浴桶上。
  她的长发用发簪简单挽起,露出湿淋淋的后背,突出的肩胛骨犹若展开的蝴蝶双翅,曲线动人。
  双臂搭上浴桶时,圆润肩头微动,水花从上面滚落,被屋中的烛灯折射出流淌着的银光,满室生辉。
  可惜云袅不懂风月,歪着头想了想,重重一点头,捧着水开始往她背上泼。
  唐娴仗着无人看到这画面,理所应当地被云袅伺候,慢慢起了困意,在半睡半醒中琢磨着自己的处境。
  今日出府本是为了指认孟公子,被云袅打断,这事不了了之。不过好歹让唐娴得知了孟夫人可能的人选,也不算一无所获。
  接下来,她要在不被认出的前提下,想办法暗中接触到白湘湘,试探她的想法,还要通过云袅获得自由。
  说来简单,可仔细一想,这两件事都阻碍重重,没那么容易做成。
  前路茫茫,但最起码有了目标和途径,总比盲眼瞎摸要好。
  唐娴不知迷糊了多久,忽然感到一阵凉意,她打了个寒颤,猛地惊醒,恍然发现沐浴的水已经转凉。
  身后云袅道:“你醒啦?我给你洗了头发,你的头发好多啊,累死我了!”
  唐娴身子下沉,锁骨以下藏在水中,身子被漂浮的花瓣遮挡住后,她转头,看见她长发已散落,一小半被云袅捧在手上,另一半散乱地浸在水中,如水草一样浮动着。
  她拍拍脸让自己清醒,怕再待下去云袅要起风寒,柔声细语哄道:“那咱们快些洗,待会儿让你帮我烘头发,好不好?”
  这一句精准地抓住了云袅的心思,她忙不迭地应了,“好!”
  唐娴再次确认这小姑娘只有兄长没有姐妹,还一口一个外祖母说,很大可能是由老人家抚养。
  平日里没有亲密玩伴,所以才这么好哄。
  她快速把自己整理好,再把云袅从头到脚收拾干净。
  之后,唐娴倚着美人榻让云袅摆弄她的长发,发丝被揉动带来的不轻不重的痒意,让唐娴感觉舒适极了。
  待长发干透,看看内室轻纱软帐的檀木雕牡丹月洞架子床,唐娴心生怀念。
  她从出生到十五岁,睡的都是这种铺着丝绸蜀绣厚褥的大床,算起来,已经五年没睡过啦。
  唐娴心中感慨,再看一眼那张架子床,心思一转,道:“我妹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晚都要我陪着她睡觉。你不要的,对吧?”
  “要要要!”云袅立马上钩,跪坐在榻上攀住她的手臂,“我也要!”
  唐娴面露为难,推辞几句,才勉强道:“那好吧,你若是夜间蹬人了,以后我就不陪你睡啦。”
  “我不蹬人的!”云袅大声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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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沁斋的灯熄灭后,明鲤去见了云停,把所闻所见详细地复述出来。
  “就连熄灯都是小姐去做的。”明鲤语气僵硬。
  她在兰沁斋闺房的屋顶上盯了一晚,亲眼目睹了唐娴是如何与云袅玩闹,云袅又是如何伺候唐娴的。
  “……庄姑娘先犯的困,与小姐打赌屋中一共有几盏烛灯……”
  云停眼皮子猛跳,截住明鲤的话,断言道:“云袅赢了。”
  明鲤的表情一言难尽,“是。”
  结局当然是云袅赢了,因为是她下榻挨个把烛灯吹灭的,边吹边数。
  这哪里是与人打赌、陪人玩耍,分明就是“庄诗意”懒得动,骗云袅去熄烛灯的!
  到底谁是金枝玉叶,谁是去伺候人的啊?
  明鲤刚到京城,对唐娴的了解全部来自于庄廉,她也奇怪,不是说这是个没心眼的落魄贵女吗,竟然能把云袅哄得团团转。
  心中怪异,明鲤瞅着云停晦暗不明的神色,猜测着他可能有的心情,大气不敢呼出。
  “云袅就没有一丝不情愿?”
  明鲤小心翼翼道:“小姐高兴得紧,一口一个姐姐,连‘表’字都去掉了。”
  不止,睡前还兴致勃勃地与人谋划,期望“庄诗意”给她出主意,明日再把云停打一顿。——明鲤不敢说。
  云停再次沉默,少顷,他问:“俩人都睡了?”
  明鲤道:“属下去床边查探过了的,都睡熟了。”
  云停静坐几息,倏然站起,大步走到房门口,又停住,回身道:“从王府那边多调几个侍女过来,要话少、手脚勤快的。”
  下了令,他推门出去。
  明鲤望着他去往兰沁斋的背影,那句“是调侍女来服侍小姐,还是服侍庄诗意?”,最终只敢在心底问出。
第16章 云停
  云袅年纪小,为防她晚间跌跤和害怕,兰沁斋内外点了许多灯,夜间也亮堂堂的。大多在闺房烛灯熄灭后,就被外面守着的侍卫灭掉了,仅留了屋外的四盏庭灯与一片皎洁月光。
  侍卫递来提灯,被云停推开。
  他步调沉重,阔步往内,推开房门,身影被外面的月光拖长,规整地铺在外室的地面上,然后被桌椅打乱。
  云停立在房门口,往内室看时,视线被垂纱遮挡。
  他没关门,径直掀帘入内,再绕过折屏时向内看了一眼,见到漂浮着花瓣的浴桶,桶边还搭着宽厚的擦身巾帕与换下的脏衣。
  叠放在一起的有几件简朴衣裙,明显不属于云袅。
  云停转开眼。
  沐浴后的水未及时倒掉……毕竟是刚出浴的姑娘,深夜,而外面都是男人。
  云停能想明白其中缘故,但心中很是阴郁,有一种无形间用卑劣手段威胁了姑娘家的错觉。
  他再次确认派侍女过来这事刻不容缓。
  转过绣屏走到床帏外,云停侧耳,在静谧安详的夜晚里,听见一轻一重两道酣睡声。
  掀开薄薄的床幔,里面云袅仰面躺着,正呼呼大睡。别的地方看不出来,至少脸蛋恢复了白净,一头软发也蓬松的散开着。
  她身旁,唐娴侧身躺着,褥子遮到腋下,有一只手露在外面,手臂斜压在云袅身上,恰好把她身上的被褥压紧了。
  云停盯着熟睡的二人看了会儿,暂时原谅了唐娴把云袅当侍女差使的行为。
  将要放下纱帘,云袅忽然蹬了下腿,口中嘟囔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开始扯身上寝被。
  唐娴被惊醒,睡眼惺忪地睁开了一下。
  云停就站在她身侧,间隔不到小臂那么远。
  屋中没有了亮如白昼的烛灯,她就无法视物,愣是没看见身边站着人。
  云停也没弄出动静,看着她抬起手,顺着寝被往云袅脸上摸,摸了好几下,掌心才贴到她额头。
  停顿了会儿,唐娴收回手,又摸索着把寝被往云袅身上拉,然后蜷了下腿,重新睡了过去。
  云停多看了她几眼,在嗅见膏脂清香后,疑心这味道究竟来自她身上,还是自家妹妹身上。
  算了。
  他无声轻哼,放下床幔,出去时在昏暗的环境中看见摆在梳妆台上的首饰,全是从云袅身上摘下来的。
  其中混入一支简约的银簪,便是唐娴总戴着的那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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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娴这一觉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睁眼看见光亮时,神智涣散,脑中空空,连自己叫什么都快记不起来了。
  云袅不遑多让,一只脚伸在褥子里,另一只脚蹬在银丝钩花的床幔上,睡得是四仰八叉。
  唐娴躺了会儿才记起自身处境,伸手去摸云袅额头。
  没起热。
  她心底轻松,骨子里都泛着懒意,干脆就继续躺着了。
  再过两刻钟,云袅翻了个身,坐起来搂着寝被揉眼。
  唐娴掩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问:“睡醒了吗?”
  云袅双目呆滞,坐了会儿,一声不吭地重新趴了回去,却也没睡,睁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发呆。
  唐娴算算时辰,估摸着日上中天了,是不能再睡下去了。但她也不直说要起床,而是趴回床上,先把床褥抚平,再用手指划动着写字。
  软绸的褥子随着她指尖的移动下陷,留下浅浅的痕迹。
  等她写完最后一笔收手,云袅道:“袅袅,这是我的名字!”
  唐娴与她共同认识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云停的名字她不知道,庄廉的“廉”字略繁复,怕她认不得,便硬着头皮写下个简单的。
  云袅看罢,咯咯笑起,身子前倾,伸出手指头点着,一个字一个字念道:“庄、毛、毛。”
  说完手掌撑榻跪坐起来,嗓门嘹亮道:“我也会写。”
  “那你写给我看看。”唐娴立即接道。
  唐娴的目的就是让她打起精神别再睡了,小计谋达成,满意极了。
  愉悦的同时,心中不免感慨,兄妹俩怎么相差这么大?若是她兄长也这么容易哄就好了。
  那油盐不进的大公子,实在是太难缠了!
  分神的一小会儿功夫,云袅已经把字写好,喊她来看。
  “哎,我看看啊。”
  唐娴低头看去,学着她用食指点着,一个字一个字地念:“云——袅——”
  “……云袅?”
  “轰”的一声,唐娴脑中惊雷炸裂,深眠苏醒后的慵懒散漫与心底的埋怨瞬间被这两字震碎,此时此刻,她再清醒不过了。
  云是皇姓。
  唐娴打了个寒颤,颤声问:“你、你全名叫云袅?”
  “对啊,云袅。”云袅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伸着食指在床褥上继续比划。
  这一刻,唐娴的脑中闪过无数片段,龙榻上年近古稀的老皇帝、目光像毒蛇一样憎恶地俯视她的太子、还有那飘渺如仙山的死寂皇陵。
  她违抗皇命偷离皇陵,落去皇室手中……
  没人比皇室子孙更想把她全家碎尸万段。
  这一阵联想,把唐娴三魂七魄吓飞了大半,只剩下最后一缕浮若游丝地残存着。
  “写好啦,你看!”欢快的童声喊着,“百里云袅!”
  那最后一缕残魂捕捉到云袅后面一句话,强行把唐娴的神智拉了回来。她哆嗦着低头,看见云袅在她名字面前加了两个字。
  “百里云袅?”唐娴牙齿打颤,四肢僵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百里云袅是什么?”
  “我的名字啊。”云袅歪头道。
  唐娴一愣,按压住几欲跳出胸膛的心脏,问:“你姓百里?”
  “对呀!我叫云袅,百里云袅。”
  唐娴心头猛然一松,脊梁骨一软,瘫坐在了床褥上。
  她心中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云袅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拍拍面颊让自己清醒点,她双眼紧盯云袅,奋力保持冷静,郑重问:“你叫百里云袅,那你哥哥叫什么?”
  “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啊,你还是表姐呢!”云袅嘟嘴以示不满,但还是回答了她,“叫云停啊,百里云停!”
  唐娴的心因她的回答升上至万仞高空,又重重跌落回谷底,如此往复两次,在四月的清晨,硬是沁出了一身冷汗。
  最初在褥子上写名字是为了引起云袅的兴致让她清醒些,最终,是云袅发了功,让她唐娴彻底清醒了。
  云袅就没注意到她的反常,用脚蹬开被褥,在绸褥用手指写出“百里云停”这几个字。
  唐娴看着她歪歪捏捏的字,独自坐在一边安抚近乎炸裂的心脏。
  她没听过京中有姓百里的权贵,可看云袅年纪小,满脸认真,不像是说谎。
  也是,他若是皇室中人,哪里还用得着造反?耗死仅有的几个云姓不孝子就能当皇帝了。
  “被你吓死了!”唐娴用了好长时间来收整受惊的心,再没心思哄云袅,下床用冷水洗了一把脸,自己先更衣了。
  等她收拾好,云袅还趴在床上乱写乱画,外面忽有人叩门。
  “姑娘与小姐可是醒了?可需奴婢们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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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停在清晨回了趟皇宫,处理完难裁断的政务与奏折,召见几位重臣,又翻阅了下瞿阳王相关的记载,正欲回府,有侍卫寻来,说云袅午后歇息了会儿,突然发起热来。
  这使云停记起昨夜所见:唐娴迷糊中去摸云袅的额头。
  带着御医回府,兰沁斋内已遍布侍女,恭敬地分立在外,无人敢弄出声响。
  内室,云袅白着张小脸躺在床上,虚弱地喊了一声“哥哥”,紧接着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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