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陵压抑,但美景不曾辜负任何人。
唐娴因绚烂的云彩想起了烟霞,不知她假扮自己可还顺利,有没有再恐吓老太监。
思及此,她忽然想起庄廉提起过的家主夫人,心思一动,道:“家主夫人既然善待烟霞,那她必定是菩萨心肠的大好人,怎么就……”
她转头,目光朝书房递去。
怎么就养出这么个野心勃勃、讨人嫌的儿子?
庄廉假装读不懂她未完的话,“呵呵”两声,侧身请她下阁楼。
唐娴扶着栏杆往下,走出几步,觉得声音传不到书房了,又状似无意道:“对了,你也知道我出身名门,做不来粗活的,就是清扫落叶也扫不干净。琴棋书画、诗酒花茶对我来说倒是不难,若是家主夫人缺个解闷的……”
云停难惹,但家主夫人慈善,若是能到了家主夫人身旁,脱身或许会简单很多。
可惜唐娴的话没说完,主意就被人看穿了。
身后敞着的书房中传来一句话:“回来。”
庄廉与唐娴一起停住。
唐娴紧蹙着眉,惊疑地对着庄廉。
庄廉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举步返回阁楼。
片刻后,庄廉回来,道:“我家公子说姑娘既然只会些风雅的事,明日起便留在书房伺候,研磨、整理书册没问题吧?”
唐娴一点都不想与云停独处,闻言心中懊悔,急声道:“这怎么行……他、他书房若有重要文书,不怕被我看去了吗?”
“公子说姑娘双目明亮,一定能控制得住的。”庄廉怜悯道,“若是控制不住也无妨,姑娘连公子意图谋反都知晓了,不怕再知道些别的。”
唐娴:“……”
知道的越多越危险,离开的机会就越渺茫。
可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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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唐娴辗转着反思自己今日的行为。
第一,她该在得知庄廉不在府中时,即刻打消谈交易的念头,随意找个由头应付云停的。
云停的气量和针眼一样大,惹不得。
第二,她该在庄廉提及家主夫人与烟霞时,及时反客为主,在那时将话题转到家主夫人身上,这样才能套出些信息。
可惜她光想着嘴巴要严了,反应慢,到离开阁楼时才反应过来,离得那么远,却依旧被云停听去了,落得个在他近前服侍的境地。
唐娴悔得整夜睡不着。
她痛定思痛,在心底提醒自己,下回暗讽云停,或是要打探消息,一定要离他很远很远,绝不能再被那小肚鸡肠的人听去了。
完了又叹,要在这座宅子里打听消息实在太难。
侍卫冷漠不搭理人,唯一的主人是个混账东西,庄廉态度是和善,但是警惕心相当高,送她回来的路上告诫过她一次:“上一个试图套话打听我家家主夫人的,连尸骨都未留下。”
唐娴睡不安稳,侧耳细听,耳畔只有深夜独有的远处虫鸣,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她摸黑起来,未点灯,左右那点儿光线她也看不见东西。
唐娴凭着记忆在黑暗中摸索到房门口,再次确认门窗都锁得严实,心才踏实下来。
不幸的是回榻上时膝盖在床沿撞了一下。
唐娴忍痛揉着膝盖,迷迷糊糊中,想着若是能接触到个姑娘就好了,姑娘家心软,便是打听不到什么事情,也能让她安心些。
这一夜便是在这样的愁思中度过的。
隔日,天降小雨,侍卫给唐娴备了伞,她不情不愿地去了阁楼书房。
书房空荡荡,唐娴入内,过了落地花罩,见最里侧的桌案上摆着昨日插好的雅致花卉和磨了一半的笔墨,还有一封半折的书信,大喇喇地摊开。
看样子,是有人在案前读了书信,忘记收起。
雨水淅沥,半开的窗口外,雨露从纯白的玉兰花瓣上滚落,混合着雨水飞溅在窗台上,有几滴迸射到桌案,留下点点水痕。
唐娴犹豫是否上前查看。
侍卫在门外,屋中只有她一人,被发现了,可以狡辩说是想去合窗。
雨声滴答,唐娴犹疑片刻,往前走去。
到距离月洞花罩五步远的地方,她停下,脚步一转,面向了侧边的书架。
那个极其小心眼的公子巴不得揪到她的过错,她才不能送上门去!
一盏茶的时间后,脚步声传来,一同响起的还有庄廉的声音:“……公子放心,咱们的人遍布京城,出不了事,宫里有疯三他们在,二公子安全着呢……”
云停道:“此期间有人作乱,直接杀了。”
“是,属下都记得。”庄廉向来啰嗦,又道,“哑巴那边呢?小姐的信都到了,算着日子,他早该回来了,别是遇上什么意外了。”
“暂且不管他。”
庄廉应是,与他一齐迈入书房,接着看见了唐娴,两人双双止步。
唐娴就站立在外间的书架旁,手上捧着一册摊开的诗集,像是看到一半被惊扰,抬头望了过来。
她身后是一扇窗,窗外烟雨朦胧,而她娉婷立着,静静看来。唐娴肩上甚至垂着青丝,是方才低头看书时落下的。
庄廉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受,就好似对方是湖面提早冒头的莲花苞,在雨雾中亭亭玉立,而他与云停是穿莲而过的小舟,船桨摇动,惊得无辜的莲花在风中摇曳。
可这明明是他家公子的书房。
庄廉小心地去看云停,果然,云停的面色再度阴沉了下来。
唐娴快速醒悟过来两人的身份地位,将诗集放回书架,款款站定,与庄廉客气道:“庄管家,我来整理书册。”
“哎。”庄廉心中叫苦。
这姑娘也是死脑筋,与他打招呼,却故意略过云停……
云停阔步踏入,从唐娴面前走过,余光都不乐意施舍。到了桌案旁,他眼眸低低一扫,道:“偷看了我的书信?”
唐娴早有准备,坦荡道:“你不要血口喷人,我才没看。”
“你有证据证明没看?”
“你有证据证明我看了?”
云停喊了一声,门外侍卫应声而来。
唐娴早猜到那是个陷阱,哪有人放俘虏单独在书房重地的?
肯定有人在暗处盯着她的。
没看就是没看,她身正不怕影子斜,半点也不惧怕。
“她偷看了案上书信,嗯?”
侍卫抬头看了云停一眼,道:“公子英明,这位姑娘的确偷看了案上书信。”
唐娴惊得双目圆睁,“你说谎!”
她看向云停,既惊且怒:“你这样问,分明是有意诱导侍卫说谎!”
“狡辩。”云停绕至桌案后方,捡起那封书信掸了下,大方道,“那我换个方式重新问——她是否有偷看这封书信?”
“是。”侍卫答道。
唐娴脑子里嗡的一声,此时此刻,她终于亲眼目睹了什么叫厚颜无耻,什么叫蛇鼠一窝!
云停对她的愤然视而不见,沉吟片刻,道:“放在往常,这种行为的人早已被关入暗室凌迟,念你初犯,又是个姑娘,我不与你计较。”
他施施然落座,清隽的面容上一派祥和,装得跟光风霁月的大家公子一般,又提醒道:“下不为例。”
唐娴一口银牙差点咬碎,战栗着,被他无耻得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就云停那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偷看书信文书的侍女?分明是知道她没看,又想用这个借口来恐吓她!
唐娴心中憋屈,旁观的庄廉则是额头冒汗。
事实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府上的人不会将重要文书摊开等着人看。
那封书信并没有什么意义,偷看与否没影响。
他知晓事实如何,但人心是偏的,别说云停说唐娴看过那封书信,就算他说现在外面落的不是雨水,而是金元宝,他也得说是。
看看被气得说不出话的唐娴,庄廉咳了一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娘,劳烦去取条帕子擦拭下桌面。”
他找了个借口支开唐娴。
唐娴气得脸通红,瞪了云停一眼,转身像侧边茶室走去。
茶室中常备的有净手的水与巾帕。
一大早就被诬陷,还被迫去伺候罪魁祸首,唐娴气得眼前发晕。
坐在榻上缓和了下情绪,她还是忍不住,在心底狠狠咒骂云停。
气呼呼地坐了会儿,唐娴将帕子浸入水中,然后端着水盆往外去。
内室,云停端坐案后,正提笔写信,庄廉躬身为他研磨,看见唐娴端水走近,后者微后退为她让开位置。
唐娴点头,无声道谢,上前一步,手上端着的水盆往前一递,松了手。
“哗啦——”
“哐当——”
水盆打翻在地,水花四溅,打湿了云停的衣摆,也浸透了他脚上的暗纹革履。
庄廉抽气,看看云停面颊上溅到的一道水痕,再看看无辜的唐娴,眼皮子直跳个不停。
唐娴早在木盆落地前捂着双耳退开,眼看着摔在地上的木盆咕噜噜滚了几圈,在一片寂静中,“咚”的一声撞上桌角,终于停了下来。
这时,裙角干干净净的唐娴才低着头,语气中夹着不甚真心的歉意,道:“公子见谅,您也知道我出身世家,从小娇生惯养,笨手笨脚,做不来伺候人的活的。”
第10章 较劲
空气因唐娴的话沉寂。
唐娴与云停较上劲了,反正不管是为了烟霞还是金银珠宝,他都不能杀了自己。
他若是用刑,那就以死相逼。
目的未达成,就此前功尽弃的话,唐娴觉得按云停的脾性,这结果能把他活生生气死。
“这、这……”俩人较劲,最头疼的是庄廉。
本来都说好了,接下来两个月唐娴交给他来处置,姑娘家好说话,又是孤身一人,友善些,多聊聊,说不准半个月就能把烟霞的踪迹套出来。
可惜云停半点不肯忍让,唐娴无端被欺负了又要还回来。
双方你来我往都没有产生不可调节的伤害,但小摩擦和暗讽有若无形刀剑,避无可避,要俩人坦诚以待,太难了。
庄廉心中叹着气去看云停,见云停提笔的手顿住,眼睫低垂,落在袖口溅射出的水迹上,脸色越来越沉。
过了会儿,云停道:“不是有意为之?”
唐娴道:“公子想多了,生死都捏在你手里,我哪里有胆子招惹你?”
“无意尚且如此,你若有意,那还得了?”云停道,“你倒也提醒了我,得把你捏得更牢。”
唐娴无法理解他话中深意,提防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我着实好奇谁家姑娘能笨成这样。不是要找你兄长?我给你一次机会。”
“庄廉,给孟姓年轻公子发帖,四月初九,城南明月轩品茶。”
“我给你一次机会,看你能不能认出你所谓的兄长。”云停望着惊诧的唐娴,嘴角下压,“也仅此一次,此后,你再别奢望能遇见孟姓男人。”
唐娴惊诧又忐忑。
她知道云停说到做到,她被看守得极紧,数日下来,半点外面的风吹草动都没听见。
要接触外面的人,唯有云停主动放行,例如四月初九这一次。
她不能保证是否能认出孟夫人的那位夫君,侥幸认出,又是否会被云停查出更多信息。
这是云停摆在明面上的陷阱,她明知有诈,却还要犹豫是否要踏入。
云停看着她为难的表情,心中终于舒坦几分。
已与庄廉说定给她与烟霞宽限两个月,他不会食言。
他纯粹就是不肯吃亏,在女人手上吃亏也不行。
不能杀了唐娴,就只有折腾她这一条路子了。
事情吩咐完,云停不再去看衣摆上的湿痕,提笔落字,笔走龙蛇,迅速写了封简短的书信,折起后递给庄廉,道:“回寄。”
而后在唐娴面前震袖,目不斜视地掠过她离去了。
唐娴还沉浸在突如其来的、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中,拧着眉头,望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
待他背影消失不见,庄廉拿着信摇头:“姑娘,你何必呢?”
唐娴委屈:“难道我就要无缘无故被他欺负吗?那封信我本就没有看!”
庄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叹着气出去安排人送信去了。
书房内一片狼藉。
都说了自己是娇生惯养的了,那唐娴是必不会清理的。
她扫视一周,见那封折开的信仍留在桌上,无人问津,想着反正都被诬陷偷看信件了,那干脆就看了!否则不是白被泼脏水了吗?
唐娴避着地上水迹走过去,一把捡起书信,展开,只见信上仅有寥寥数字——
兄长展信佳:
旦逢良辰,顺颂时宜。
今亦甚挂念两位兄长。
另,祖训增新:为兄者,当时刻疼宠幼妹。望谨记。
妹,袅袅。
一封兄妹之间的家书。
字迹凌乱幼稚,夹着几个划掉的错字墨团,尤其是最后两个略复杂的名字,写得格外的圆润和巨大。
写信的应当是个认字不久的小姑娘。
……
谁要看这种东西啊!
唐娴气得脸上潮红,就这种幼稚的家书,递到她眼皮子底下,她都不屑瞥一眼!
“啊,这是我家小姐写来给我家公子庆贺生辰的家书。”庄廉吩咐完下人,过来将那段简短家书抽走,折叠几下收了起来。
气归气,唐娴昨日的反省还是有点作用的,她压住心中气愤,赶紧顺藤摸瓜:“这手书稚拙,你家小姐年岁不大吧?”
这点庄廉倒是不遮掩,道:“如今约莫七岁。”
唐娴再道:“给兄长庆生还要写信,她不在京城吗?”
唐娴喜欢年纪小的小姑娘,当初分别时,她妹妹也是这年纪,乖巧听话,套话也简单。
“小姐又要套话?”庄廉含笑反问,见唐娴红了脸,道,“这倒是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家小姐的确不在京城。”
唐娴心中暗觉不妙,七岁大的姑娘,定然是要与母亲同住的。
她不在京中,那不就意味着所谓的家主夫人也不在京中吗?
倘若这个宅邸中,的确一个女子都没有,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姑娘还是想想怎么应付四月初九的品茶吧。”庄廉好心提醒,“我家公子观察敏锐,姑娘若是自己露了马脚,可怪不得别人。”
庄廉是不愿意再有他人牵扯其中的,尤其如今云停与唐娴不对付,多一个人牵扯进来,矛盾就越深,这两人越难合作。
再真闹出什么人命隔在了里面,倒霉的还是罪魁祸首烟霞。
烟霞欠揍,但罪不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