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与狗——鹊桥西【完结】
时间:2023-07-27 14:37:57

  最终,书房湿漉漉的地板是侍卫过来清扫的,唐娴被安排去整理书册,没有了云停的为难,这回事事顺利,未再出岔子。
  而书房中有名画古籍,珍贵墨石与香炉器具等,唯独不见什么书信笔录。
  人家特意防着她呢。
  唐娴心里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
  翌日,唐娴未再见到云停,据庄廉所言,他是有事外出,三日后方回。
  而三日后,便是四月初八。
  这是归来后,特意安排一整天来拿自己撒气呢。
  唐娴知道他不安好心,为此踌躇了整整两日。
  最终,在云停回来的前一日,她独自在书房整理堆积着的画卷时,假装摔倒,倒地不起,睁眼后一问三不知。
  “姑娘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唐娴扶着额头摇头。
  庄廉眼皮抽动,又问:“那姑娘可记得烟霞?”
  “听着略有耳熟,但是记不起来。”
  庄廉:“……”
  “想必姑娘也不记得孟公子了吧?”
  唐娴扶着额头,虚弱点头。
  反正云停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舒心,她干脆假装失忆,也让云停无法顺心如意。
  她就是想不起来,云停能拿她怎么样?
  唐娴才不管有没有被人看穿,云停都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她怎么不能?
  这事全看谁的脸皮更厚。
  “我头疼,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唐娴趁此时机将以前不能说的话全部问了出来,“这是哪儿?你是什么人?”
  庄廉未答,让人给她请了大夫,然后未再见她,直到又一日,云停归来。
  “这种失忆之症,说来玄乎,大夫号脉也看不出异样。”
  云停正在更衣,看庄廉的眼神像的看傻子。
  庄廉赧然,但继续絮叨着:“……公子,都说了那姑娘交给属下了,您就别插手了。前几日你不管,我与那姑娘关系已拉进许多,再过几日,或许她就能将烟霞所在告知于我了。”
  云停道:“她先招惹我的。”
  “公子,不是我说,咱多少得有点君子风范吧?无缘无故拿个弱女子出气……”
  云停抬眸,庄廉敛声。
  行吧,也不算是无缘无故,毕竟唐娴包庇了烟霞来着。
  片刻后,庄廉整理好思绪,重新开口:“要属下说,既然那姑娘说她失忆了,不管真假,咱们干脆假装相信算了。咱就对她好些……”
  “她若是假装的,能感觉到咱们的善意,定然会放松警惕。她又没什么心眼,说不准哪一日就说漏了嘴,也省得咱们的麻烦了。”
  “若是当真不记得了,也待她好些,让她慢慢想起来。姑娘家都重感情,要不您看,她才与烟霞相识多久,就能宁死为烟霞掩护呢。”
  云停根本没认真听他说话,侧过身子系着腰间白玉银革腰带,漫不经心地问:“那你想怎么着?”
  庄廉精神一震,道:“要属下说,不若就趁机给她编个不那么窘迫的新身份,等相处出了感情,就什么都简单了……”
  这提议云停第一次听说,侧目看来。
  “……对姑娘家来说,最亲近的人除了爹娘就是心上人了,姑娘家春心一动,人就傻了,什么都肯说……最好再多一层亲戚关系,就说是表妹吧?表哥表妹的,喊着喊着就亲密起来了……”
  庄廉嘴上提着这荒唐主意,其实心中清楚,知道云停不会答应。
  被云停暼了一眼后,慢慢的,他的声音弱了下来。
  “这法子……”谁知云停竟破天荒地点了头,若有所思道,“左右要留她两个月,可以与她玩玩。”
第11章 舅舅
  栖月园很大,分为三个区域,以月洞门相隔。上回唐娴去的是桃园,这次去的是偏角处的凉园。
  这园中多参天古树,虽是四月的天,枝叶也遮天蔽日。身处其中,犹如置身幽谷,静谧怡人。
  园中还有个秋千,已经有些年岁了,不难看出,这府邸中曾经是有女孩子的。
  云停就坐在树荫下的闲庭中,手中持着一卷书,从唐娴看见他起,就没有翻动过,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闭目养神。
  唐娴看着他身上的宽松的白衣与石桌上的折扇,毫无疑问,这人是觉得热了,到这里来纳凉的。
  今年的天转暖很快,前几日落雨之后,日头骤烈,午后的太阳常使人冒汗。
  此刻,唐娴用手背抹了抹额头,又在心口抚了抚,暗自宽慰自己:
  已在庄廉面前演了一天,大夫也诊治不出什么问题,只要一口咬定什么都不记得了,谁也不能强逼她想起来。
  想要烟霞与金银珠宝,先让她顺心了再说吧!
  随着侍卫走到近前,阴影投到云停面前,他眼眸微张,从眼缝中扫了唐娴一眼,问:“知道我是谁?”
  “不记得了。”唐娴从来就没知道过他是谁,听别人称呼他向来都是“公子”二字。
  “还记得什么?”
  “什么都不记得了?”
  “吃饭睡觉?”
  唐娴忍着他,好脾气道:“那是与生俱来的,我忘记所有,也不会忘记这些。”
  云停道:“你打小娇生惯养,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一朝失忆,这些常人能做的,竟自己全都会了。”
  这是那日唐娴故意打翻了水敷衍云停的说辞,被云停拿来嘲讽她自己了。她只当没听懂,做出迷茫的神色,“嗯?”了一声。
  暖风穿梭,枝叶簌簌,树影摇动了几下,斑驳的影子从云停脸上一闪而过。
  他重新闭上了眼,靠着宽大的藤椅,慢悠悠道:“烟霞和你自己的事都不记得了,那孟公子自该也不记得了?”
  唐娴早将他可能会说的话在心中预演过了,此时刻意压语速,用疑惑的语气问:“孟公子是谁?”
  “你情郎。”
  “……”唐娴一声将出声的质疑硬生生压了回去。
  她面上平平,心中早已翻起风浪。
  这人胡说八道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
  唐娴忍不住对自己装失忆这一计策的可行性产生了怀疑。
  “记起来了?”云停的话音不见半点迟疑,甚至眼睛都没张开。
  怎么会有人趁别人失忆,篡改他人记忆?
  万幸唐娴是假装的。
  她牙关紧闭,恨恨磨动了一下方才开口:“不记得。”
  云停双臂展开在藤椅把手上,神情惬意,懒洋洋道:“我本想今日午后带你去指认姓孟的那人,现在你记忆全无,这可如何是好?”
  他说着为难的话,神色和语气却都十分随意,半点未见踌躇,摆明了没把唐娴失忆的事当真。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咬定了失忆,唐娴就要装下去。
  她既想去寻找孟公子,又怕真找出来了不知该怎么办,本就因这事为难,此刻看见云停这模样,心中愤愤,索性转开脸不再看他。
  这一转头,看见不远处的小径上,庄廉与侍卫说了几句话,然后匆匆赶来。
  庄廉是极其不放心这两人独处的,处理完手上琐事就立刻赶过来了。
  他必须得亲自看着,好随时从中斡旋。
  到了亭中,见两人面上均无太大的变化,也没感受到激烈的暗涌,放心了许多。
  甭管唐娴真失忆假失忆,反正不记得了,就代表着过去的恩怨全都放下,一切从头开始。
  庄廉笑呵呵地为云停斟了茶水,立在一旁听二人谈话,结果第一句就震撼到了他。
  “你伙同情郎盗了我的宝库是事实,并非一句不记得,就能将这罪行否认了的。”
  庄廉人懵了。
  不是说好了假装是远房表妹吗?表哥表妹,这关系多亲密!怎么转眼成了债主和盗贼?
  这和以前有什么区别?
  庄廉怔愣地去看唐娴,见唐娴眼中的汹涌的恼意一点也不比他的惊诧少。
  园子里的风一阵一阵的,直把二人的心吹得平静下来。
  唐娴两手紧攥,一字一顿道:“你不要胡说。这府邸侍卫众多,我便是心怀不轨,有情……”
  实在说不出“情郎”二字,唐娴憋了口气,道,“……有同伙,也难以顺利得手。”
  “这倒是,你没那个本事。”云停赞同。
  唐娴发誓,她再次从他的语气中听到了嘲讽。
  “你在府中该另有同伙。”云停摸着下巴,想了想,举棋不定道,“安排谁呢?”
  唐娴:“……”
  这人把她当笨蛋,当着她的面编故事骗她呢!
  她忍无可忍,要出声质疑时,庄廉忽然道:“不需要同伙,姑娘是公子的远房表妹,寄居于此,府中侍卫知晓姑娘的身份,自然不会对表小姐有所防范。”
  云停眼角一抽,目光威胁地转向庄廉。
  庄廉迷茫,还有点赧然,但仍努力将故事拉回到原本的轨道上。
  他装作没看见云停的眼神——昨日云停应允了他可以这样的——以拳击打手掌,肯定道:“没错,就是这样!表小姐心无城府,被坏男人利用了,才会助人窃宝。”
  如此一来,云停编的故事成立,表哥表妹的关系也稳住了,两全其美!
  庄廉很满意。
  而云停冷冷一笑,道:“不止如此,她还有个好舅舅是我府上总管,为她吃里扒外的行为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西南王府勤杂总管庄廉后背猛地一凉,意识到有哪里出了问题。
  回忆着这两日与云停的对话,庄廉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醒悟过来。
  昨日云停说“可以与她玩一玩”,指的或许并非表哥表妹的假关系,而是那句“姑娘家春心一动,人就傻了”。
  对!所以才有情郎这一出!
  就说昨日他应得太轻易了……
  庄廉转脸,看见云停阴沉的双眼。
  这位当真是小心眼,让他不高兴了,连自己人都折腾。
  但自己编的故事,不论如何也得演下去。
  庄廉羞愧地甩袍请罪,罪名是管教不严、纵容甥女与外人联手行盗。
  几句话的功夫,唐娴的身份一变再变。
  她早已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没能出声,在心里默默把自己的新身份琢磨了一遍,越琢磨越觉得荒谬。
  她既是这位公子的表妹,又是庄管家的甥女?
  唐娴没忍住问:“那我爹娘是谁?他们人呢?”
  庄廉已犯了一次错,不再贸然开口,悄悄去看云停。
  云停扶着额头思忖了下,道:“你爹是……算了,不重要,反正他们已被你气死了。”
  唐娴获得新的罪过:不孝。
  新的“父母”:五日前得知她与孟姓情郎联手偷了云停的宝物,一口气没上来,双双毙命。
  新身份听得唐娴脑子里直打雷,她还在犹豫是否接受,云停再次开口:“好好动动脑子回忆下你情郎,午后随我去指认他,指认不出,就把你舅舅挂在树上晒成人干。”
  “舅舅”庄廉无端遭受牵连,脸绿得跟园子里的苍翠枝叶一个颜色。
  无妄之灾,说的大概就是这个了。
  唐娴则因为这话瞬间接受了新身份。庄廉被云停推到她这边来了,不错。
  唐娴眼中含泪,喊道:“舅舅。”
  庄廉眉毛纠在一块,心中千难万难地挣扎后,勉强开口:“……哎。”
  身份的事情粗略得到一致认可,指认的事不急,反正遭罪的不是她唐娴,眼下还差最后一件事情需要确认。
  唐娴慎重问:“所以我叫什么名字?”
  庄廉哪里知道她叫什么,她在府中待了近十日,自身相关的事情一个字都没说。
  她不说,云停的没人告知她,这双方都还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庄廉心中正想着给她取个什么名字,云停已经开口:“装失忆。”
  唐娴:“……”
  庄廉:“……”
  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菜色。
  都按照他编的故事来演了,还要拆台?这戏演不下去了!
  “诗意!诗情画意的诗意!”庄廉极力挽救,高声呼喊,“舅舅我叫庄廉,你叫庄诗意。”
  唐娴:“……嗯……”
第12章 情郎
  换了名字和身份,唐娴的地位没半点改变,照旧被人看守着,也仍要被迫去指认孟公子。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能理直气壮地问出想知道的事,比如这反贼的姓名和来历。
  “可以自己看。”庄廉回答道。
  唐娴首次得以踏出府门,回首仰望,见府门上的牌匾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她道:“空的。”
  庄廉道:“那便是了,公子不愿被打扰。”
  言下之意便是他家公子身份不一般,一旦曝光,登门拜访之人将络绎不绝,会扰了府邸的清净。
  这点的确没错,唐娴住了半个月,就没听府中有过喧哗,大多时候,处处都静悄悄的,让唐娴误以为她可以悄无声息地溜走。
  然而付诸行动后,才发觉府中处处是侍卫,森严程度不比皇陵差。
  但这话还能有另一种理解。
  唐娴问:“他就那么见不得光吗?”
  庄廉:“……”
  庄廉拿出长辈口吻训斥道:“怎么可以这样说你表哥?”
  他说得还算正常,传入唐娴耳中,却让她生生打了个寒颤。
  唐娴曾经有过舅舅的,是外祖家三代单传的男丁,抢过唐夫人的首饰,骂过她死丫头,在唐娴七岁那年成功以一己之力把外祖家拖垮,如今全家人远在塞外。
  在唐娴脑子里,舅舅,等同于废物,绝不会、也没有资格用长辈的姿态来教训她的。
  “当初若非我觅到了好差事,你娘哪有机会嫁给公子的表姑的表弟,这是高嫁,否则你哪能有资格唤公子一声表哥?”
  庄廉倒是对新身份适应得极快,故事编的很是流畅,喋喋不休道,“你表哥看着气性大,实际上性情好着呢。再说了,现在是咱们欠他的,你就多忍忍,对他恭敬些,好不好?舅舅还能害你不成?”
  唐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双方心知肚明的假身份,编那么多无谓背景做什么?
  她等庄廉絮叨完了,小心地与他确认:“他……我表哥……咳,他性情好?”
  口若悬河的庄廉停顿了下,而后轻轻“嗯”了一声,违心地点了头。
  唐娴眼睛微眯,无声地用眼神谴责着庄廉。
  庄廉不动如山,带着侍卫将唐娴送去了明月轩。
  明月轩坐落在城西,南朝闹市,北临城河,视野开阔,雅俗共赏,是一处书斋,常有文人聚集会诗或是斗艺。
  此时,有十数年轻公子汇聚于此,锦衣华服,茶香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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