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顿,什么也没说。
两分钟后,二人裹严实了,撑着把伞并肩往海边走。
程亦望着远处翻腾的海浪,吐出口气,所有的疲惫都被洗去。
果然,她在身边,他才不会累。
“小月亮,想不想听我以前的事。”
她应了一声,程亦便开始低低诉说起。
自有记忆以来,他就是保姆带大的,程墨山一个月可能来看他一两次,但他还不算撒手不管,起码把学校和一切事宜安排得没有任何问题。
可贵族私立学校,他去那简直格格不入。
小学一年级,就有几个富家子喊他私生子,见不得光,小三生的贱种。
什么难听的词汇都往他身上砸。
他回去问保姆这话是什么意思,保姆哄他,说什么小孩子都是口无遮拦的不用放心上。
他起初不在意,后来次数多了不由得问他们,私生子是什么意思?
“我妈说了,你爸在外面偷情,养小三,你是不要脸的女人生的!”
程亦说这话时神色平淡,“你知道我后来把他们怎么样了吗?”
“我拿椅子砸到他们身上,用尽力气,一下又一下,老师都被吓得想报警。”
“我七八岁就能因为一个不痛快,把人打的以后见我都得喊哥。”
后来他从程墨山口中了解来龙去脉后,对这个父亲的态度也天翻地覆。
保姆也并没有她看上去那么好,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朝程亦发脾气,并长期独自吃掉他三分之二的生活费。
程亦的整个童年,极度缺爱,导致心理有点偏执和黑暗。
十岁那年,他已经长高很多,第一次朝保姆发了脾气,“你要拿多少钱我不管,我能吃饱就行,但你不该放纵到把你孩子也带回我家来。”
保姆平时只做些该做的,她觉得程亦性子难亲近,感情算不上多深,此时脸上有些挂不住,口无遮拦了一句,“这是你家吗?这是程家的房子。”
她也觉得程亦是私生子,打心底里鄙夷。
很快保姆被他开除,程墨山虽然不解但也顺着他,之后照常每个月给生活费,偶尔关切,也关心他的学习,但除此之外,也就那样。
后来程亦凭着一己之力,不要命的为自己打了个干净的环境。
他把所有明里暗里辱他的人揍到说不出话,狠戾到高年级都怕,倒不是打不过他,是他们没见过这样一个富家子会拿命出来跟人比的。
他还玩儿刀,根本不怕把人捅死。
有钱人谁不惜命?
况且程墨山也不是不管他,还会给他处理一切烂摊子。
再也没有人敢当面说他任何一句不是。
江如风这人也是奇葩,说欣赏他身上的劲儿,要和他做兄弟,这一做就是十几年。
他的整个前半生,如野草一般,挣扎在肮脏的土里,几次要死都没死掉。
再后来,他活得愈发肆意,喜欢玩车飙车,无数次和死神擦肩而过。
他喜欢那种血液沸腾,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以此感受自己还真实的活着。
哪天真的死了也无所谓。
直到见到论坛的帖子。
‘高岭之花宋望舒’高挂主页。
他只看到偷拍的那一个侧颜,不知不觉就走了神。
兄弟起哄,“照片都能给程哥看楞,这不得瞅瞅去?”
于是有了他们和小月亮的第一次见面。
第40章 我本卑劣至极(修)
“小月亮,你知道那天见到你时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
“好险,我不是个gay。”
“......”
程亦低笑一声,想起那熟悉却又有很大差别的血液翻涌,又好似心脏骤停,喘不上气。
再说得文艺一点。
泥里的烂草第一次冒出头,见到那高悬夜空的月,感受皎洁月光照到他的身上。
伴随着心悸袭来的,是一种莫名其妙埋在心底深处的自卑。
为什么自己不是一个能配得上那样女孩的皎皎少年?
说是这样说,他自卑归自卑,该为之努力的一样不少。
“小月亮,我不在你面前抽烟,喝酒也不喝多,我佯装肆意洒脱,性子开朗,其实我内心卑劣到极致。”
“我从来不会说,其实看到你对其他人笑,对如风他们也好,我会嫉妒,会怕。”
“我常会想把你关在自己的怀里,用自己的方式把你欺负哭,和我一起沉沦欲海,我会咬你的肩膀,你可以抓伤我,出血最好。”
“我会兴奋,会深切感受到我们都是鲜活的,你是我的。”
他低低说着,眸子沉沉的去看她的神色,“可我藏住了,我怕你疼,怕你难受,更怕你会觉得我心理不正常。”
“我把内心最干净的地方呈现给你,只求你能有一点点喜欢我。”
宋望舒眼睫半垂下,在她干净洁白的眼下氲出一小片阴影。
“小月亮,你记得我们的第一次吗?”
她眼睫一颤,喉间动了动。
她当然记得。
那是在一起第二年盛夏,程亦半夜来敲她在外面租房的窗。
“小月亮,走,去海边!”
宋望舒眼皮沉重的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
他想一出是一出,她都已经习惯了。
于是什么抱怨也没有,起身穿衣服就跟着他走了。
程亦早准备好了烧烤和冰啤酒,二人坐在篝火边,然后递给她一盒热好的牛奶。
宋望舒摇摇头,海风将她的长发吹得凌乱,指着他手里那罐酒,“我也想试试。”
程亦看着她满脸笑意的脸,心中微动,仰头喝了一大口,站起身,俯身按住她的后脑,将口中液体送进去。
唇齿交融,他克制的呼吸深重。
少有的深吻,点燃了少年身上的温度,令他宛如深处火炉,炽热不堪。
许久他才拉开距离,扬唇,“好喝吗?”
“没尝出来。”
她仰着头,一双眸弯如月牙。
程亦克制着再吻下去的冲动,移开了头,眉眼微敛,打趣道,“想骗我再尝一次?”
宋望舒轻笑,打量着他。
她并非什么都不懂,人体绘画时还曾画过些露骨香艳的古希腊爱恋。
她清楚的记得,程亦表白那天就已经说了他心中所想,相处中也能感受到,他对她是有欲的,只是从未表现也从未提过。
鼻腔里是海风的湿咸气息,她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空有星辰闪烁,月光洒落海面。
一望无垠的海,海浪声不绝,面前是心爱的男孩,篝火,还有她喜欢吃但从来不敢多吃的烧烤。
自由和生活的气息让她急切的想感受自己的灵魂。
不会有了,再也不会有人带她感受这么放纵的快乐了。
于是,她轻声对程亦说。
“我们做吧。”
声音很轻,可程亦还是听清了。
他身体肉眼可见变得僵硬,不敢置信又心跳加速的反问,“做......做什么?”
“爱。”
“???”
看着他紧张到咽口水,宋望舒轻笑一声,眸中好似淬了星,“不想吗?”
WC!
程亦在心里爆了声粗口,他想,他太他妈想了好吗?
虽然在曾经那漫长的青春期里从没有想尝禁果的兴趣,可对于宋望舒,他心底绝对是有龌龊心思的,可是她太干净太乖了。
程亦每次一冒出那些旖旎的心思就会唾弃自己,坚决抑制自己,绝对不能这么快染指小月亮。
起码要定下来,要把她娶回家才能做这种事。
现在突如其来的画面让他大脑宕机,傻愣愣的问她,“在......在这儿吗?”
“嗯,在这儿。”
确定自己没听错,程亦的脸跟烧起来似的,耳廓子也爆红。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试图让自己体内的燥热缓和下来。
两人之间,主动且直白提出此事的竟然会是宋望舒,他成了那个手足无措的人。
“我......”他咽下一口酒,神情是假装出来的冷静,“我......没准备,要不,下次......?”
小月亮没提过什么要求,她总是很好满足,程亦便常主动给她些或大或小的惊喜,只为了她开心。
当然,最重要的是从来不会拒绝她的一切需求。
所以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带着询问,好像生怕惹了她不高兴。
宋望舒却是直白的看着他,“史铁生说,爱不比性,性唯快乐,爱没那么轻松。”
“但是程程,我能感受到你已经给了我很多的爱,所以此时此刻,我想和你体验一番欲海。”
“有爱的加持,那是不是会快乐到极点?”
若程亦再扭扭捏捏就真的不是个男人了。
他甚至已经紧张到没空去想他家的小月亮怎么会有这么大胆放纵的一面。
后来他几乎是遵循本能却又小心翼翼的照顾着她的感受。
炽热的唇,汗津津的额发,交融的身体,映在篝火旁勾勒出一双极具淫靡的光影。
海浪拍打礁石,远处好似有烟花绽放。
血液的翻涌到达前所未有的极点。
他觉得自己死在这里都值。
他不知道。
宋望舒亦是如此想的。
她从前不懂为什么总有文学家和画家们那么明目张胆的高歌性与欲。
原来心灵空虚灵魂空洞的时候,爱和欲可以短暂填补。
二人已经不知不觉走了很长的路,最后在离海水最近的地方停下。
宋望舒侧目去看程亦。
他望着远处的夜海,那里海浪翻腾,耳畔风声作响。
“小月亮,我知道的,你不是冰冷的海。”
“我想靠近一点,我想知道,你每一滴眼泪下的失落。”
“我说过,我好得快,你不用担心伤到我。”
所以,再靠近一点吧。
别再推开我。
第41章 敲门礼
她不是机器人,她会任性,会放纵,会哭会笑。
程亦虽从未看透过她,可一直从未停止爱她。
“我等不了了,小月亮。”
“我曾说过,我是你的,现在我想要求,你也是我的。”
宋望舒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执拗,于是沉默。
风吹乱二人的发,雪越下越大。
转眼,她又该回家了。
程亦送的她,家门前站着一脸黑的宋澄。
他下车,站在车前,痞里痞气的朝宋澄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宋女士,改日上门拜访。”
“滚蛋。”
宋澄这话一出,宋望舒惊讶的看向她。
程亦却毫不在意,甚至笑意更深,“得勒,改明儿见。”
说完,朝宋望舒说话时声音不自觉柔下,“回去吧,晚安小月亮。”
她点点头,转身进门,没走出两步,男人又喊,“你订婚宴,会请我吗?”
纤细的背影一僵,片刻才回头,“如果你想来。”
“一定到。”
宋望舒觉得他有些奇怪,又说不出哪里奇怪,在宋澄的注视下,也没空多想,匆匆进了大门。
程亦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朝她母亲勾唇,自信得有些张狂,上车疾驰离去。
“妈,这么晚了您怎么站在这里。”
雪已经有不少落到宋澄肩上,看得出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还知道晚了?”宋澄晲着她,“怎么又和他厮混到一起去了?”
“......”
“还喜欢他?”
“是。”
“那苏昱呢?”宋澄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更差。
“我跟他说过的,他知道。”
下颚微扬的女人冷嗤一声,“还真是坦诚相待。”
说完,她冷漠转身,但声音听得出不满,“随便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能说什么?”
宋望舒唇线紧抿,跟着进门。
“明天画展会来很多画坛举足轻重的人物,我希望你状态很好,现在不想和你谈其他事情,去休息吧。”
“好的妈妈。”
她有些机械的应下,上了楼,没看到母亲盯着她背影,神情变得复杂。
第二天,宋望舒还是起晚了。
用药的量总是没轻没重,好在不算太迟,只是门外管家已经急的团团转,已经在找人要硬闯了。
她匆匆起身,安抚下他们,穿上宋澄提前定制的小礼服,这种天气会冷,所以衣服并不暴露。
造型师给她加了件保暖又简约的披肩,长发微卷,淡妆轻抹,整个人清冷感十足。
在前去画展的路上,宋澄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催促。
她神色与平时无异,双手却极其紧张的搅在一起。
会有媒体拍照和采访,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表现得令人满意。
车还未停下,远远地,她就看到了人满为患的展厅,外面也熙熙攘攘的挤了大批人,保安和工作人员艰难的维护着秩序。
宋望舒唇线微抿,在看到几个商界的人时,心中的紧张迅速褪去。
车子停下,宋澄亲自出来接她,人群为她开出一条道。
闪光灯闪烁,耳畔熙熙攘攘的声音夹杂着夸赞她容貌的。
“妈,开始了吗?”
“嗯,怎么关键时候掉链子?”
“对不起,我太紧张了。”
“出息,放轻松。”
西瓜上前迅速接过她的手包,一路护着她进画展。
仪式并不繁琐复杂,她其实也不需要做什么,在别人询问某幅画有什么想表达的思想时,胡诌几句,便会换来一众赞叹和鼓掌。
在人群中,她看到了许琛和林萱,正在和宋澄笑容满面的寒暄。
她挂着得体的笑,跟着活动安排走。
展厅太大了,人也太多,好在安保和工作人员尽心尽力,并未出什么差错。
最后是拍卖她的近期作品。
她坐在台下,看着人群高举喊价牌,其中不乏商界来给宋澄捧场的。
诚心想买的画家反而争不过那些财大气粗买人情的。
几百万一幅画,说出去,奢靡吧?
她怕是快赶上梵高毕加索了。
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嘲讽,使得整个情绪瞬间低落,连笑都假了不少。
放在压轴的画是她那副干枯的玫瑰。
喊价前所未有的激昂,迅速将气氛推到最高处,前面喊价有所收敛的画家们也牟足了劲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