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笑着，藏着白色毛茸茸帽子下面的眼睛都弯起来，“程亦，谢谢你，我还没有打过雪仗呢。”
本还自责的程亦一下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不会吧，咱家小月亮的童年这样枯燥？”
“没关系，哥带你玩儿，把你体验过的没体验过的都体验一遍。”
他臭屁的时候就爱自称哥，总是把宋望舒逗得忍俊不禁。
那是他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在雪地里堆了各式各样的雪人。
江如风他们赶来凑热闹，直夸宋望舒不愧是搞艺术的，堆的‘程亦’特别形象。
——没头发，满脸傲气，臭屁又欠揍。
在一片热闹中，程亦悄悄从背后抱住宋望舒，在她耳畔说起黏糊糊的情话。
“小月亮，以后每个冬天都一起过好不好？”
“每场初雪我们都一起看，再打一场雪仗迎接你最喜欢的冬天。”
“小月亮，我好喜欢你呀，你喜不喜欢我？”
“虽然你不爱说，但哥知道，你肯定也爱哥爱得无法自拔。”
宋望舒轻轻掰开他的头，脸颊红红，“你朋友们都在呢。”
“管他们干什么，一群单身狗。”
“汪汪汪！你们秀恩爱就秀恩爱，怎么还骂人？咬你了啊程狗！”
程亦仰头，强忍住眸中的酸意。
又有片雪花落入他掌心，很快化作一片冰凉的湿润。
“小月亮，今年的初雪，好像比往年都早一些。”
“你食言了。”
“你已经食言第四年了。”
男人语气低落到了极点，站在他身后的宋望舒垂眸落下一滴泪来，可她声音平静。
那嗓音带着她特有的柔，却又像是冰山下的雪水，比此刻的雪花还凉上几分。
“程亦，我那时候，没有答应你。”
宋望舒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生活她做不了任何主，将来要嫁什么人，那也得宋澄点头，所以她几乎避开了所有程亦想要的承诺。
她就是个不负责的人，她把那段时光当做一场梦。
对不起程亦是真的。
程亦的身形僵住，他却没有回头，双手有些失控的扣住脸，双肘大开撑在膝盖上，手心传来沉闷的哽咽声。
他还是想问。
“宋望舒，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宋望舒看着他轻颤的身影，心中钝痛。
“抱歉。”
再次听到魂牵梦萦的声音，程亦如梦初醒，猛地回头，看到了一脸苍白的她。
原来不是幻觉。
可他更委屈了，眼睫上还挂着湿润的泪，微卷的黑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整个人像是只被抛弃的大狗狗。
宋望舒看着他连眼泪都来不及擦，已经是下意识的起身，脱下外套站在她面前，用了些力道的将她裹住。
语气也僵硬，“还是一样的不知道冷。”
宋望舒垂眼，泪水止不住往下掉，如雨下。
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添破碎。
她好像具马上就要裂开的瓷娃娃。
程亦被吓到，慌乱又无措的替她擦眼泪，好像忘记了两人的关系，下意识的将她揽进怀里，沙哑的声音尽是温柔和疼惜，
“怎么了？不哭不哭，我错了我该死，不说你了......”
宋望舒甚至没忍住呜咽，在他怀中越哭越厉害。
程亦手足无措的道歉，说着对不起，一下下安抚的拍着她的背。
他从没听过这样的哭声，像只受了伤的小鹿，隐忍着，不敢放声，极力想将呜咽憋回去，反而发出更令人心颤的音调。
他从前想看小月亮的哭，可不是在这这种时候这样伤心，简直哭得他心都碎了。
他慌乱的吻她头发，“想哭就哭出声来，我在呢，有什么事都可以和我说，小月亮，我在呢。”
许久他才听到宋望舒一句极致带着哭腔的声音说着，“我冷，程亦，我冷。”
程亦将衣服裹得更紧，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快步上了车。
他让宋望舒就坐在他怀里，把车内温度调到最高。
整个过程嘴里一直没忘了柔声细语的安抚她。
当他低头看到那双通红到有一点点肿的双眸时，心坠痛。
他的小月亮，到底怎么了？
宋望舒终于缓缓停下，手紧紧攥着他身前的衣裳，头几乎埋进他胸膛。
闷闷出声，还带着没消散的哭腔，“你抽了好多烟。”
他身上混杂着淡淡的烟草味道，还有乌木雪松的味道，并不难闻。
她甚至有点喜欢，多嗅了两口。
程亦一下下抚着她柔顺的头发，声音变得小心翼翼，“我错了，以后不抽了。”
“你是不是一直都抽烟，只是没在我面前抽过？”
“......嗯。”
“为什么？”
“因为小月亮干干净净，我不想让烟味沾到你身上。”
宋望舒被他一句极其认真的话说得鼻尖又开始泛酸。
她难得像是闹脾气一般，语气不算很好， “不是的，我不是的......”
第38章 藏了什么没告诉我
见自己又把人情绪惹上来了，程亦又开始道歉。
“对不起小月亮，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
宋望舒别扭着，在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事。
她记得有天傍晚的风很大，几位少爷想吃大排档，把宋望舒也拐了去。
一行人坐在街边，不在乎卫生堪忧，没有半点架子，抬了几箱啤酒就开喝。
宋望舒喝着程亦给她提前热好的牛奶，看着几位接地气的大少爷，各个脸上笑容洋溢。
外面常有人说他们这一行人都是些惹不得的富家子，脾气火爆，就是有人不小心撞了他们一下都得挨一巴掌的那种嚣张混子。
可接触下来，她只觉得程亦的朋友都跟他一样，内在是很好的人。
不会在饭桌上自负的高谈阔论，没人讲低俗的话题，更不会大肆议论女人。
他们满脑子都是篮球手办，运动飙车，多余的时间学习打理公司，连女朋友都很少谈，说出口的玩笑话都很有意思。
自从她和程亦在一起加入以后，也没有人不尊重过她，调侃话适宜，有能带上她的话题从不会冷落。
偶尔会满嘴粗口，可也是性情使然，更让他们显得生动肆意。
那晚可能运气不佳，隔壁桌有人喝多了酒闹事，啤酒瓶噼里啪啦砸的满地都是，很快殃及他们这桌。
几人骂骂咧咧的起身，“老板，能不能管管？”
程亦揽着她，看得出不想掺和，可那几个醉鬼大汉被吸引了注意力，指着这边骂了几句胡话让他们闭嘴。
看似脾气很好的许知，猛地摔了个啤酒瓶砸回去，动作利落干脆得宋望舒都被吓一跳。
紧接着江如风也跟上，一酒瓶砸大汉头上，还优雅至极的用纸擦了擦手。
两边转瞬打起来，动静很大，程亦却拉着她到一旁，目光紧盯着，并未上前参与。
四五个醉汉力气大的惊人，可能练过，许知江如风这边多两个人也没占上风。
宋望舒注意到他紧握的手，知他担心兄弟，轻声开口，“你去吧，那几个看起来有点壮。”
他朋友们不一定打得过。
程亦只偏头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宋望舒不解，“怎么了？再不去如风他们要挨打了。”
直到他兄弟传来一声哀嚎，程亦终于没忍住低骂了声，跑过去。
那是宋望舒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程亦打架，在他们认识的第二年。
程亦打架姿势很利落，下手也重，宋望舒被他安置得远远地，也看清了他那一下下要命的打法。
她算知道为什么程亦不想参与了，他觉得宋望舒会怕。
可宋望舒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那些人头破血流，她血液都隐隐沸腾起来。
她一点都不怕。
只是担心程亦和他朋友会不会受伤。
老板报了警，很快局面就被警方制止。
一行人那晚被关在拘留所，神情闲适，已经家常便饭。
程亦抱着宋望舒，“吓着没？”
她摇头，“你们受伤了吗？”
许知笑，“嫂子放心吧，只有别人受伤的份。”
有个嘴没把门的脱口而出，“嫂子你别看程哥在你面前多乖，他以前打架才是真的不要命，这几个算什么，程哥以前一挑......”
程亦蹙眉瞪了他一眼，话题立马被江如风带过。
宋望舒注意到，程亦那晚异常沉默，抱着她的手很紧。
后来更是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的，宋望舒忍不住问他，“是不是伤到哪里了？”
程亦摇头，总算说起，“小月亮，对不起，在你面前打架了，我以后一定注意，不会再犯的。”
“有没有吓到你？”
她这才知道，原来是觉得她会不高兴。
程亦见她不说话，都快哭了，“你不高兴就骂我，给你掐我耳朵怎么样？”
说着就把脑袋凑过来委屈巴巴的求她原谅。
宋望舒佯装伸手掐他，却是在他耳朵上轻轻的一揉，嗓音温温，“没关系的，没受伤就好。”
下一秒，程亦抱紧她，声音闷闷，“小月亮，你真好。”
宋望舒也是后来问了很多次江如风才知道。
年少的程亦轻狂到视死如归，最爱用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
飙车往死里飚，打架往死里打，谁辱他一句，就算是一挑五六七，他皆不惧，不要命也要打回去。
这样的他，在宋望舒面前收敛一切爪牙，小心翼翼的藏着自己所有的负面，只给她呈现一个温柔，体贴，傲娇又缺爱的男孩。
好像就如他现在所说，以为她是干干净净的白纸，不想让自己一切黑暗面沾染她。
程亦还在一下下倒着歉，他不知道自己错哪里，其实也根本没有错，却一直在说‘我错了’。
宋望舒心中酸涩。
在她面前他都不是真正的自己，而她亦是。
若程亦以后发现，原来我心上干干净净的小月亮，其实是个心理残缺，人格破碎，没有自主意识的残疾娃娃。
他会不会在一切假象被撕开后，发现自己的爱情也跟着碎裂。
就好像苏昱曾亲手撕下心爱女孩身上的金光。
那个女孩从此暗淡，再也照不到他心上。
想到这，她难过不已。
却也迅速冷静下来。
她仰头，看着程亦，看着那张满是心疼的脸。
心中好像被针一下下扎着，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
“程亦。”她声音有些哑，“我要订婚了。”
男人没说话，低下头想亲吻她的眼睛。
车内温度已经很高，那唇炽热，如他人一般。
还未贴上就已经被她擦着唇角躲开。
“我知道。”他语气轻颤，喉间微动，“订吧，没关系的。”
他后面有句话咽了下去。
“我很快就会和他结婚。”宋望舒轻轻吸了下鼻子，“我要走了，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她伸手去开车门，被他拦住。
四目相对，程亦轻声问她，“刚刚为什么哭？”
“不知道。”她扯谎。
“是吗？”程亦眉心微动，手依旧拉着她要开车门的手腕。
僵持片刻，他低哑的声音在车里响起。
“小月亮，你藏了什么没告诉我？”
第39章 自卑归自卑
藏的有点多。
宋望舒当然不会说，自己为什么这个点来到画展，包里只带了把美工刀。
车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湿气像是让窗上蒙了一层雾。
“订了吗？几号？”程亦突然问。
宋望舒唇线微抿，垂眸回，“十二月初。”
“嗯。”他轻应了一声，下颚紧绷，“我送你回去。”
“不......”
“嗯？”
“......谢谢。”
她没再拒绝，意识到两人现在坐在副驾驶，姿势越界，忙起身给他空间下车，去了驾驶座。
程亦系上安全带，不知道在想什么，油门启动一半，手搭在方向盘上不动了。
宋望舒也没催，看着前方很快就被染上一抹白的景。
片刻后，她听到程亦的声音说，“太瘦了。”
“嗯？”宋望舒不明所以。
“你太瘦了。”他低声重复，神色低落，将车缓慢驶出，“我一只手能抱着你甩八百圈。”
“......”
“多吃点吧求你了。”
语气已经恢复他平时的调调，宋望舒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放下心来。
一路再无言，两人情绪皆稳定到平时的状态。
宋望舒忽然注意到，去的并不是宋家的方向。
程亦瞥她一眼，“再陪我看一次海吧，有些话想和你说。”
宋望舒看了眼车载时间，还没到宋澄回家的时间，便应了一声，目光从他半明半暗的脸上扫过。
他的下颚弧度恰到好处，红唇，肤白，眼底却是黑漆漆的。
那双眼无神的时候会很有厌世感，染上晶亮的时候又夺目勾人到移不开眼。
她曾经说过，程亦是她见过脸最好看，身材比例也最好的男人，这也导致她看程亦时会不自觉勾勒出一幅画的框架。
画他的时候这话脱口而出，某人气呼呼的抓着她问，“你还看过多少男人的身材？”
“很早画人体的时候就看过不少了。”
“啊啊啊啊！！”某亦醋得狂抓自己的头发，险些原地爆炸。
下一秒，他开始脱自己的衣服，“画！给你画！以后只准画我不准画别人了。”
宋望舒面不改色，只是直勾勾看着那性张力颇强的身材，莞尔示意他，“还有裤衩子。”
“......”他的脸居然瞬间爆红，娇羞的捂住自己下半身，“宋望舒你是不是想耍流氓？”
不知不觉想到这里，她收回视线，无意识的扬唇。
程亦察觉到，也跟着小弧度的笑，“现在想画也可以给你继续画的。”
宋望舒敛笑，很是认真的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是蛔虫。”
“嗯？”
“嗯。”
“......”
宋望舒偏开头，又无意识弯唇。
此后再无话，一直到了海边，雪还未覆盖路，不会很难走。
宋望舒想把大衣还他，程亦制止，从后备箱又拿了两件薄款羽绒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