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宁王世子遭蛮人埋伏,与部下困于沙漠数十日,生生渴死于内,捐生殉国,是顶顶忠烈之将,其夫人林氏闻此噩耗也撒手人寰,独留一对可怜的兄妹。
而那对兄妹中的哥哥被陛下封作世子,妹妹更被破格封作了公主。
其二人际遇便似极了朝阳郡主。
思及此,江遇宛叹了一息,对她福身行了个礼,唇边勾起一个温柔的笑,问她:
“公主为何认得我?”
沈燕B抿唇,想说她曾听哥哥提起过朔州的小江都王,这位王爷极其疼爱长姐的遗孤,那位郡主生的十分漂亮,却有重疾在身。
这不就对上了吗?
且她受邀来赴宴,适才在阁楼已经见了许多位盛京排的上号的贵女们,不过她嫌麻烦,才找借口推脱下楼。
眼前这个姐姐生的这样好看,脸色却苍白至极,能让她想起天上那轮皎洁的月亮以及哥哥身上披着的雪白狐裘。
想起她的哥哥,她很是骄傲。
她哥哥自小便身子弱,受不得凉气,常常裹着厚重的狐裘,哥哥虽不能上马定乾坤,却也有很大的本事,多次杀的西蛮人铩羽而归,更生了张令人见之难忘的俊俏颜。
禹州的百姓爱戴他,常说哥哥那是病态三分,也难掩的天神风姿。
她想这句话用来形容眼前的姐姐,恰如其分。
沈燕B眼睛转了转:“那你又为何认得我......本公主?”
她卡了一下,实因在禹州时,她从不用这般高高在上的自称,可哥哥跟她说过,他不在时若遇上什么难缠的人,纵然心中害怕,面上却不可显露半分。
如今虽未遇上过什么恶人,眼前这个漂亮的姐姐更不可能是恶人,可她自来京的路上便决心――要摆出自己公主的身份,让恶人知难而退。
虽然这道无比尊贵的身份,是用她爹爹的命换来的。
想起她爹爹,她又有些难过。
她从小依赖兄长,不知父亲是什么样子,却可从禹州人人相传的故事中窥见一斑,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沈燕B想了这么多,便也没听清姐姐的话,只看见那张白玉面上唯一的嫣红,上下动了动。
但她不是个计较的性子,高高兴兴地冲姐姐笑了笑,便要从腰间挂着的一串坠饰中扯下一个红色的锦囊,迅速塞进了姐姐手里。
“这个是我哥哥为我求的平安符,送给你。”
小姑娘杏眸水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两腮有浅浅的梨涡,纯洁温软。
江遇宛被这双天真无邪的眼睛望着,眼眉间露出细微的笑意,连同心也软了下去,回过神刚要说话,便见那小姑娘已经风风火火地踏出了门。
她摇头一笑,回过头吩咐身后的白术将那锦囊妥帖收下,心里盘算着如何回礼。
......
阁楼雅间之内,已坐了许多小娘子,莺莺燕燕之语不绝于耳。
江遇宛低敛着眼睫,与那些女郎们寒暄了一番,便径自落座。
她进来时,屋内虽安静了一瞬,到底都是年纪尚浅的小娘子,不一会儿便又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江尔容不知去做什么了,一大清早便没了踪影,这屋里又大多都是一些生面孔,江遇宛揉了揉额心,一张瓷白清透的面庞有些郁郁。
旁边的女郎们实在喜爱她这张惊鸿面,本欲同她攀谈,见她没有交谈的兴趣,也歇了心思,转而与其他人说起话来。
江遇宛低敛着眼睫,沉默听着。
有人挑起了话头:“福清公主昨日来京,陛下和太后不仅亲至宫门接见,更为她办了场声势浩大的洗尘宴,足见有多重视她。”
旁人接话:“宁王虽甚少回京,可我听说昔日的宁王世子小时候在京常住,还做过陛下的伴读,与陛下感情十分亲厚,福清公主是世子骨血,世子又......陛下待她与旁人不同些也属人之常情。”
有位年纪不大的姑娘压低声音道:“何止?此番赏月宴便是皇后娘娘交代下来的,让穆家姐姐带着公主在京城游玩。”
“说起来,适才我们可有哪里得罪公主?使得公主刚到没多久便要离开。”
众位女郎都摇头,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皆静了下来。
江遇宛恍然,想必穆晚颐身边的婢子如此着急,便是因福清公主的提早离宴。
而两人一个走了东边,一个从西边过来,自然没能碰头。
没过多久,一位女郎高声道:
“G,那是什么?”
......
一弯新月划过,鸦青色的夜幕覆盖了整个京城。
引得贵女们好奇的是一方台子。
那台子悬空在镜玉湖之上,四面皆覆白纱,客人便愈发好奇,有的更是探出头往外看,却只能隐约瞧见一个女子娉娉袅袅的影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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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平安姑娘
◎变故频生,究竟是为何?◎
几息后, 在这躁动中,掌柜在台子旁的天梯上出现,他笑着拱手:
“诸位, 今日贵客盈门,小店不胜欣喜,特献上雅乐, 供诸位赏玩。”
随着话音落下, 台子上的白纱四面被人同时拽下,女子的身形逐渐清晰, 众人齐齐看去。
坐在台子中间的是一个抱着琵琶的姑娘。
那姑娘穿了一身藕荷色华锦衫, 墨色如云的发髻散在削肩上,露出一截纤细白嫩的颈项, 如同一弯温柔皎洁的月, 她眼睫低垂, 一张脸莹白剔透, 顾盼间有种出尘脱俗的美。
她一身素色, 额间花钿是唯一的艳色。
身侧有一声疑惑的“是她?”倏然响起,声音太小,江遇宛还以为听错了, 没有细究。
随着她轻轻颔首以礼, 纤纤玉指落于弦上,清冷曲调响起。
音起之时,周围便静了下来, 乃至相思桥之上的百姓也都停了下来, 静静听着。
江遇宛微微撩起眉梢, 觉得这乐音太过伤情, 周围的女郎们更是眼睫颤颤, 欲掉下泪来。
她弹的是《秋折赋》。
这曲子悲伤凄婉,令人听之心折。
是由前朝的武帝之妃荆熹夫人所作,传闻中武帝嗜战、喜杀伐,纵然战无不胜,可致国库亏空、百姓颠沛,朝中大臣皆无法,因武帝没立后,求至妃嫔之首荆熹夫人处。
荆熹夫人才艺出众,尤善琵琶,方以折花为例,袭至万民,作出了《秋折赋》,日日于宫中弹奏,然她并不受宠,武帝也不甚在意。
有人叹:“荆熹夫人弹了三年,风雨不停,直到一双手废了,才换来君主侧目。”
江遇宛看过去一眼,见说话的是长阳侯府三房嫡女,似乎叫作温潋。
江遇宛之所以认识她,实是因为这位姑娘坐在这相当局促,偏身旁的女郎们还一直点到她,直将这姑娘急的脸色通红。
更重要的一点是,温潋是原书中女主的劲敌,自她从苏州回京,女主“上京第一才女”的封号便受到诸多质疑。
原因无他,先说文采。
温潋的母亲是闻名苏州的才女,而她父亲温家三郎既得陛下赏识,如今能高坐三品侍中,亦是满腹经纶、才华横纵的,以此来看,这两位教出的女儿不说才高八斗,也是钟灵毓秀。再者她师从于苏州名儒周鄯,那是当代响当当的大家。温潋三岁背诵千字文,六岁熟读四书五经,七岁已能作诗,满身才名早从苏州传到了京城。
再说家世。
长阳侯府如今当家的是豫章大长公主,她是陛下的嫡亲姑母,辈分与禹州的宁王同样高。她与逝去的老长阳侯育三子一女,长子承爵,次子守在东境浮阳,战功赫赫,三子科举高中状元,外放到苏州已十年有余,现被陛下命为正三品门下侍中,前途无量。可以说这家是响当当的高门大户。
而宋文含毫无疑问被秒杀的彻底。
加之偌大长阳侯府唯有一位嫡姑娘,便是三房的温潋。
可见她会有多受追捧。
其时,更是被作为了太后属意的太子妃人选。
可惜了。
江遇宛想,太子不喜欢她。
而长阳侯府也会在这个年关,倾于一瞬。
簪缨世家,名门大族,看似风光无限,生死却都握在金銮殿之上,可悲可叹。
江遇宛揉了揉额心,撇过了视线,再度看向窗外台子上的姑娘。
......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一曲毕。
那姑娘将琵琶小心搁置,站了起来,终于抬起了脸,一张白生生的小脸,额间花钿皎洁,美得惊心动魄。
她脸上还带着弹奏时的悲伤,凄美的像似随风而散的碎雪。
“平安献丑了。”
嗓音轻柔,若春雪泠泠。
轻易便能使人溺在温柔乡里,为之神魂颠倒。
此时,掌柜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台子中,他脸上挂笑:
“小人先谢过诸位捧场。”
有男人放浪轻挑的声音响起:
――“掌柜的,五百两,可否与这位姑娘共度春宵?”
那姑娘颤颤巍巍的又低下了头,孱弱的肩好似还动了两下,可怜十分。
雅间内,穆晚颐轻斥了一声:“我呸,男人果然都是下贱坯子。”
她的声音不小,一圈的女郎们都听见了。
这话虽不好听,她们却觉得是真理,都在心里暗自点头。
秦如璇今日也来赴宴,不过她显然兴致不高,一直坐在角落里,听到这话倒是轻笑出声:
“听听,咱们穆家女郎竟也会说这市井话。”
穆晚颐眼皮都没掀。
见穆晚颐没有反应,秦如璇的气便升了上来,她猛地一拍桌子,冷笑道:“你......”
她的话头还没起便被打断,穆晚颐瞟她,挑眉:“不会说话就闭嘴,秦姐姐这张嘴得罪的人还少么。”
这说的便是前些日子宣平侯府寿宴上,秦如璇对江尔容口出不逊,反被谢家世子暗讽一番的事。
此事不仅令秦如璇在上京贵女圈中颜面扫地,家中人更是对她失望至极,宣平侯更提出让她去寺庙中青灯古佛了此一生,以全侯府颜面。
若非她姑母求情,只怕她如今已是到那荒山里思过去了!
秦如璇气焰再大,此时也歇了下去,只恨恨地看了穆晚颐和江遇宛一眼。
江遇宛、江尔容、好得很,好得很!
长公主宴上江遇宛小题大做在先,令她得罪了昌平君主,平白失了婚事。侯府寿宴上江尔容令她失了脸面在后,此过节不报,她必不姓秦!
那目光太过灼热,江遇宛不抬眼都知秦如璇在瞪她。
她没放在心里,淡定的喝了口茶。
而此时外面尚在喊价:
――“我出一千两!”
――“五千两!”
“......”
待到价已被喊至一万两,掌柜方笑着说:
“本店姑娘卖艺不卖身,若哪位贵客想听乐音了,平安姑娘在此静候。”
说罢又对着高楼窗户后的人影们,拱了拱手。
男子遗憾的轻叹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待那两人退场,女郎们无甚看的,便又开始闲聊。
谢欢颜性子活,左右看了看,揭起话头:“今日不见宋家姐姐。”
一位绿衣女郎说:“她好似病了几日了。”
提起她,秦如璇的怒气少了些,心头升起幸灾乐祸来,她隐晦的瞟了眼温潋,难得的没说话。
此话一出,众人心里明了几分,揭过这桩事,说起了旁的事。
再说穆晚颐这边,她呛完秦如璇,正是心情大好之际,见江遇宛神色恹恹、安静不语,凑到她耳边,以只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道:
“我方才说是有事,其实是寻福清公主,实在寻不到她,我不知道如何办了,才去这隔壁找了太子哥哥。”
江遇宛挑了下眉,太子也在?
穆晚颐没有看她神情,接着说:“可你猜怎么?我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当场听了太子哥哥的一桩风流事。”
穆晚颐说到这,才离的稍远了些,得意地看江遇宛的神色,本以为会看见她受惊,未料江遇宛神色淡淡,像是不信,又像是不感兴趣。
激的穆晚颐更要把事倒出来,她又凑近,低声道:“方才那位平安姑娘,以奉茶为由,进了太子哥哥的雅间,她跪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说为谢殿下的救命之恩,她一个人从淮阴进了上京,只求在殿下身边做个端茶奉水的婢女......虽然她口头上只想做个女婢,可谁人不知她打的是爬......”
穆晚颐想说“爬床”,终是咽下,截了这个话头:“总之,她不像什么好姑娘。”
江遇宛微怔。
还有这种事?
穆晚颐看她反应,满意了,笑着拉住她的手:“不过你放心,太子哥哥不为所动,甚至一句话也没同她讲,让手下将她送出去了。且太子哥哥一向洁身自好,身边侍奉的也从没有女子,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子。”
穆晚颐笑靥加深,瞧着眼前人素净的脸。
晦暗不明的光线映在她脸侧,如融于夜中的皎洁月色,若说方才那伶人是一弯温柔婉约的水中月,那眼前少女便是一轮冷清而遥不可及的天上月。
纵然眉眼间常覆病弱恹恹之色,纵然是个柔柔弱弱的病秧子,但她的眼睛太过清绝,下巴太尖,而显得清冷十分。
穆晚颐想,纵观上京的女郎们,只有眼前的少女才能配得上太子哥哥。
她先前觉得那哄骗她的宋文含好,还百般撮合她和太子哥哥,才真是瞎了眼了!
幸好太子哥哥慧眼如炬,没有将那宋文含放在心里。
她唇角满意地弯起了弧度,牵着少女的手收得更紧了些。
......
穆晚颐为太子美言一番,说的这些话倒不知是何意,江遇宛没有纠结,悄悄问系统这个平安姑娘的来历。
系统想了想,说:“不知道,书里没她的戏份呀。”
听到这话,江遇宛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更加担心了。
如此绝色女子出现在上京,书中却只字未提,实在奇怪。
除非......
可变故频生,究竟是为何?
......
隔壁雅间内。
室内茶香氤氲,淡淡白烟遮住了对面人的眉眼,其间情绪辨不明晰。
他穿一身雨雾青的长衫,神色温和,一派君子如玉的清矜模样。
宋誉行看他如此淡然,忍不住讽他:“殿下如此定性,介舟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