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野——春崎【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28 17:22:14

  江琅才终于回神,“好不容易能放松,让她玩得尽兴些。”
  他们往书房走,接续着再聊了一阵朝堂之事。沸腾的虫鸣逐渐熄灭,时候已晚,万物归于寂静之中。
  良久,江琅从书房出来,见任月语独自在庭院内,悠闲地荡着秋千。
  江琅走了过去,站在秋千旁,“还没玩够?”
  任月语握着秋千索,“随便玩玩。”
  江琅以为任月语没能玩尽兴,“那我来推你。”
  江琅将手轻放在任月语的背上,学着方才孟昭启的模样,开始替任月语荡秋千,让秋千有一个更大的晃动幅度。
  裙摆随风吹拂,如柳条般婀娜。听见任月语零星的笑声,以及被风吞噬的玩笑话,“这哪是秋千,这是海盗船吧。”
  江琅没听清,误认为任月语是嫌秋千高度不够,“还要再高一点?”
  他之前只用了两成力,如今为了满足任月语的愿望,他再添一成,让秋千荡去更高空。
  秋千前后大幅度摇摆,强劲有力地划破夜空。
  那对任月语而言,是真的高空,她有些害怕,“不是……停……”
  她倒有些后悔。她之前说的海盗船的话,纯属开玩笑,她哪想得到江琅这个钢铁直男,竟真能把秋千荡成了海盗船,她想停却停不下来。
  一种难以控制的悬空失重感。
  她好几次开口说话,“停下……”只是嘴刚张开,一股风径直灌进嘴里,把她的话给塞了回去。她害怕得缩着身子。她实在想要将一切停下。在失重紧张的状态下,她产生了一瞬间的冲动,在秋千前行至最低点时,她敏捷跳下,被惯性带着往前又飞了一段距离。
  整个人不可避免地趴到了地上。
  江琅急忙赶到了任月语身旁,“小语,没事吧?”
  任月语赌气,不肯接受江琅的搀扶,兀自爬了起来。江琅不愿松手,小心翼翼扶着任月语绕过秋千,坐到了石桌旁,转身去拿了一些膏药,折返回到任月语身边。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江琅拿出手帕,替任月语擦拭破皮的手肘。手肘青了两大块,破皮破了一大片,血丝点点密布在手肘上。江琅怕任月语会疼,轻轻吹拂着伤口,每个动作都充满了谨慎。
  任月语怒气未消,一双眼睛瞪着江琅,眼眶里蓄满了眼泪。她埋怨道,“我都说了停了,连说了好几次,你还用那么大的力气。你们当兵的怎么力气都那么大?”
  江琅解释,“我没听见,我以为……你喜欢高一点的。”
  他之前看孟昭启推云霁,推得那样高,任月语在旁边又看得那样高兴,他还以为任月语喜欢的是高空秋千。
  他替任月语擦药膏,用极轻细微的力道,“其实……不管荡得再高,我都会护你周全,倘若不是你忽然跳下……”
  任月语责骂,“你的意思是怪我咯?”
  她说着,两滴眼泪掉下来,接续又再掉下两滴。她本生得肌肤雪白,此刻脸颊涨红,眼睑下部和鼻翼上方都带上了一团红晕,像个隐约看得见馅的红豆糯米团子,无辜可怜,江琅看了心软。
  他用衣袖替她擦眼泪,“怪我,怪我,小语对不起。”
  任月语仍瞪着江琅,一双眼睛水灵湿润。
  江琅柔和擦遍了膏药,吹拂伤口,吹散痛感,“还疼不疼?”
  任月语不留情面地回答,“疼。”
  就这样重摔在平地上,不疼才怪。
  江琅不知道该怎么哄,“要不你也打我一下,出出气?”
  任月语毫不客气地拽过江琅的手臂,狠命咬了一口,用的是她的最大力气。
  等到发泄完后,她反问江琅,“痛吗?”
  江琅摇头,“不痛。”
  任月语皱紧了眉头。她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报仇,他竟然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一声不痛?
  江琅惊觉说错了话,但又不知哪里说错了,情急之下改口,“痛,真的挺痛的。”
  任月语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咬他只是想发泄而已,没想过要真正伤害他,他竟然说真的挺痛?
  江琅这下有些懵,不知道到底该回答痛还是不痛,更想不出除了痛与不痛之外的答案。庆幸素雅这时候赶来,闯进了微妙的氛围里。
  素雅端了一碗混沌,“夫人,夜宵煮好啦……”
  她声音越说越小,逐渐察觉了气氛的异常。江琅示意她放下餐盘,她偷偷观察两人的表情,识趣地闭口不谈,默默退出离开了现场。
  江琅端起碗,用汤勺搅拌,舀起一只混沌,细心吹凉,递给任月语,“生气是小事,吃饱才是大事。”
  任月语确实饿了,保持瞪江琅的姿势不变,张嘴咬下那只混沌。
  江琅宽慰,感觉事情进展顺利,遂多喂了几只混沌,再换做筷子夹起一叶青菜,喂给任月语。
  任月语上半张脸愤懑不平,下半张脸津津有味,从根部开始将青菜一点一点往嘴里送,菜叶随双唇抖动,像极了兔子进食。
  江琅看得有趣,多喂了几叶青菜和几只混沌,再喂了一口汤。
  任月语喝了最后一勺汤,已有八分饱。她抿唇,抿掉些许汤汁,稍向后仰头,“吃饱了,走了。”
  她走得潇洒,头也不回地踏进了房间,徒留满地皎洁月光,伴随星辉之景,映衬出江琅独身一人的影子。
  间隔些许时候,任月语正准备睡觉时,意外响起了敲门声。
  她打开了门,见江琅正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一袋剥好的碧根果。
  江琅先开口,“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晚安。”
  任月语礼貌回应了一句,“晚安。”
  她说罢关上了门,结束了这场短暂的对话。
  江琅正欲再敲门,几乎就在一瞬间,任月语又将门打开,轻巧地取走了江琅怀里的纸袋,“谢谢。”
  她再一次关上了门,留下江琅独自面对紧闭的门扉。江琅低头浅笑了一下,意图猜测任月语的心思。
  看样子是不生气了。如果还生气的话,他就再给她剥一袋碧根果。
  ***
  那夜相安无事,接下来的几日,也都风平浪静。
  直至十日后,柴存终于带来了朝中的消息。
  张昌进宫,亲自向皇上递上奏本,参劾江琅。
第15章 狼人
  柴存找到江琅时,江琅正与其余人一道,围坐在四角亭里。
  他本想细说情况,见人稍多,一时住了口。
  江琅邀请柴存坐下,宽慰道,“无碍,但说无妨。”
  柴存坐在了江琅身边。江琅亲自为柴存沏了一杯茶,柴存道谢,喝上一口茶,厘清思绪。
  参劾一事,还得从十日前说起。
  最先参劾江琅的,是归雁城外的驿站主事。
  他参劾的具体事项是,三年前,江琅率领鹰扬军到达归雁城外,借宿驿站的那一晚,全军上下享乐至极,铺张奢靡,挥霍无度,几近掏空驿站库存,让驿站陷入困顿境地,难以周转。
  任月语惊讶,想这主事的反射弧也太长了些,“三年前的事情,当时不出声,现在才参劾呢?”
  孟昭启愤怒地锤击桌面,“那小儿简直一派胡言!当年我们路过驿站,不过因为有姜医官同行,才让姜医官及其随从在驿站里借宿了一晚。将军和我们,可都是在林中搭的行军帐篷,吃穿用度可全是用的自带行囊,哪来什么奢靡无度!”
  他急于寻求认同,把话题抛给贺懿,“贺伯,你说是吧!”
  贺懿是军中管家,收入开支他再清楚不过,“确实,一切用度都有账目记载,翻看行军册便能知晓真相,想要证明清白不是难事。”
  江琅有所预料。查清事实,驿站主事所受惩罚,无非杖责三五十。抑或他辩解称受人蛊惑,将责任推给下人,自己便能全身而退。无论怎样看来,驿站主事将付出的代价均很低。
  江琅转动茶杯,“凭他实力,能够达到的目的,不是定我罪名,而是制造对我不利的舆论。”
  柴存细细道来,“的确,自驿站主事上奏那日起,朝中掀起了参劾将军的风潮。”
  参劾江琅的人,他们的参劾极有顺序,从官职较低的官员,一步步演变为官职较高的官员,捋成一条清晰向上的线。
  他们参劾的事项,包罗万千,各色各样。有的说江琅钱财花销过大,毫不克制收敛,去路不明。有的说江琅为官中庸,不思进取,不为朝廷出力,整日浑水摸鱼。有的说江琅喜好女色,屋中有千金姬,最爱钻研房中术,鹰扬府内夜夜笙歌。
  孟昭启听得拳头硬,大呵一声,“离谱!”
  孟昭启这人,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别人欺负江琅。谁敢欺负江琅,他就得跟谁拼命。他怒火中烧,对于朝中大臣强行安在江琅身上的每一条罪状,都能够有理有据地进行反驳。
  “花销过大,还不是因为户部兵部不肯按时给我们鹰扬军发足够的军饷?将军拿皇上赏赐的银两,自己的私蓄,全部用于填补军饷空缺,还给将士们买新衣服过好年,这花销能不大吗?这来路不是明明白白的吗?”
  “什么为官中庸,浑水摸鱼,还不是因为朝廷只给将军一个鹰扬侯的名誉封号,却不给实职?将军以什么身份来出力?是朝廷把将军边缘化的,现在反倒怪将军中庸,岂不也太欺负人了!”
  “还有什么喜好女色,更是离了大谱!”
  他接下来的控诉,是对着任月语说的,“夫人,将军一心保卫家国平定山河,根本不近女色!我跟了他那么久,我最清楚,除了你以外,他再没牵过其他女子的手!”
  他这义愤填膺的架势,仿佛上书参劾江琅好女色的人是任月语,他正替江琅讨回公道。任月语内心极度想要纠正孟昭启的措施。
  “错了,其实他也没牵过我的手。”
  不过任月语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开口说话的冲动,毕竟现在的氛围不是纠正措辞的时候,况且她在经历孟昭启的一番激烈言辞后,耳朵已经红得不像话了。这种时刻,保持沉默,降低存在感,才是缓解尴尬的最佳办法。
  江琅也感觉到了尴尬异常,轻咳一声,示意孟昭启注意言谈。
  孙一正站起来,替孟昭启拍背顺气,“大哥,消消气,少说几句。”
  孟昭启撇开视线,碎碎念道,“我就是替将军不值。”
  将军行得正坐得直,他们捉不住将军的把柄,就想尽办法造谣生事,委实太欺负人。
  为保一方安宁,在沙场出生入死的将军,不该被这样对待。
  任月语若有所思,双手抱着茶杯,喝了一口,问柴存,“收到这些奏折后,皇上怎么说?”
  柴存转述了探子禀报的话,“皇上什么也没说。他把折子全部积压下来了,不发话,不处理。”
  任月语想不明白,皇上压着参劾江琅的奏折不处理,是对江琅的偏心,但同时应该也更会激起群臣愤怒吧?
  柴存继续转述朝中的情景,“皇上越是压着奏折不处理,群臣就越是要上书参劾将军。其中包括了好些原本中立的人,他们为表正直衷心,加入了参劾浪潮中。昨日张昌进京,参劾浪潮达到了顶峰,他在群臣簇拥下进宫面圣。”
  任月语暗自感慨,没想到张昌把这蛾子搞得那么声势浩大,还安排自己压轴出场。
  柴存观察众人的神情,小心说道,“张昌参劾的,是将军在晋西道内滥杀平民百姓,共计二十三人。”
  孙一正知道孟昭启要爆炸,抢先一步摁住了孟昭启的肩膀。
  任月语好奇难耐,询问柴存,“那这次呢?这次皇上还是不表态?”
  柴存摇头,“皇上这次表态了,在张昌递上的奏折上,批了三个字,知道了。”
  任月语更糊涂了,没想到皇上又是这种朱批。她之前听孟昭启说过,江琅率鹰扬军收复归雁城,创造归雁神话,凯旋而归时,皇上批复的也是这三个字,知道了。
  有功批知道了,有罪还是批知道了,这莫非是皇上的口头禅?
  任月语百思不得其解,转头问云霁,“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霁靠近任月语耳边解释,“意思是皇上对奏本的内容其实并未接受,但也不便对呈上奏本的人给予斥责。” *
  任月语听完,逐渐弄清了小皇帝对江琅的态度。有功不赏,有罪不罚。小皇帝其实想要重用江琅共治天下,同时又要防住江琅谋权篡位,处于一种矛盾的状态,还未能够寻求平衡。
  那边柴存也正凑在江琅耳旁说着什么。单从江琅神情上看不出什么波澜,单见他偶尔会侧头回应柴存。两人应是说定了什么事项,最后柴存起身,告别离开。
  待到柴存离去,江琅回头,发现桌边的几双眼睛正认真盯着他,充满求知欲望。他笑了一下,明白他们是想知道之后的行动计划。
  他解释,“张昌出手还不够,要等他的父亲,监察院都御史张达出手,我们的反击才能获得最大效益。”
  众人这才心满意足,长舒一口气,心情也变得轻松。
  江琅转换话题,问任月语,“你刚才不是说要玩游戏么?是什么游戏?”
  任月语摸出了自制的卡牌,一脸神秘,“狼人杀。”
  毕竟整日关在这个院子里,再不想点好玩的事情,任月语就要宅出霉了。
  她向他们简单说明了狼人杀的玩法。为了入乡随俗,她把涉及的角色名称全部换成了他们朝内的官职。
  众人听得专心致志,被任月语吊起了胃口,摩肩擦踵,跃跃欲试。
  任月语打乱了卡牌,倒扣在桌面中央,准备就绪,开始了游戏。
  她第一把运气不好,抽到了平民,根本没有发挥的空间,只能任人宰割。
  果然,天黑以后,她被杀手杀了。
  第二把开始之前,任月语在心里祈祷了许久,希望转运。这次运去好些,她抽到了厂卫,可以抓捕犯人。
  她暗喜,心想这次就可以大展身手了。
  然而无奈的是,还没轮到她出场,在第一次天黑的时候,她又被杀手杀了。
  怎么这么倒霉。
  第三把,任月语用了更虔诚的态度来祈祷,期望能抽取到一张好牌。这一次,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抽到了杀手。
  杀手总不会遭殃了吧?
  任月语兴致勃勃,满怀期待,就等着听云霁这位大理寺卿的口令。
  “杀手请睁眼。”
  任月语麻利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同样睁着眼睛的江琅。游戏里一共设置了两名杀手,如此看来,这一局的杀手搭档是任月语和江琅。
  任月语兴奋不已,冲江琅挤眉弄眼,用眼神询问江琅,该杀谁才好。她已经有好几个挑中的人选了,孟昭启、孙一堂、吴冲毅,这三看起来呆头呆脑,都可以当倒霉蛋。
  结果江琅抬起手来,轻描淡写地指了一下任月语。
  他要杀的人竟然是任月语。
  任月语自己竟然就是那个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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