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野——春崎【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28 17:22:14

  方才意外与他隔得那么近,她回想起来有些心慌。
  从窗外透来整片白光,铺在书页上白晃晃的一片,叫人看不清一个字。
  江琅等任月语收拾好了宣纸卷,邀请道,“小语,我明日想去拜访一下老师,你愿意一起吗?”
  任月语猜测,“梅伯志先生?”
  江琅合上了书本,“对。”
  任月语也将小巧的宣纸卷放进了衣袖里,欣然答应,“好,我和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要说:
  *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来自张载横渠四句。
  * “一蓑烟雨任平生。”来自苏轼《定风波》。
第23章 鸢尾
  先帝在位时,梅伯志担任内阁首辅,辅理朝政。癸卯事变后,梅伯志以年迈为由辞官,归隐于南豫道的南山上,整日与闲云野鹤相伴。
  看起来是个再正常不过的故事,可江琅明白,梅伯志选择归隐,和他有莫大的关系。
  他和任月语一起,带着些许贺礼,来到了梅伯志的竹院门边。
  门外有一童子迎接,正是癸卯事变那日,江琅回宫路上,碰到的那位童子。三年过去,童子长高不少,面庞倒仍一如往常的稚嫩。
  他向江琅行礼,“将军稍等,我这就进去向老师禀报。”
  童子转身进入竹院,留下江琅与任月语在院外等待。
  任月语心里没底。童子虽礼貌,但言行举止着实过于生分疏离。她小声问江琅,“你说能成功吗?”
  江琅估量,“估计悬。”
  江琅心中早已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梅伯志对左氏王朝失望已久,碰上癸卯事变三子夺嫡,他以为这是天赐良机,连上天也要注定江琅改朝换代。
  可江琅违背了上天的旨意,熄灭了他的期望。
  他对他失望至极。
  江琅明白,想要弥补梅伯志的失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他们在竹院外等待了片刻,而后童子折返回来,向他们转达了梅伯志的态度。
  “老师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童子伸手示意,“二位请回吧。”
  江琅对结果早有预料,所以尚在能接受的范围。他将除夕贺礼强行留给童子,并拜托道,“劳驾代为向老师问好,祝新岁安康。”
  江琅礼貌告别,带着任月语离开了竹院。
  ***
  竹院位于山顶,山雾缭绕,犹如步入仙境。江琅与任月语在山雾中穿行,往山下走去。由于视野不佳,时间也不急迫,他们走得缓慢,当作是一场郊外徒步。
  任月语走在前,江琅走在后。
  任月语担心江琅因为被梅伯志拒绝,会有沮丧心情,安慰江琅道,“梅先生应该了解你的心意,或许也能理解你的难处。说不定他对你并不是那么抗拒,他只是嘴硬罢了。”
  江琅时刻注意着脚下的路况,“老师……已经气了我三年了。”
  任月语接话,“三年而已,总不能气一辈子吧?”
  她说完后,想起梅伯志的高龄,估摸着梅伯志的一辈子可能真的离结束不远了,那她这话就显得不是那么有说服力。
  她转而换了种说法,“都是这样的,人老了,反倒会越来越像个小孩子,耍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脾气。他不是和你过不去,他是和岁月过不去。”
  她一心光顾着安慰江琅,没有细看路面,一脚踩上了泥路。此处常年山雾茫茫,路面泥泞不堪,又因环境潮湿,导致青苔滋生,叫人行进艰难。任月语脚底打滑,猛然而毫无防备地在山坡上摔倒。
  江琅眼疾手快,抢在任月语倒地之前,把她抱在了怀里护着。
  两人随陡坡翻滚,扬起细碎砂石。
  江琅企图抓住附近的杂草树枝,奈何杂草树枝也全被青苔覆盖,难以捉住,实在无法停止。
  直到无意间掉入了一个山洞口,江琅摔在地上,任月语被江琅牢牢包裹着。
  一切发生得太快,任月语来不及反应。等到花费片刻缓过来后,她急忙爬起来察看江琅的情况,“怎么样?受伤没有?”
  江琅回答的是,“没事。”
  可任月语看得清楚,江琅左侧腹部插了半截坚硬的树枝,正在往外冒血。她慌了,用手捂着伤口四周止血,声音显得颤抖,“你别动!我帮你……疼不疼?怎么办……”
  江琅不怕受伤,但怕吓着任月语。他揉了一下任月语的脑袋,“没事,皮外伤,稍作处理就行。”
  他征战沙场这么些年,受过无数次这类小伤,处理伤口是不得不掌握的技能。
  他爬了起来,在任月语的搀扶下,走到山洞内的一处岩石上坐下。他习惯性准备撕扯衣裳一角来包扎伤口,任月语及时制止了他。
  “我这儿有医药工具。”任月语把背在身后的斜挎小包转到了身前,“喏,你要的应该都有。”
  江琅之前察觉任月语背着小巧的琥珀色刺绣挎包,当时还以为是女子的一种装饰,结果原来是医药包。他问道,“你怎么随身带这个?”
  “云霁担心,非要让我带上。”
  任月语取下了挎包,交给江琅。考虑到江琅更有处理伤口的经验,她若是再从旁帮忙,可能会帮倒忙,她于是往一旁退了几步,四下观察,在山洞深处捡了些许前人用剩的柴木,抱到江琅跟前,点燃了火。
  这天太冷,生火取暖,江琅或许会好受一些。
  任月语顺利点燃了一簇火,特意让火堆离江琅更近一点。她坐在了江琅对面的岩石上,发现江琅将药包放在膝盖上方,一直没有动手。她好奇道,“你怎么还不包扎伤口?不疼吗?”
  江琅稍一清嗓,“包扎伤口需要……脱掉外衣。”
  任月语催促道,“那你快脱呀。”
  她起初认为包扎伤口才是要紧事,至于这般脱衣包扎的过程,无关紧要。不过被江琅这么一提醒,她反而起了歪心思,觉得脱衣包扎的过程,其实也算是蛮重要的。
  江琅透过橘色火苗看向任月语,“你转过去。”
  任月语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放心,你脱吧,我不吃你豆腐,我不看你就是。”
  她说着不看,实际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江琅。
  江琅无可奈何,再次嘱咐,“捂住眼睛。”
  任月语嘀咕一声,“小气。”
  她捂住了眼睛,不过几根手指间隔宽阔,完全露出了眼睛来,等于是捂住了眼侧和鼻梁。江琅带着审讯地意味回望任月语,任月语才迫不得已听话,闭上了眼睛,顺便偷偷留了一道眼缝。
  江琅还以为任月语已经听话闭好了眼睛。他放下药包,解开了腰带,敞开外袍,再敞开中衣。
  山风掠过,衣摆飘浮,带起一层波浪。
  橘色火光映照着江琅的上半身,厚肩劲腰,肌肉硬朗,又因为火光闪烁,明暗清晰,更显得轮廓立体。
  任月语下意识咽了一下。
  她懊恼自己不争气,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怪丢人。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做出更丢人的事情,这才真正闭上了眼睛,消灭了仅剩的一道眼缝。
  江琅握着左侧腹部上树枝另一截,缓慢地往外拔。树枝插得其实并不深,但终究是陷进了□□里,强行拔出来,带来一阵剧痛。他咬紧牙关,力图忍受剧痛,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深沉而幽微的低吼。
  任月语的思维被这声低吼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关系江琅痛不痛,另一半……飘到了不该飘去的地方。
  她努力把那半不道德的歪心思从脑海中赶走。
  江琅拔出了树枝,用药布清理血液,得到暂时的缓解。他单手从药包深处掏出了青白色药瓶,单指敲开瓶盖,开始给伤口上药。
  如果说拔树枝是剧痛,那上药就是双倍剧痛。
  江琅额前渗出了汗,眼眸半合,极力忍受着双倍剧痛。熬到最痛的那一刻安然度过,他稍作放松,低沉地喘了两口气。
  浑厚的喘气声砸进任月语的耳朵里,叫她不由得想起一个词……香.艳。
  她再也抵抗不了了,将脑袋深埋进臂弯里,把脸颊和耳朵遮挡严实。她调整呼吸,心里不停默念。
  不道德,不能够,不应该。
  她把默念的声音在脑海里调整到最大,以此建立坚固的屏障,企图重回清心寡欲的状态。她的默念过于专注,以至于江琅何时处理好伤口,穿上衣裳,来到她身边,她浑然不知。
  江琅轻声道,“我处理好了。”
  任月语被吓一跳,猛一下抬起头来。她自知不能表现得过于惊讶,以免失态。她斟酌用词,开口问道,“很痛吗?”
  “片刻而已,眨眼就过去的事,不碍事。”江琅侧头,饶有兴致观察着任月语的表情,“你脸好红。”
  任月语立即反驳,“哪有!”
  因为没有底气,所以声音显得格外地大,自我鼓气。
  江琅抬起手,用手背触碰任月语的脸颊,不留情面地拆穿,“好烫。”
  任月语瞪眼,吼道,“要你管!”
  她尴尬难堪,气鼓鼓站起来,催促江琅往外走,“不早了,该回去了。”
  她动作快,率先走到了山洞口。江琅扑灭了火堆,拿上药包,跟着走到了任月语的身旁。
  山洞地处凹陷处。他们若要往冬宫方向走,得先爬上一道坡,再爬下一道坡。
  上坡时,任月语走在前,江琅走在后。
  任月语这回走得格外谨慎,一只脚踏上前方道路,顿一下,确认无误后,再踏上另一只脚。
  她碎碎念,“其实这种冬雾山路也并非不好走,只需看准脚下路况。我之前不过因为一时疏忽,才不慎摔了跤。要是能重来,我肯定走得稳妥,并且飞快。”
  她踩上一块小岩石,察觉岩石有松动,故而抬起脚,往旁边挪一步,重新踩上另一块牢固的岩石。
  她刚站稳,忽然察觉有人在轻拍她的肩膀。她转了回去,看见江琅站在她身后,怀里正抱着一束鸢尾花。
  江琅把鸢尾花束递给任月语,“这个,给你。”
  他刚才偶然发现路旁林边有一小片鸢尾花地,想起曾经听到任月语同素雅讲过,关于她也想要一把鸢尾花束的话。他毫不犹豫走了过去,利落地挑选十几支最大最嫩的花枝,调整花枝的长短和前后,组合成为送给她的礼物。
  她接过了鸢尾花束,难掩兴奋,“这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江琅正经回答,“我用法术变出来的。”
  他们已经走到了山坡顶端。再往前是下坡路,位置换做江琅走在前,任月语走在后。这样即便任月语不慎滑倒,江琅也能垫在她身下。
  任月语抱着花束,兴高采烈地自言自语。
  “一半插在花瓶里,一半夹在书里,做成书签。”
  “这个天气,可以晒成干花吗?”
  “怎么展示出来呢?难不成在明天的年夜饭上,抱着花束登场?”
  “算了,太夸张了,得想一个低调自然的炫耀方法。”
  江琅听着任月语的自言自语,觉得她的快乐好简单,怪有趣。
  他在前面走着,默默听任月语讲话,然而隔了一阵,她的声音变小,直至消失,归于沉寂。他不明所以,转过身去,发现任月语正摘下一些花瓣,一片片插在头顶,插得满头花瓣。
  她本来想插整朵鲜花的,舍不得,所以分解成了花瓣。她得意地展示成果,问道,“好看吗?”
  江琅坦诚回答,“太花了。”
  任月语瞪眼,纠正道,“你要说,好看!”
  江琅笑了,重新回答,“好看。”
  任月语将信将疑,“真的。”
  江琅认真道,“好看,你特别好看。”
  任月语听到这话,蓦然脸红了,再不敢与江琅对视,垂下眼眸,催促道,“走……走吧。”
  江琅回过身来,带着任月语继续踏上回去的路。
  山风清冷,抚过温热的脸颊,冷热交替的触感凸显得那么真实。
  心动那么真实。
第24章 除夕
  除夕这天清晨,小皇帝派人带来了消息。
  不是很正式的消息,没有圣旨,没有让江琅一行人下跪接旨,光是郑公公口传圣意。
  他们聚集在厅堂内,不仅江琅在场,其余所有人也都在场。郑公公感觉人太多了,暗示江琅,是否需要借一步说话。江琅一向把他们当作家人,无需回避,示意郑公公但说无妨。
  既然这是江琅的选择,郑公公也不再强求。他清嗓,一字不落口述小皇帝的旨意。
  “子枢,朕于后院养了一窝野兔,专为逢年过节烹饪食用。你派人捉些来,交给吴冲毅烹饪,给添一道年夜菜。”
  “子枢,朕这次要直抒胸臆一回,你常喜欢的用野兔煲汤的做法,实在无趣!光用水煮,不加任何调味,白水一般寡淡!亏你还吃的那么津津有味,实在是不会吃!”
  后面的人有一些异样的感觉,似乎这道所听到的圣旨,和想象当中不太一样。
  郑公公继续转述。
  “说起吃法,朕一定要给你推荐两类。”
  “其一是冷吃兔。将肉切成丁,与满篓干辣椒一道翻炒,冷却入味。记得,一定要冷吃,那滋味,才叫一个麻辣鲜香!也不怕这天吃得冷,这菜是下酒菜,一口肉一口酒,可谓酣畅淋漓!”
  “其二是麻辣兔头。先熏后卤,再配以辣椒,洒上芝麻。待到食用时,掰开就能流油,外酥里嫩,那滋味!光是想想,朕也嘴馋了。”
  “子枢,这两样美食,吴冲毅都能做,手艺一绝,你只管交给他就行。你完全是美食外行,所以吴冲毅在制作的时候,你千万别在旁提一些不入门的意见,影响他发挥。”
  后面的人抿紧了嘴巴,尽量憋着气,因为若是不用力的话,笑声就要跑出来了。
  江琅摸了一下鼻尖。怪不得之前郑公公会好心提醒他,让他支开旁人,他万万想不到小皇帝传的会是这种话。
  他按礼节道谢,“皇上的心意……”
  郑公公打断了江琅,“将军勿着急,皇上的话还没说完。”
  江琅冒出一颗冷汗,小皇帝今日的话可真是太多了吧。
  郑公公又开始模仿小皇帝的语气。
  “子枢,还有酒的问题。不是朕说你,你老觉得你那山中野外的烧酒好喝,到底有什么好喝的?辣得人嗓子疼,除了辣,别的味道基本没有。朕以前碍于情面,不好拆穿你。你呢,倒是热情得很,非要四处给人推荐,朕实在无颜!”
  小皇帝无颜,现在搞得江琅也一同无颜了。
  身后似乎响起了轻微的笑声。江琅回头检查,一伙人默契地仰头,左右看看,好些人甚至鼓着腮帮子,忍着不出声。
  江琅暗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郑公公仍在继续。
  “朕告诉你什么酒好喝,浓香的酒才好喝!你可记得,大概三年前,天蜀道新建了一座酒坊?那酒汁,香气浓郁,口感醇厚,各方平衡,回味无穷,那才叫好酒!你那烧酒比起来,也别怪朕说话直,是真的拿不出手!你简直像是没喝过好酒的样子,搞得朕亏待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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