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之野——春崎【完结+番外】
时间:2023-07-28 17:22:14

  彭义云正毫无章法地手握双刀,与敌人对抗。万幸敌人也已身负重伤,不然单凭彭义云这副知府的文官身躯,哪里能够抵御砍杀。
  抵抗两个回合,彭义云不出意外被敌军砍杀在地。那人高举利剑刺向彭义云,角度精准。
  江琅就是在那一刻重新站起来的。
  似乎透支了下一世的力气。
  他握刀冲向敌人,借助身体的冲击将刀刃扑进敌人胸膛,随敌人应声倒地。
  他闭上了眼睛,世界归于沉寂。
  再醒来时,江琅见到的第一个人,正是彭义云。
  “将军和我们不同。”彭义云此时回想起往事,感概道,“像我们平常人,在鬼门关里走一趟,意外发现自己还活着,肯定免不了要兴奋激动。将军却很平静,如往常那样,仍旧不爱笑,永远是一副恹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对活着这件事情不怎么感兴趣。”
  彭义云与江琅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可每一次见面,彭义云对江琅都有一个共同的印象。
  江琅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然而这次再见江琅,彭义云头一回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与其说是江琅变了一个人,不如说是少年时代的江琅,终于回来了。
  彭义云猜测道,“看来,将军已与往事和解?”
  江琅坦诚回答,“谈不上。”
  不是所有往事都能和解的,不是所有遭受过的悲苦都能假装视而不见。
  有些伤疤,永远都在。
  江琅端起茶杯,揭开茶盖,品尝一口普洱。红茶醇香浓郁,茶味在唇齿间回绕。江琅笑了,轻声道,“我不过是有了一个想要好好活着的念头。”
  不过是遇见了一个人,让他觉得,好好活着这件事情,可以变得很有意义。
  ***
  任月语去杏园玩了很久,一直没有回来。
  江琅隐隐担忧,提出要去杏园一趟,找找任月语的行踪。
  彭义云自然是要跟随的,附带多带了几个侍卫。他安慰江琅,“将军不必忧心,此地由我镇守,不会出乱。”
  他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实际心里也挺烦扰,担心当真出了事,他担不起这个责。
  杏园植被茂盛,繁密的枝叶遮挡视线。他们站在原地,看不见一星半点熟悉的痕迹。
  彭义云根据彭梦平时的习惯,料想她定是又去了摊贩聚集的地方。他说道,“将军,小女贪玩,对于她们的去处,我心中大致有了猜测,一处在北,一处在南。”
  江琅问,“哪处更有可能?”
  彭义云答,“南处。”
  “那我去南处,你去北处。”
  江琅兀自往南方小路走去。彭义云不放心,派了两个侍卫跟随在江琅身后。
  他们走上了一座木栈桥。
  两个小孩在桥上奔跑嬉闹,追逐欢笑。桥头站着一个人,徘徊无措。小孩们把那人当作一根木柱,绕着他玩捉迷藏的游戏,不亦乐乎。
  两名侍卫定睛细看,发觉桥头那人正是彭梦的随从。
  他们几步追上前,拽来随从,当着江琅的面质问,“小姐和公主呢?”
  随从焦急,“我也正找着呢!小姐说让我去买绿豆糕,结果买完回来一看,人没了!”
  江琅心里一紧,问道,“你们最后分别,是在何处?”
  随从抬手指示,“就在那韵亭外边。”
  韵亭位于半山腰,离这里还有一些距离。他们本就是从山下爬到山腰的,应该不会玩到一半,又退回山下。
  江琅径直往韵亭走去,随从和侍卫跟在他身后。
  韵亭里聚集了许多人,熙熙攘攘。亭中一个老先生正在说书,讲一个灵异话本,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围观群众随说书先生一道沉浸在故事里,惊心动魄之处,还会发出阵阵低压的叫声。
  彭梦的声音在一片低压之中显得突兀,带着她特有的童稚。
  他们顺着那突兀的惊叫,找到了彭梦。
  随从赶到彭梦身边,“小姐,可算找到你了!你可吓死我了!”
  彭梦的思绪还在灵异故事里,被随从突如其来的惊呼,吓得激灵。
  江琅扫视彭梦身旁的路人,没有任月语的身影。他询问,“小姐,请问公主在哪里?”
  彭梦看到江琅,才总算反应过来,“将军,将军夫人……刚才还在这里的。”
  她挠了挠头,冥思苦想,恍然大悟,“对了,她说她听了鬼故事会害怕,自己到旁边去玩了。”
  江琅追问,“旁边具体是哪边?”
  彭梦绞尽脑汁,“我当时顾着听话本,没注意……应该是这边吧。”
  彭梦抬手指了一个方向,江琅毫不犹豫顺着这个方向走去,因为这是此时最有可能找到任月语的渠道。
  他在人来人往的热闹繁华中疾步前行。
  他记得任月语今日的装扮。任月语图新鲜好玩,特意佩戴了之前在灯市上买的步摇。她担心步摇造型过于夸张,剪掉了好些白色羽毛,只剩下一点白羽尾部作为点缀,以及三小串垂下来的珍珠。
  她走路时,珍珠之间发生碰撞,会有细微清脆的响声。
  江琅凭借这种响声极力搜寻。
  他搜索得仔细,不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在目之所及的范围内,只要发出类似的声响,他都一定前往确认声响的来源,看清行人的面庞。
  不是她,不是她,这个也不是她。
  江琅感觉这杏园竟如此之大,犹如荒漠那般广袤无垠,看不见尽头。四周皆是人,可四周皆荒凉。行人的笑颜和欢声,对他而言毫无意义,全是幻影而已。
  天色渐暗,灯火未起,世间逐渐变得浑浊,他就快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了。
  他的一颗心在下坠。
  如果找不到她,他想好了自己的结局。
第27章 春夜
  江琅步履不停,寻找不停。他一心只顾着找到任月语的身影,不慎撞到了路过的老妇,使得老妇向前踉跄几步。
  “对不住,望包涵。”
  江琅扶稳了老妇,老妇摆手,继续走过。
  灯火在这一刻亮了起来,由近到远,绵延不绝。
  借着灯火的光亮,江琅清晰看到了,远处湖边的空地上,任月语正握着箭,兴致勃勃玩着投壶的游戏。
  他看见了她的笑脸。
  他长舒一口气,微微喘息两下。晚风轻拂,他才察觉额上渗出了汗,被晚风带出了一丝清凉。
  万幸,万幸。
  他走了过去,站在附近,没有打扰任月语的兴致,待在一旁安静看着任月语玩投壶。
  任月语技艺不算好,五次只能中两次。但她永远对下一次抱有巨大的信心,充满希望。她偶尔在投射之前,还会对着箭头哈一口气,将箭举到空中祈祷一番,做足仪式。
  她玩得认真,江琅看得认真。
  玩到最后,任月语运气渐佳,连中五箭,得到了一个小奖品,鲁班锁。她欣喜地从摊主手里拿过了鲁班锁,转身时,终于发现了一旁的江琅。
  “子枢!”任月语小跑两步,到达江琅身前,“你怎么来了?”
  江琅揉了下任月语的脑袋,“我来接你。”
  任月语才惊觉,原来天色已暗。这一带确实如彭梦所说那般,玩乐众多,任月语从头玩到尾,乐不思蜀,不知不觉竟耽搁了这么久。
  行人已结伴,三三两两,相约陆陆续续往山下走去。
  不知是谁家的小姐,偷偷溜出来玩,被侍女好生一顿找,紧急召唤回家。不知是谁家的公子,倾心爱慕,趁着侍女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塞给小姐一支绯红色风车。夜风袭来,风车伶俐转动,哗啦哗啦不停响。
  响得任月语蠢蠢欲动。
  她更靠近了江琅一些,犹豫一下,伸出手,小心翼翼握住了江琅的指尖。
  江琅转换方向,毫不犹豫地反握住了任月语。
  与她十指紧扣。
  ***
  那晚,彭义云热情邀约,非要留江琅与任月语一道用晚宴,听戏,住宿。
  彭义云热情起来,叫人完全没办法插话。他们明明还是正在商量的状态,转眼间就已经被彭义云拉进了晚宴中,转眼间又坐在台下听起了戏,再转眼竟被送进了客房。
  将军与将军夫人,自然是住同一间客房。
  任月语假模假样,背着手,在客房里参观闲逛。
  她之前也与江琅同住过一个房间,但那是因为她要偷密信,具备正当理由。如今他们再没了所谓的正当理由,是单纯地共处一室,气氛难免暧昧。
  他们虽然牵了手,但还没拥抱,还没接吻,难道要略过这两个步骤,直接同房吗?
  任月语虽然喜欢江琅,但也觉得这事着实不妥。
  与其说是期待,不如说是有一种本能的害怕。
  她斟酌语言,盘算着该怎么暗示江琅,今晚他们要不还是分开睡吧,分开睡才合适。上次是江琅睡的榻上,这次就换她睡……
  她是边踱步边思考的,思考得过于专注,没注意看脚下的路,不慎被案几腿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去。
  江琅敏捷张开双臂,牢固地接住了任月语。
  她的双手搭在他的胸膛前,他的手心覆着她的腰际,以求站得稳当。
  四目相对之时,烛影轻摇,香薰弥漫,裙摆随风飘舞。
  好像时光凝固了一瞬息。
  屋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突兀地闯进氛围里。伴随着彭义云热情的声音,“将军,可否移步?有要事请教。”
  任月语如梦惊醒,急忙松了手,规矩站好。
  江琅替任月语理平了衣襟褶皱,“你先睡,我出去耽搁一下。”
  任月语低声回答,“嗯。”
  她不敢抬头直视江琅。等到江琅离开房间后,她抬手扇风,想要扇去脸颊的温热,抚平一颗躁动的心。
  早春鲜花盛开,花香随风飘进窗棂,屋内多了一份淡雅清新。
  任月语简单收拾好后,先躺到了床上去。她躺在里侧,盖好了被子。闭上眼睛,想要睡觉,睡不着。睁开眼睛,盯着黑暗发呆,六神无主。
  不知不觉过了许久。放空的时候,对时间没了概念。
  良久,任月语听见了开门的声音。那声音很轻,很谨慎,像他平日里待她那样轻柔。她能感觉到他的靠近,紧张得闭上了眼睛,屏住呼吸。他走到了床边,窸窸窣窣,似乎是脱掉了外袍。
  他坐到了床上,她心里一紧。
  更要命的是,他竟然凑了过来。
  她全身紧绷,不敢动弹,唯独眉头是紧皱的,不过这在黑暗里也看不出来。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完全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只能等待。
  而他只是仔细检查了她的情况,替她把盖到手臂上的被子,拉来盖过了肩头。
  他退了回去,靠在床边平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她暗自松气,以为一切相安无事,终于放心。可在放心的情绪里,又夹杂了一丝失落。
  世界归于宁静,一如寻常模样。
  任月语担心暴露她装睡的事情,一直不敢动弹。长期保持一个侧卧姿势,实在难受,她咬着牙坚持,坚持一阵到达极限,硬着头皮,佯装是熟睡时无意间翻身那般,控制着力道转变为平躺的姿势。
  江琅没有任何反应。
  任月语转动眼眸,试图看清江琅的神情。视野不佳,光线昏暗,她努力了许久也没得到收获。思来想去,她索性再一次假装熟睡翻身,直接翻来正对江琅。
  她还是害怕暴露,不敢睁开眼睛,就这般僵持了一阵。四周并无异样,仍旧是浸润着深夜的幽静。她内心挣扎了好些时候,好奇心占了上风,终于慢慢睁开了一只眼睛,确认情况。
  江琅睡得沉静,规矩得体。
  任月语的嘴角不知不觉上扬了一些。她壮着胆子往江琅的方向挪动了一点距离,借着单薄的月色看着江琅。流畅立体的侧颜,明暗相隔的光影,梦境般的画面。
  她心底升起一股冲动,借着这冲动,她再往前,凑到了江琅身边。她半撑着身子,近距离观察江琅,听见江琅极有规律的轻微呼吸。她认得这呼吸,当初偷密信时,江琅也是这般呼吸轻柔,是熟睡的标志。
  他熟睡了,那么……
  或许可以做一些……不可言喻的事?
  她明知不道德,但一时之间顾不了那么多,凭一个心血来潮的念头,闭上眼睛,挨了上去,在他的唇上快速而轻轻地吻了一下。
  倒是奇怪,他平日里看起来,薄唇凌厉,拒人千里,板正严肃,但当真亲吻起来,唇瓣竟那么柔软。
  她抿了下唇,回味着方才那一瞬的触觉,欣喜不已。她上了瘾,期望着再试一次。
  这一次有了经验,她放慢了速度,却又加重了些许力道,与他亲吻,在他唇上停留了更多的一刻。
  好奇妙的感觉,悸动时刻发生,局促紧张,以及无尽的喜悦。
  仿佛品尝一壶清酒,喝时只一瞬,回味却无穷。
  她起了贪欲,想要趁热再试一下,便又蹭了上去。她闭上眼睛,投入其中,逐渐靠近江琅特有的气息。先是鼻尖触碰鼻尖,灵敏的触觉。借着往下,就快触碰唇瓣,耳边却意料之外响起了江琅的声音。
  “亲了两次了,还没亲够?”
  江琅的声音喑哑微弱,任月语却实实在在被吓了一跳,几乎是本能地弹开,灵敏地缩到床边角落里,扯过被子盖住脑袋,捂得严严实实。
  硬着头皮装作没事发生,只要脸皮够厚,总能蒙混过关。
  任月语刻意多等待了片刻,听见四周安静,江琅没有特别的表示,犹如一个普通寻常的深夜。
  看来是真蒙混过关了?
  任月语没有想象当中那样舒一口气,反而提着一颗心,良心过意不去,自己谴责自己,无法安稳。
  这叫人怎么继续睡觉?
  任月语思虑再三,决定拉下脸来,还是得向江琅道歉,起码解释几句,说她并非故意要非礼他,求得一星半点的谅解。
  她咬咬牙,不敢转身,背对着他,慢慢挪了过去,挨着了他的身体边缘,越靠越近。
  他来了兴趣,趁她窘迫之际,再一次逗弄她,低声提醒道,“窗外有人。”
  任月语被吓得不轻,慌乱灵敏地原路折返,毛毛虫那般缩回了床角。这一次比上一次蜷缩得更厉害,曲成一团。
  江琅笑了下,侧过身,伸出手,一把勾住任月语。他力气大,只一下便把任月语拉到怀抱里,牢牢抱住。
  她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
  他低头,亲吻一下她的头发,哄道,“小语,晚安。”
  任月语红着脸,瓮声瓮气应了一声,“晚安。”
  屋内恢复了安静。夜风簌簌,月色单薄,任月语在江琅温热的怀抱中悸动未眠,半梦半醒之间隐约听见了窗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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