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后,鹰扬府传来消息,鹰扬将军江琅在外感染疟疾,不幸逝世。
消息一出,众人唏嘘,以为江琅与任月语皆已不在人世。
他们彻底被抹灭于世人眼中。
***
月影湖旁,江琅与任月语并排站在湖岸上,商议着该如何进行下一步。
自循环被打破之后,江琅保留了记忆,任月语竟也保留了记忆。他们明晰循环的真相,等于是顺利迈出了第一步。
现在要面对的是第二步,如何处理月映湖心的那一刻。
到了月映湖心的时候,任月语会面临两个选择。要么,她跟随渔翁进入通道,回到现实世界。要么,她如以往每一次循环那样,义无反顾地跳下渔舟,奔向江琅,再进入沉睡状态。
不管是做出哪一种选择,都得不到她想要的结果,她都不想选。
她叹息一声,“有没有第三种选择啊。”
江琅提议道,“若是月映湖心这一时刻,根本就不存在呢?”
任月语恍然大悟。与其面对左右为难的选择,不如从一开始就让选择这件事情从不存在。
“我知道了,只需要遮住月光就行。”任月语指着湖心,“我们划船到湖心处,撑一把黑伞,遮挡月光。”
江琅迟疑了一下,“你对你们月影湖……是一点都不了解呐。”
任月语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江琅解释道,“月影湖,从不允许外人靠近。”
他们这个世界的人,为了靠近月影湖,做了不少千奇百怪的尝试。可无论他们的方法多么缜密精巧,最后换来的结果全都一样。月影湖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所有外来的一切,再将尸体残骸送回岸边。
江琅告诉任月语,“没有人可以撼动月影湖。”
任月语挑眉,“这么神奇?我去试试。”
她说着就要往湖水中跑去。江琅拽着她的手臂,把她拎了回来。
他告诫道,“不该尝试的东西,不要尝试。”
任月语耷拉着肩膀,“不能划船,没办法靠近湖心,那该怎么办呢?”
她仰着头,沮丧地看着头顶的天空,看见四散的一朵朵云团。
忽然有了主意。
***
江琅按照任月语的要求,捕捉了三十只鹰,豢养在铁笼里。
鹰在笼中奋力挣扎,扬起阵阵羽毛沙砾,遮天蔽日。
任月语躲在江琅身后,偶尔冒出半个脑袋瞄一眼,随后立即缩回去。
她问道,“这些鹰能飞多高?”
江琅估量,“强者惯飞上千丈,弱一些的,只能飞几十丈。”
任月语权衡,高的太高,矮的太矮,“能不能让它们飞一个固定的高度?”
江琅询问,“你需要多高?”
任月语伸出三个手指头比划,“三百丈左右。”
江琅思忖,“好,没问题。”
江琅之前在归雁城,见识过当地人驯养大雁的过程,有的人也会驯养鹰。他因为感兴趣,有意多看了几眼,摸清了其中的驯养技巧。他当时倒从未想过,之后的某一天竟真会派上用场。
驯养过程进展顺利,稳步推进。
他们中途会进行试飞,检验驯养成果,大部分赢已能够达到要求,唯有三只较小的鹰,仅能飞百余丈,再往上便会显得吃力。
任月语要求严格,对三只小鹰教导,“大家都能飞,你们也得努力飞起来,不能拖后腿。”
三只小鹰气恼,在笼中振翅,尖锐的嘴敲得铁笼一阵响。江琅急忙将任月语拽到了身后护住。
任月语举着拳头,冲着三只小鹰嘀咕,“本事没有,脾气还挺大。”
江琅不禁想起了当初在树林里,任月语和那只野狗吵架的模样,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
他的夫人哪儿都好,就是偏偏爱和动物吵架。
***
等到驯鹰取得显著成效的时候,中秋之夜已然来临。
江琅撑着一把黑伞,替任月语遮挡这夜异常的月光。他们并排站在月影湖边,做好了一切准备。
月映湖心那一刻逐渐临近。
群鹰翱翔,直击长空。它们按照预定的线路,飞向各自的目的地。只见一片黑色羽翼,掀起湖面震荡,四面八方散落于天幕苍穹的中间部分。
它们钻入了云团。
任月语之前在它们的脚上绑定了一袋盐粉,待到群鹰到达高空时,将盐粉撒入云层中,发生反应,凝结水滴。
四周下起了一阵小雨。雨声潺潺,湖面泛出无数雨点的痕迹。
中部云团的温度稍有降低。四周云团受到冷热气压的影响,逐渐向中心汇聚融合。云团缓慢移动,越聚越多,成为连绵不绝的一整片。
雨水淅淅沥沥,一直不停歇。
他们矗立在雨中,听见雨滴敲打伞面,响起有节奏的沉闷声响。
月光被云层遮掩,全然不见了踪影。他们身处于昏暗光线,影子倒映在湖水中,本就不算明显,再碰上雨滴纷繁,搅乱倒影,让他们的身姿成为了水中幻境。
这一切对于任月语而言,似乎都是幻境,似乎是从不曾真实发生的一切。
她有些回不过神来,呆滞地盯着湖面,看水花翻涌。
隔了许久,雨停了,遍布湖面的细小水花逐渐停歇,归于宁静。云层被打薄,缓缓露出月光。天色由暗变得明朗,衬得他们在湖中的倒影愈发清晰。
满月钻出云团了。湖面上映出轮廓鲜明的模样,反射白光。
一阵夜风吹拂,他们的衣袍轻柔摆动,腰间的桃面符化为粉末,散落于天地间。
任月语忐忑不安,听见心跳猛烈急促,紧张得时常忘了呼吸。
江琅握紧了任月语的手。
他们已然浸润在了白色月光里。
江琅尝试着挪开黑伞。他的动作缓慢,小心翼翼漏进月光。一道明暗交接的界限画在他们身上,从脚底开始往上爬,一直爬上脸颊。
无事发生。
任月语不由自主屏息凝神,不敢轻举妄动,在原地站立良久。
江琅收了伞,轻声道,“小语,我们度过了月映湖心的那一刻,一切平安。”
任月语神情懵懂,充满了虚无缥缈的感觉,仿佛仍旧置身于梦境编织的世界。她害怕这一切当真是做梦,害怕一不留神就又会变成泡沫消散,反应了好一阵。
她抬起手来,准备扇自己一巴掌,让痛感来告诉她到底是不是一场幻梦。只是她才刚举起来,江琅就握住了她的手腕,拉到了身前,把脸凑到她的手心里,蹭了蹭。
“小语,这不是梦,这是真实存在的我们。”
任月语感受到江琅的温度,终于舒了一口气,情不自禁笑起来。她踮着脚尖,环抱着江琅的脖颈,闻着他身上的木质香气,觉得心安。
她整个人挂在了他身上,低声喃喃,“这一次度过了,那下一次又是多久呢?”
他微微弯腰,认真答复,“按照青鸟信件的内容,下一次,是一百年后。”
他侧头,轻声问她,“一百年,够了吗?”
她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喜悦舒心,笑道。
“一百年,一生一世,足够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o^
第43章 冬
江琅生病了。
他卧坐在竹屋的床榻上,靠着床头,安静休息。
任月语之前请过青山城里最好的郎中来看病,郎中给开了几副药。那药说来也确实有效,江琅原本全身发烫,流汗不止,完全是个火炉,经过那么几副药的治疗,症状确实得到了明显的改善。剩下让人揪心的地方在于,江琅的气血一直不足,虚弱乏力,提不起精神。
那几副药的药效已发挥殆尽,再吃也起不到功效。一时半会儿也再无郎中可请,任月语焦急,索性拿起了医书,亲自给江琅配药。
医书是云霁特意留给任月语的,里面填满了云霁的笔记,包括针对沉睡症的应急办法,以及一些较为常见的疾病。
任月语翻阅到风寒那一章节,查询药方。
她把药炉端进了屋内,一边核对药方一边煎药。
她有些焦虑,心里想着历史书上关于江琅的记载,“于景和四年病逝。”
恰恰今年仍是景和四年。
好不容易捱过了月映湖心那一刻,若是到头来折在一个不起眼的风寒上,她估计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她于是对于药方核对过于认真。她在床榻旁检查到江琅舌苔发白,跑到药炉边添加一味药。她又回到床榻旁检查到江琅脸颊发热,回到药炉旁再添加一味药。她就这样举着医书,在药炉与江琅之间来回跑动,不厌其烦。
忙活一阵,任月语终于停在药炉旁,蹲到炉边搅拌药液。江琅还以为任月语终于完成了配药大事,能够告一段落。没想到任月语翻了一页医书,竟又有了新发现,兴致勃勃翻找药箱,往炉里再添加了一味药材。
江琅不禁从旁提醒,“小语,别再忙了,休息一下吧。”
任月语潇洒挥手,“没事,我不辛苦的。”
江琅解释,“不是……我怕你毒死我。”
任月语愣了下,转头瞪着江琅,“我按照医书来配的药,怎么会有毒!”
她为了证明自己,舀了一勺药水,当着江琅的面尝了一口,“喏,我喝了都没事,没毒的吧?”
她砸吧一下,回味着药水的味道,“不过确实有点苦,我再加几勺蜂蜜。”
江琅哀求,“小语……”
任月语笑道,“逗你玩呢,吓成这样。”
她盛了一碗药,端到江琅身前,坐在床榻旁边。她以为江琅是不会规矩喝药的,已经做好了强行喂药的准备。
没想到江琅意料之外地配合。
任月语舀起一勺药,江琅便主动低头喝完一勺,听话顺从。
任月语扯过衣袖,替江琅擦拭嘴角的药水。她那么娇小,他那么高大,她给他擦拭嘴角,莫名有一种类似于豢养野兽的乐趣。
***
任月语拿不准这药到底有没有作用。这是她第一次配药,对自己的配药水平没办法评判,对药效发挥的时间也没办法估量,一切处于摸索的空白状态。
为了保险起见,在等待药效发挥的这段时间里,任月语仍然细致入微照顾江琅。
夜晚入睡之前,任月语先替江琅盖好被子。她把被子牢固掖到江琅身下,把江琅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正是冬天,江琅又感染了风寒,任月语不能再让江琅受到一点寒气。
她确认江琅被包裹得不能动弹了,才终于躺下,盖好剩下的被子,靠着江琅。她睡得乖巧,安静躺着,呼吸均匀。
然而她刚睡下没多久,就听见江琅似乎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语,我热。”
任月语在被窝里挪动,手背碰到江琅的手臂,感受到江琅身体确实发烫,比她还烫。她想着给江琅掀开被子降降温,但又懒得撑起来,只想躺着,她便找了个办法,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径直向另一侧滚去。
江琅身上只一下便没有了被子。
他摸索着手臂,看向任月语。
“小语,我冷。”
任月语气愤地翻转过来面向江琅,质问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你到底要怎样?”
江琅利落地翻身压来,和任月语之间唯有近在咫尺的距离,“要这样。”
任月语下意识伸出手,抵在江琅肩上,“你不是……不舒服吗?”
他低眸望向她的嘴唇,更贴近她一些,“早就好了。”
他吻了下去。
冬季原本冰寒,他的手心却是无尽炽热的触觉。
呼吸朦胧,光影融合。
在眩晕中迷失。
夜晚浓稠,暖炉内的点点微光,成为撒入房间的几颗散星。
***
他们缠绵了一夜。
等到第二日,他们惊奇地发现,江琅身体恢复了,任月语却又生病了。
任月语把江琅骂了一顿,“你是故意的!你故意传染给我!”
江琅忙给任月语批上一件外袍,在领口系节,把任月语裹成赤色团子,“小语对不起。”
他为了表达歉意,更为了给任月语养身体,开始了对任月语的悉心照料。
和前一日相比,他们互相换了一个位置。
任月语乏力地躺在床榻上,偶有头痛,昏昏沉沉。
她没什么胃口,除了喝药外,她对其他食物都没什么兴趣。她从早上饿到了下午。
江琅不忍心,一遍遍询问任月语的喜好,“烤鸭吃吗?烤鱼呢?或者烤羊肉?”
任月语光是听见荤菜就反胃,“我不想吃肉。”
江琅道,“好,那吃素菜,想吃什么?金沙玉米?麻辣莲藕?炝炒包菜?”
任月语想象着菜肴的样子,仍然提不起兴致,嘟囔道,“素菜也不想吃。”
江琅故作严肃,“小语,总要吃点东西。”
任月语想着,她要是再不说出一样食物来,江琅的追问就会永不停歇,她于是胡诌了一句,“那就吃冰糖炖雪梨吧。”
她这是随口乱编的一句话,江琅当真了。
江琅利落地去到厨房,为任月语弄冰糖炖雪梨。他在以前的行军生涯里,熬煮过不少吃食,但几乎全都属于粗糙野饭那一类,像这样精致的甜品,他还是第一次学着做。好在他有厨艺基础,只要细致耐心,做起来也不算难。
他端来了冰糖炖雪梨,舀一勺鲜嫩汤汁,举到任月语嘴边。任月语尝了半勺,汁水温热,甜而不腻,确实是一道不错的甜品。
但她只喝了一口。
“我吃不去了。”任月语稍微往后缩了一点,“我不想吃了。”
江琅以为是他手艺不行,做出来的东西不合任月语胃口。他问道,“那除了这个外,还想吃什么?”
任月语又一次胡编乱造了一句,“想吃红枣杏仁莲子粥。”
江琅回忆着厨房里的食材,他记得有红枣和杏仁,至于是否有莲子,他不是那么确定。他提议,“不一定有莲子,改成薏米粥行吗?”
任月语下意识撇了一下嘴。
江琅于是明白了任月语的意思,笑道,“好,就吃莲子粥,我去找。”
他又去了厨房,在柜子里仔细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罐莲子。他搭好锅,开始加入食材熬粥。给自己熬粥讲究的是开大火,把米煮熟就算数,关键在于填饱肚子。给任月语熬粥,更要讲究的是小火慢熬,熬制入味,最重要的是好吃。
他折腾了大半个时辰。
他把熬制好的粥端到任月语眼前。粥有些发烫,他舀起一勺来,慢慢吹凉了,才终于递给任月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