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今晚......
那晚,岑颂是睡在车里的,车子就停在距离墓地外五公里不到的青环湖边。
清晨的第一缕光将湖面折出波光,岑颂缓缓睁开眼。
忍了一夜没开的手机,屏幕终于亮了。
不停的短信震动声里,岑颂最先点开的是微信,因为不想有失落,所以他不敢抱有期待,可当他看见和闫嗔的聊天界面里只有她的一条微信消息时,浓浓的失落终究还是严丝合缝地将他席卷。
可当他看见闫嗔的未接来电一共有十九个的时候,他坠到谷底的心又猛然一提。
静谧的车厢里有浅浅两声笑漫开。
只是这愉悦就只在他嘴角停留了很短的时间。
生日那天做的一切都没能等来她一条短信,如今他‘落魄’了,倒是等来了她。
所以,她是在可怜他吗?
岑颂刚想低头再看一眼手机,却见屏幕突然一黑。
昨晚岑颂在车里睡了一夜,闫嗔也没好到哪里去,从医院出来后,靳洲原本是让她在溪侨公馆睡的,是她执意要开车回来。
不为别的,她就是怕岑颂会半夜过来找她。
怕他像以前一样,宁愿窝在车里也不敲门,所以闫嗔干脆也睡在了车里。
车里开着空调,她怕自己会睡着,所以就定了闹钟,半个小时响一次,然后她就将车子熄火,在门口转悠一会儿,再回车里,继续等。
只可惜等到天光大亮,也没能等来他。
电话打过去依然是关机状态,闫嗔彷徨又无措地看着前方五米宽的沥青路面。
所以,他是准备一直这么躲下去吗?
如果只是躲她也就算了,偏偏所有人都联系不到他,就连自己爷爷生病了也不管。
“不负责任!”闫嗔抬手擦掉眼尾的湿润,“你就继续躲着吧,看谁还管你!”
可她话虽这么说,可又实在担心。
和学校领导请了两天的假,闫嗔简单地洗漱后就出了门。
昨天晚上去医院,因为岑颂爷爷睡着了,她和靳洲就没上去。
岑颂的家庭情况,闫嗔也是昨晚才知道的。年过七旬的老人,身边就岑颂一个亲人,偏偏这个亲人玩消失。
虽说她现在身份尴尬,可闫嗔还是开车去了医院。
病房里,老爷子一听昨晚‘孙媳妇’来过,顿时把脸一沉:“那你怎么不把人带上来?”
他声音浑厚有力,把李旭吓的,忙扭头看了眼。
老爷子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控,声音这才低下去:“错过了这么好的机会,”他声音委屈着:“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见孙媳妇一面了。”
说到这,老爷子突然想起来:“那小子呢,电话是不是还关机?”
李旭点头。
“也是难为这孩子了,估计啊......”老爷子叹了口气,“又是去墓地看他爸妈了。”
这时,传来两声敲门声,李旭忙扶着老爷子躺下去:“今天上午,关总那边肯定还会有人来看您,您声音悠着点。”
老爷子没好气睨了他一眼:“还用你说!”
结果门一开,李旭愣住:“闫、闫小姐。”
老爷子现在对‘闫’这个姓极为敏感,枕在枕头上的头下意识就抬起了几分,耳朵也顿时竖了起来。
闫嗔抱着一束花,还提着一提果篮;“李秘书,岑老醒了吗?”
“哦,醒、醒了,闫小姐请进。”
这不算见家长的见家长,闫嗔心里也有些拘谨和紧张,提着果篮的手都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好在李旭将她手里的东西都接了过去,病房是套间,李旭把东西都放到茶几上后,就领她往里走:“闫小姐,老爷子在里面,我带您进去。”
虽说老爷子早就迫切地想见这个孙媳妇一面,可真要见到了,他心里也紧张的要命,这不,搁在被子里的两只手都抓紧了被单。
李旭走到床边:“岑老,闫小姐来看您了。”
老爷子缓缓睁开眼,眼皮耷拉着,一脸病态。
闫嗔在床边弯下腰:“岑爷爷,我是岑颂的朋友,我叫闫嗔。”
老爷子轻轻点头,眼里眸光闪烁着:“经常听岑颂提起你。”
当然也知道他那个‘不争气’的孙子到现在还没把人追到手。
想到这,老爷子心里就急!
眼看老人眼圈开始泛红,闫嗔嗓子里也跟着哽咽:“岑爷爷――”
“闫小姐,”老爷子打断她:“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您说!”
李旭搬了把椅子过来:“闫小姐,您坐。”
闫嗔说了声谢谢后,坐下,看见老人布满皱纹的手从被子里拿出来,闫嗔忙伸手握住。
老爷子不算刻意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小姑娘。
乌黑的头发扎成一束,俊俏的巴掌脸轮廓柔和,一双深咖色的眼瞳里晶莹剔亮,里面非但没有锋利的锐角,还透着股对他这个老人的担忧。
整个人看着软软糯糯。
不过,老爷子一双眼经历风霜,阅人无数。
内心如果也如外表那般柔弱,怕是早就被他家那个臭小子拿下了。可见这小姑娘温柔的外表下还藏着股倔强。
大概地摸到了她的脾性,老爷子心里就有数了。
见老人半晌不开口,还用那么一双无力的眼神盯着自己看,闫嗔心里愈加不是滋味。
想着他刚刚说要拜托自己,闫嗔大概猜出他想说的话大概有些难以启齿。
“岑爷爷,您有什么话可以直说,我能办到的一定尽量。”
她话音一落,老爷子就幽幽叹了口气:“我这身体......”老爷子闭了闭眼:“真怕他见不到我最后一面啊!”
闫嗔握着他手的力度一紧,声音也跟着急了:“岑爷爷,您别这样说,您不会有事的!”
老爷子又唉声叹了口气:“活到我这把年纪,没两只脚都踏进棺材,我已经很知足了,就是我那个孙子......”
他闷闷地咳出两声:“他啊,打小自尊心就强,从没为谁低过头折过腰,我昨天也是气急了,才会跟他说那些狠话,还、还打了他......”
他一双求救的眼神看着闫嗔:“闫小姐,我到现在还没联系上他,你能帮我去找找他吗?”
说到‘找’,闫嗔也无奈地垂下了眼:“我昨天找了很多地方,可是都没找到......”
“他能去的地方不多,以前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去青环墓地,不知道这次......”
“青环墓地?”
“对,他爸妈就葬在那里。”
老爷子说了这个可能性后,闫嗔没待一会儿就走了。
李旭把老爷子扶坐了起来,“岑老,您刚刚干嘛把自己说的......”
“你懂什么,”老爷子眼角弯出了浓浓的褶痕:“那小子到现在还没把人追到手,肯定是平时把姿态放得高了!”
李旭忍不住反驳了他一句:“那您可就错了,您是没看见岑总平时是怎么对闫小姐的,那真是含嘴里怕化了,捧手里怕摔着!”
老爷子眼睛一睁:“都这样了,还没追着?”
李旭:“......”
老爷子哎哟呵一声:“那他这辈子完了!”
又走他爸还有他这个老头子的老路了!
*
青环墓地占地近百亩,老爷子只跟闫嗔说了墓地的名字,却没说墓碑所在的位置,闫嗔在其中两个园区里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没办法了,还是只能给靳洲打电话。
听她说在青环墓地,靳洲愣了一下:“你怎么去那儿了?”
闫嗔这才把早上又去了一趟医院的事跟他说。
“回来吧,他不在。”
“你怎么知道,”闫嗔眉心微拧:“你来过了吗?”
“我上午让人去那边找了一下。”
闫嗔失望地“哦”了声,她就站在园墓区门口的一株青松下:“来都来了,你跟我说一下大概位置,我去祭拜一下吧。”
园墓区里众多碑型,刚刚闫嗔找的都是卧碑,靳洲跟她说了园区名字以及岑颂父母的名字后,闫嗔不算费力地找到了。
立碑上没有照片,只有逝者的名字,除此之外,还有【子:岑颂】三个字。
闫嗔低头祭拜的时候,看见了地上三个燃到尽头的烟蒂。
她眸光倏地定住,眼里的黯淡缓缓亮出了色彩。
“叔叔,他昨天来过这!”闫嗔一边往墓区外跑,一边给靳洲打电话。
她声音里有浓浓的惊喜和兴奋,让靳洲心有不忍。
“放心吧,他情绪调整好,一定会自己出现的。”
可闫嗔等不了,电话挂断后,她又给李旭打了电话:“李秘书,你能把岑颂以前住过的酒店,爱吃的餐厅,还有他去过的酒吧都告诉我吗?”
七月末八月初,正是夏天里最炎热的时候。
闫嗔把李旭发来的那些带着地址的酒店、餐厅还有酒吧的名字都写在了一张纸上。这会儿正值晌午,她最先找的是餐厅。
五家餐厅,她用三个小时往返两遍,尽管都以失望告终,但一想到墓地里的三根烟蒂,她就觉得自己离她很近,或许一个转身,一个扭头,就能看见他一样。
傍晚,日落西山,暑热未消。
闫嗔失落无助地咬着唇,从最后一家酒店大厅里走出来。
她低估了酒店寻人的难度。
也对,人家怎么可能随随便便透露客人的入住信息呢!
可她哪里知道,此时的岑颂正站在悦玺墅门口。
从靳洲那儿得知闫嗔昨天‘发了疯’地找他以后,他整个人都乱了。
过去对这段感情的笃定,如今他已经不确定,不是不确定自己对她的感情,而是不确定她对他的。
到底是喜欢,还是同情......
暮色一点点降临,岑颂蹲在门口,指间的烟灰悄无声息落在地上。
想起靳洲说的:昨天她在酒吧看到一个背影和你很像的人,当时眼睛就红了......
指间的烟蒂被他捻在地上,岑颂长吐一口气后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在昨天之前,闫嗔从来没去过酒吧。
推开厚重的金属门,五光十色的镭射灯和震耳欲聋的乐器终于被隔绝在身后。
尽管还有最后一家酒吧没去,可闫嗔心里早已不抱希望。
他如果有意躲着,又怎么会让人找到呢。
闫嗔心灰意冷地回到车里,看着进出酒吧的男男女女,她脑海里浮现出他喝醉了酒没有人扶,而趔趔趄趄走不成直线的样子。
他说过,他酒量还不错的......
那喝多少会醉呢?
岑颂的酒量,其实就连他自己都摸不准,都说喝酒看心情,这个说法,他从来都不信。
就好像今天,他心里燥的厉害,可一整瓶的红酒下去,他眼里却半点迷离都不见。
刚招手又要了一瓶酒,一个大波浪的女人走过来,目光从岑颂的侧脸打量到他的手腕表盘。
女人穿着超短小吊带,双臂往吧台上一压,露出了一大截的蛮腰。
“帅哥,自己一个人吗?”
岑颂虽然喝的是红酒,却没有用酒杯。
见他直接仰头直接用嘴对着瓶口,女人眉棱一挑,眼里带着浓浓的兴趣:“你平时就这么喝酒的吗?”
岑颂鼓着两腮,一点点将嘴里的酒咽下,才扭头睨她一眼:“管得着吗你?”
他对女人鲜少能有绅士可言,心情不好,更是一点都不收着骨子里的狠劲。
又野又欲,勾人得很。
女人一点也没因为他不留情面的话而有一丝一毫的尴尬。反倒勾了勾耳边的发,朝他风情万种地一笑;“能加个微信吗?”
岑颂抬着下巴笑出一声,搁下手里的红酒瓶,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一点,亮出一个女人的脸。
“有主了!”
说完,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沓钱往台上一搁,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
灰白月色下,地上霓虹更显斑斓。
酒吧门口,岑颂一手酒瓶一手烟,蹲在墙边。
打火机蹭的一下窜出火苗,他咬着烟凑近,对着火苗狠狠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每一口的烟都被他吸得很用力,尼古丁不要命地往肺里灌,感觉到嗓子灼人,他就举着酒瓶仰头喝上一口。
他鲜少这样糟蹋自己的身体。
烟抽到第四支的时候,余光里突然踩进来一双小脚,他点火的动作突然一顿,打火机刚燃起的幽黄火苗左右晃着,风一吹,灭了。
“岑颂,”让他魂牵梦绕的声音响在他头顶:“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作者有话说:
岑颂:要!
第45章 “这辈子真要砸你手里了。”
没有质问他这两天都去了哪里, 只轻声问他:“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时隔六天,再见到他。
这是连闫嗔自己都没想到的开场白。
她以为自己会在找到他的时候,会欣喜, 会生气, 或者......
眼圈红红地问他这两天都去哪了。
可当她坐在车里,隔着车窗玻璃看见他蹲在墙边,手里的烟一根接着一根的时候,就只剩心疼。
他那样骄傲自负的一个人,蹲在地上,缩成一个孤独的影子。
而那团影子,在听见她的声音后, 却半晌都没有抬头。
闫嗔拂着裙摆蹲下, 接过他左手的酒瓶放到地上,又将他右手的烟蒂捻灭。
最后, 她举起双手捧起他的脸, 让他看她。
“你要不要跟我回家?”她语气郑重地又问一次。
他眼底情绪没有压制住,渐生的波澜卷起重重浮影, 最后积聚成她的影子, 紧紧缠在她眼里。
可他却不发一言。
等不到他的回答, 闫嗔眼睛这才慢慢的红了。
看见她眼底蒙上厚厚一层雾气,岑颂猛然间慌了神,他抬手接住她从眼睑处滚下来的眼泪。
心软着, 声音也软着, 只剩手足无措:“哭什么?”
就在他手要缩回去的时候,闫嗔抓住他手腕:“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她问第三遍:“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她像是在威胁, 好像他如果说不, 或者还不回答,她起身就会走再也不会管他了。
可岑颂心里还有太多的不确定,他半敛下眉眼,“我住酒店就行了。”
她的威胁都对他不起作用了。
闫嗔吸了吸鼻子,满腹对他的心疼,又夹杂着他刚刚那句话落到她耳里的恼意。
她终于质问出声:“我生日那天,你为什么不出现?”
他怎么可能不出现,只不过没敢让她看见。
岑颂抿了抿唇,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