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看不出来……”一边靠时下最新兴的概念和行业赚钱,一边又有着最复古的爱好,苏安觉得这人还真是割裂。
“对加密资产感兴趣可以找他聊,他还挺好为人师的。”
苏安驻足看着他:“你这算是给我引荐了一个大牛吗?”
“嗯。”湛钧不置可否。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走出院门,依旧是那条逼仄的胡同。
胡同中没有路灯,只有小院门口的两盏红灯笼闪着星微的光芒,两点红光在黑夜中飘忽着,好像他们一下子就从桃花源又回到了现实。
“湛钧,我问你。”苏安疾走两步,站到了湛钧身前。
“嗯?”湛钧驻足,双手插在兜里,静静地看着她。
“你说,做投资最重要的是,不要迷信权威。”苏安回望着他,“那你是权威吗?”
湛钧久久没有说话,在黑暗中,他明亮的双眸被红色的微光映照出血一般的色彩,有种令人心惊的明亮。
而苏安却也不惧,她直直地望回去,眼神中有穿透雾障的力量,偏要从他口中得到个答案。
他们就这样彼此较着劲,像两头抵着角的山羊,谁也不肯先服输。
就在苏安以为他们要这样天荒地老下去,湛钧却突然开口了:“我是。”
“什么?”苏安没明白他在没头没尾地说些什么。
“你问我是不是特意把闻科股份的项目推给黑湖,是不是猜到了庄鹏举会把项目交给你。”湛钧说道,“我说,我是。”
他分明是在这场较劲中先败下阵来的一方,但湛钧说完后,却将这个无解的问题抛回给了苏安。
而苏安的选择是――转身就走。
她无法用感激来回复湛钧的剖白,一切该有的反应,对于她都如同装腔作势。
她不喜欢,却无法拒绝。因为无论哪种,看上去都像是不识好歹。
因此,她更不喜欢的是湛钧的这种做法。
就当她是以恶意度人吧,她总是担心这样的糖果背后藏着一把更大的刀。
而这把刀,只是在挑选着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在她身后,湛钧轻叹了一口气,微微摇了摇头,又跟了上去。
再次坐上副驾驶,车里的低温让苏安瑟缩了一下。
细微的颤抖被湛钧敏锐地捕捉到,他打开空调,调好风向,不让暖风直吹到苏安的脸上。
苏安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坐湛钧的车了。
好像自从黑湖的那一次见面后,她和湛钧之间的连接就再也无法被彻底斩断。每次见面都是他难得预谋,却又完全合乎情理,让她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而直到现在,她才恍然想起,她好像始终没有说过原谅他。
想到这,苏安自嘲地笑了一下,她笑自己总是自诩聪明却蠢得可怜。
“怎么了?”湛钧感觉到苏安的情绪不对,趁着一个红灯转过头来看她。
“没什么。”苏安摇摇头,她低垂着眼眸,眼中有明显的悲伤。
湛钧没继续问,而是继续沉默着开车。他们一路无话,直至驶到苏安家的小区门前。
湛钧没有动,苏安也没有动。他们就这样坐着,直到地老天荒,仿佛两尊大理石的雕像。
“你……”
“我……”
他们又同时开口,同样的语气慌张。
“你先说吧。”苏安的身体没有动,但微耸的肩膀却垂了下来。
湛钧打开副驾驶的储物格,拿出了一个黑色的信封递给苏安:“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苏安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张银行卡,和一张写着两排数字的纸条。
她不解地看着湛钧:“什么意思?”
“这张卡里有一千万,纸上上是绑定银行卡的券商账户。”
“我不明白。”苏安的语气有些颤抖,她微微摇头,死死地盯着湛钧。
“先听我说。”湛钧的声音中也有显而易见的紧张,甚至语速都快了几分。
“上次我建议你去了解一下二级市场,你还记得吗?”没有等苏安回应,湛钧便接着说,“这一千万,我请你帮我做二级市场投资,无论是直接买股票、债券,还是买其他管理人的私募基金,什么策略都好……”
说到这,湛钧停顿了片刻:“总之,我们按照市场标准来,收益百分之八以上的部分,你可以收百分之二十的绩效收益。”
湛钧话音落下,才发现苏安在剧烈地颤抖着,她的呼吸急促,手指几乎拿不住那张薄薄的卡片。
她的眼中满是惊恐,一张口,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能剧烈地喘息着。
突然,她手中的卡片滑落,一只手紧紧地按着胸口,另一只手挣扎着按在车窗上。她弯着腰,神色无比痛苦。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湛钧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先是按下车窗,又解开安全带冲到副驾驶的一侧拉开车门。
他弯腰扶着苏安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冷空气涌入,苏安觉得呼吸顺畅起来。她大口呼吸着空气,待那阵可怖的窒息感过去后,才有种劫后余生的脱力感。
“好些了吗?”湛钧微微蹲下身,让苏安能靠得更舒服一些。他尽可能放轻声音:“是心脏不舒服吗?”
苏安摇摇头:“不知道,突然上不来气。”
她的声音虚弱,发丝散乱地垂着,遮住了大半的脸颊。路灯惨白的光投过发丝的缝隙落在她的脸上,让她被易碎的脆弱感笼罩着。
湛钧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跟着揪成了一团。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曾经的自己,他痛恨自己的懦弱,他痛恨自己曾陷在过去中无法自拔,他痛恨自己给苏安带来了伤害。
随着呼吸渐渐平复,苏安放开湛钧的肩膀,在笔挺的大衣上留下两道深深的指痕。她的手肘撑着膝盖,将疲惫的神色埋在双手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沉闷的声音从指缝中传出来。
“我想修复信用,我在你心里的信用。”湛钧的声音好像穿透了苏安身边的无形的囚笼,在她耳边响起。
而苏安没有抬头,只是冷笑了一声:“难道我还给你的信用评级了不成?”
“如果真有评级,我的级别应该低得可怜吧?”湛钧自嘲道。
苏安看着湛钧近乎卑微的神情,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黑金磨砂手感沉重的卡。她叹了口气:“何必呢?我知道这一千万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你这样会让我觉得……”
“算了,”苏安不想多说,而是轻轻摇了摇头,“可即便我原谅了你,你我又怎么和过去和解呢?”
她将信封塞回湛钧手中,拢紧羽绒服,缓缓走进了寒风中。
“苏安!”她刚走出去几步,便听见湛钧在她身后喊了一声,随后急促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湛钧用力地拉着她的手腕,无比坚决:“你说过,私人和工作可以分开。”
“没错,我是说过,所以呢?”苏安抱着手臂看着他。
“所以你帮我投资是工作,不能和私人关系混淆。”湛钧抿着唇,有种坚决的执拗。
苏安笑了:“说到工作,你比我懂吧。我没有私募基金的牌照,拿着你的钱去理财算非法集资。我今天拿了钱,明天你举报我,我后半辈子就得在监狱里过了。”
“我不会。”湛钧的眉心紧蹙,神色间有明显的紧张。
见他表情严肃,苏安却突然笑了:“我开玩笑的,你听不出来?”
湛钧有些不知所措,而苏安却挑了挑眉:“行了,这分我给你加上,钱就不用了,我自己有钱建仓。”
见湛钧还要说什么,苏安伸出一根手指,悬空比在他的嘴前:“我也告诉你一句重要的定理。”
“女生说不用,就是真的不用。”
她什么都没有再说,只是决绝地转身离开。冬夜的北风呼啸着吹过,吹散她敞开的羽绒服,她用手臂环抱住自己,裹紧了衣服。
冷风从四面八方往衣服里钻,往骨头缝里钻,刀割般的风划过苏安的脸颊,让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清醒。
好像突然从舒适的温水中探出了头,苏安从拉扯中感到一丝疲惫。
她和湛钧如今的状态,就仿佛各持着弹簧的两端,一进一退之间,弹簧被拉长,相互作用的力量也越大。
而结局是终有一天,有人先坚持不住松了力道,或是弹簧在拉扯中失去了弹性,再也无法复原。
或许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她是恨过湛钧的。她恨湛钧的欺骗,也恨自己轻易就上了钩。
但时至今日,那些恨意却早已被她淡忘,在短暂的恻隐和长久的推拒之间被消磨掉了。
她既和湛钧挣扎,也和自己挣扎。
最悲哀的情况,不过是他们现在这样。
她爱过湛钧,她也知道湛钧是爱过她的,在那些欺骗浇筑成的日子里,感情始终是底色。
如今,她也相信湛钧的感情是真实的,毕竟现在的任何伪装都已经是毫无意义。
但她只是有更多的不确定,她再也没有了那种孤注一掷所需的勇气,所有的勇气和力量,都已经在漫长的岁月中消耗殆尽了,被舞蹈、被谋生、被工作、也被曾经的湛钧。
熟悉她的人都喜欢说她勇敢,但没有人知道,如今的她,已经没有再给湛钧一次机会的勇气了。
她厌倦了拉扯,她打算做那个先放手的人。
*
B市今年的冬天很是奇怪,温度像是坐了过山车,冷两天暖两天,到了过年前这段,反而连羽绒服都能脱下来了。
就在这样的温度里,黑湖资本召开了一年一度的投资人大会,同时也是公司年会。
黑湖资本的年会向来是投资圈的盛会,投资人汇集了市场母基金、家族办公室、券商、银行、保险等各种主要资金方,更邀请了许多被投企业的创始人和高管来参会,给投资人和创始人提供了一个交流的平台。
年会一共两天,前一天半是黑湖的汇报、被投企业经验分享、各行业研讨会等正式议程,第二天晚上则是大型的晚宴及酒会。
晚宴当天,沈心悦在宴会厅外等苏安。
苏安从出租车上跳下来,匆匆冲进了室内。她裹着长至脚踝的大衣,穿着棉靴,拎着鞋盒和手包,小跑进来。
沈心悦对身材不太有自信,穿着黑色长款连衣裙,难得化了妆。
看见苏安,沈心悦便问她:“你穿的是什么,是不是能惊艳四座?”
“进去再说。”苏安冻得手指冰凉,拉着沈心悦签到后走进了宴会厅。
宴会厅中已经有了许多人,乍一看去仿佛红毯现场,男女们纷纷争奇斗艳。女生大多穿着礼服,妆发都是精心设计过的,男人们也穿着昂贵的西装皮鞋,打着领带领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即便沈心悦已经和苏安预告过,苏安还是惊了一下。
“这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她压低声音问沈心悦。
“毕竟黑湖年会别名投资圈非诚勿扰,”沈心悦低声和她咬耳朵,“这么多大佬在,不得跟选秀现场似的吗,每年都能成几对。”
苏安无语,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宴会厅里温度适宜,她便顺势脱掉了外套,悄悄在桌下换上了高跟鞋。
“怎么样?”她站起来,理好礼服问沈心悦。
“我看――”沈心悦循声回头,话刚说了一半,声音便卡在喉咙里,只剩下大张的嘴完美展示着她的震惊。
只见苏安穿着墨绿色的深V礼服裙,V领开到胸前。颈间带着一串珍珠项链,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散发着温润的色泽。
她做了低盘发的造型,同样是珍珠的发饰缠绕在发间,露出了她修长纤细的脖颈。
这样矜贵的颜色和首饰在她身上不仅没有流于俗气,反而更显得她肤白胜雪,贵气逼人。
“好看吗?”见沈心悦不说话,苏安问道。
这套行头是谈桐送给她撑场面的,谈桐不喜欢穿深V款式的衣服,觉得过于性感,而苏安这样单薄的身材,反而能显出高级的贵气来,而不至于流俗。
“太太太……太好看了,”沈心悦捂着胸口,“我现在甩了我老公追你,还来得及吗?”
而苏安还在犹疑的工夫,身边便已经被视线环绕。
在这样大型的场合,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还不至于当面议论,但苏安仍能感受到四周灼热的视线。
“真的,虽然我一直知道你好看,但我确实没想到,天仙竟在我身边。”沈心悦不知为什么,比苏安这个当事人还激动。
“我求求你,你快趁这个机会长点心吧,你看多少人在看你啊,你随便谈个恋爱,后半辈子都不用工作了啊!”
“哪有那么夸张……”
但苏安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男声:“苏安?”
苏安下意识回头,却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周希光?”她下意识就叫出了周希光的名字,见到沈心悦恨不得当场送入洞房的表情,才收敛了情绪,微笑着说道:“周总,久违了。”
许久未见,周希光好像变了个人,他变得成熟、稳重、礼貌、疏离,曾经那些支棱着的青涩的尖刺,早已不知收到哪里去了。
唯一没变的是他看着苏安的眼神,依旧真诚又火热:“好久不见,苏安。”
作者有话说:
湛总:这是一千万……
女鹅半夜从床上坐起来:不是他这是不是有病?
第48章 修・罗・场
周希光的头发留长了些许, 发胶打理过的头发服帖地梳向一侧。让苏安印象深刻的耳骨夹和断眉也不见踪影,只有耳垂上留下的一点耳洞的痕迹,像是一颗小痣。
或许是宴会厅的灯光太亮了, 苏安觉得他的眼睛好似没有了初见时的神采。
他的五官依旧,但气质却已经与这衣冠齐楚的场景融为一体,再不见那种水火不容的叛逆和张扬。
泯然众人, 这个词不太恰当地出现在了苏安的脑海中。
但她却并不觉得这个词带着贬义, 或许对于周希光来说, 这不失为一种好事。
“那你们先聊, 我去吃点东西。”沈心悦左右看看, 自觉这个场合不适合有第三个人在场,便找个接口溜了, 只剩下苏安和周希光面对面。
苏安这才觉出几分尴尬来。
自从周希光向她表白后,她便开始逃避周希光的接触。起初周希光还会主动找她, 但几次被拒绝后,便也懂得了她的意思。
只是这一次突兀的见面, 是苏安和周希光都没有想到的。
“你……”周希光先开口,却不知道问些什么。
苏安主动说道:“我跳槽了, 现在在黑湖工作, 你呢?”
“原来如此, ”周希光说, “我们家办投资了黑湖的一期基金, 我是代表家族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