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辛玥如此,张重渡失了分寸,立刻为辛玥顺背,眼中的关切一览无余。
姜霖一看不行,立刻站起身,要隔离张重渡同辛照昌之间的视线,谁知他太过着急撞在车顶,即使是这样,也不忘遮挡,佯装站立不稳,重重拍在了张重渡肩膀上。
张重渡肩头一重,心下一惊,明白了姜霖的意思,直起了身子。
姜霖松了一口气,对车外喊道:“马车驾稳一点,要颠死人啊。”
“好嘞——”车外传来齐山玉的回答。
辛照昌一颗心都在辛玥身上,自是没注意到张重渡的神情,只想看看辛玥怎么样了,奈何姜霖庞大的身体挡着他,待姜霖喊完话,他拍了拍姜霖的后背。
姜霖回身坐下,向张重渡投去了欠我个人情的眼神。
张重渡没空搭理姜霖,他只觉得自己要炸了,心爱之人难受地趴在自己腿上,他却像个旁观者一样,只能装作客气地样子问,“三公主,没事吧。”
姜霖坐下的同时,辛照昌弯腰起身,扶起了辛玥趴着的头,用手托着,然后对张重渡道:“太傅,我和你换一下位置。”
张重渡浑身发颤,看着辛照昌顺势将辛玥揽在怀里,他心头那根弦终是崩不住了,眼看着就要抬手去揽辛玥的肩头。
姜霖预感到情况不对,立刻对外面喊道:“停车,停车。”车还没停稳,他就拽着张重渡下了马车。
马车停稳,辛玥迷迷糊糊睁眼,看见马车里没了张重渡,一把推开辛照昌也下了车。
打眼瞧见站在树旁的张重渡,刚想走过去,却又停住了脚步,扶着马车外车壁,蹲在了地上。
辛玥心中觉得很委屈,为何她不能大大方方奔向他?为何他们并排而坐却不能侧头相看?为何她难受想要靠他一会都不行?
“皇妹,很难受吗?”辛照昌蹲到她身边。
辛玥点头,她难受,难受得不得了。
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想碰又碰不到,想看也不敢看,如何能不难受?
辛照昌为她顺背,“今日是我思虑不周,下次我一定问清皇妹的想法,我陪你多在车外待一会,你好一些了我们再上车。”
辛玥不由想起当时在黄粱寺她想方设法亲近六皇兄,那时的她并不知这个兄长并非善类,后来她知道六皇兄利用江禾煦,觉得只要他对自己是好的,也无所谓,可如今他为了登上皇位,拉拢了众多朝臣,利用李福让父皇修缮观星楼,又将计就计让五皇兄失了监国之权。
四月十五观星楼上发生了那么多事,六皇兄一点都不担忧,还能这般乐呵呵邀她一同放纸鸢,许是早就将之后的事谋划好了。
六皇兄从开始让她想要依靠,到如今越来越让她觉得害怕。
她很想问问六皇兄,既然他如此疼爱她这个妹妹,若是妹妹找到了心爱之人,他会为她欢喜吗?
可她不敢,因她总有一种六皇兄若是得知,定会恼羞成怒的感觉。
这种感觉越来越奇怪,她抬头看向辛照昌,“六皇兄,一会我不想坐在车内,我想吹吹风。”
辛玥扶着马车缓缓起身,指向了张重渡的方向。
张重渡从辛玥蹲下就一直看着这边,眼下见辛玥指向他,忽然紧张,以为辛玥对六皇子讲明了他们的关系。
也好,也好。
这样他就不用再偷偷摸摸在深夜翻窗见她,他就可以在此刻将她拥在怀中,他甚至已经想好,六皇子会即刻表明那龌龊的心意,然后恼羞成怒。
六皇子的性子他了解,一旦将所有事情挑明,没有达到他的预期,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定会做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事情来。
既然如此,他干脆此刻便劫走辛玥,远走高飞,大不了玄甲军的冤屈他不昭雪了,新政他也不推行了。他什么都可以不管,却无法承受辛玥因为自己而陷入危险。
辛玥的手指缓缓移动,指向了姜霖,大声道:“就让姜统领驾车吧,我坐在姜统领身边吹吹风。”
驾车?姜霖指了指自己,一脸惊讶。
梁宽和齐山玉也一头雾水。
张重渡瞬间明白了辛玥的意思,不知为何,心中反而有些失望。
“子溪,你去驾车,梁宽齐山玉,你们两人上车。”
辛照昌还想说什么,辛玥看都不看他,径直坐在了驾车的位置上,辛照昌也不好再说什么,上了马车,张重渡和梁宽齐山玉也相继上了马车。
四个人坐在车内,一言不发,万分安静。
姜霖驾车前行,因旁边坐着辛玥,他僵着身体,拿着缰绳保持着一个姿势。
迎着风,辛玥感觉好多了,她侧头小声问姜霖,“太傅最近是不是很辛苦?他可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姜霖今日的心可真是忽上忽下,生怕被六皇子看出些什么,若真是那样,就凭六皇子阴戾的性子,不知会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来。
张重渡就算再位高权重,也只是大晟的臣。
他没回答辛玥的话,而是直接道:“三公主顾好自己,今后最好别和六殿下走那么近。”
姜霖细细想了想去年三公主和六皇子从黄粱寺回来之后发生的事,六皇子对三公主那叫一个好,吃穿用度一应都往揽月阁搬,听说还着人打造了一把世间无双的琵琶送给三公主。
他当时还纳闷,六皇子明明是那么清冷孤僻的一个人,没想到还能对人这般用心,应是很喜欢这个妹妹了。
可今日他才算知道,六皇子的喜欢根本不是兄长对妹妹的喜欢。
六皇子和三公主同乘一匹马,手一直放在三公主腰间,哪怕马停了也不松手,还有在马车上,六皇子的眼睛恨不得长在三公主脸上。
他虽没经历过感情之事,也能看出六皇子对三公主有非分之想,更何况是张重渡,怕是也已察觉了。
辛玥道:“六皇兄帮了我许多,我欠他人情。”她停顿片刻又道:“姜统领,你是太傅的好友,太傅这几日公务繁忙,你要多劝他不要太劳累了。”
姜霖叹口气,“公主若了解昭为,不用问,自是知道他这几日过得怎么样,原本今日齐山玉好心好意让他出府散散心,可……”
辛玥垂眸,“我知道他辛苦,我也很想陪在他身边,可我连走出皇宫都不能随心所欲。”
姜霖道:“昭为推行新政这些辛苦都不算苦,昭为最苦的是相思之苦!”他侧头看辛玥,“公主想要昭为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可今日过后,他恐怕更是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了。”
“更?此话怎讲?”
姜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三公主,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
辛玥道:“姜统领请讲。”
“六皇子对三公主,似乎有些超越兄妹之情了。”姜霖提醒道:“臣见过许多兄妹相处,但却从没见过有哪个兄长对妹妹的占有欲这般强。”
辛玥怔住,半晌后才道:“姜统领怕是误会了。”
姜霖道:“臣是男人,臣能看出来,昭为定然也能看出来。三公主,臣没觉得是误会,臣见过那么多兄长看妹妹的眼神,根本不是六皇子看公主的样子,六皇子看公主,同昭为看公主时一样,满眼都是情意。”
辛玥脑中乱成一团麻,六皇兄是她的兄长啊,怎么会……
之前她未曾如此想过,如今想起来,确是有迹可循。
似是从六皇兄非要她做香囊开始,一切变得有些不对劲。
之后六皇兄打赏揽月阁的宫人,干涉她的生活,更让她觉得不舒服,不过那时她认为,在这皇宫中,六皇兄除了她便再没了亲近的人,许是对她格外珍惜才会如此。
直到今日,六皇兄根本不问她是不是愿意,干脆替她做决定,带她出了宫。
最后,她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腰,皱了眉头。
若是真如姜霖所说,六皇兄对她存了不一样的心思,那之前她感觉到的别扭和不自然就都能解释清楚了。
辛玥回头看了看车内,“今日我不该出宫的。”
即使六皇兄真的对她存了什么心思,她也不想被张重渡察觉。
姜霖道:“昭为对三公主感情深重,三公主千万别伤了昭为。”
辛玥垂眸,“我不会的。”
马车内,辛照昌听着车外两人隐隐在对话,可他一点也听不清,有些焦急。
他有些后悔,今日确是操之过急了,若是惹得了辛玥厌烦,从此远离他,又该如何是好?
不行,他要好好向辛玥解释。
辛照昌想要和姜霖换位置,谁知话还没说出口,马车就停了。
姜霖掀开车帘,“六皇子,此处草地平整,不远处还有小溪,是个不错的休闲之地。”
辛玥也道:“我也觉得这地方很好。”
辛照昌道:“三皇妹觉得好,那就在这里吧。”他跳下马车,先吩咐跟着的守备军铺好锦布,放好糕点果铺和果酒。
再拉住辛玥的胳膊,对张重渡道:“纸鸢可以给你们两只,但这糕点和果酒可没准备多余的,恐是不能同太傅一起赏这春景了。”
张重渡看着辛照昌拉起辛玥的手,眉头微不可察地颤了颤,“臣也准备了些吃食,听闻三公主喜食南方糕点,正好臣准备的是清风居的糕点,若是六殿下和三公主不嫌弃,我们便将锦布铺在一起,共赏春景如何?”
辛照昌眯了眯眼,“太傅如何知晓三公主喜食南方糕点的?”
辛玥马上道:“六皇兄,是那次太傅到揽月阁捞腰牌时,我留太傅用午膳,闲谈说起的。”
张重渡背在身后的手,已经握红了,他咬着后槽牙道:“三公主说得正是。”
辛玥又道:“既然如此,人多热闹,听闻太傅同梁尚书文采斐然,不如以这里的景致为题作诗,切磋一番如何?”
齐山玉在张重渡身后看见他紧握的拳头马上能渗出血来,再加之张重渡这一路上的反常,心中明白了七八分,开口道:“好啊,我们也许久没坐在一起吟诗作对了。”
辛照昌见辛玥兴致颇高,只好应下。
几人围坐在一处,面前的锦布上放置着许多吃食,辛玥看了张重渡一眼,指着他面前的云片糕,“太傅,我想吃云片糕,可否给我一块?”
张重渡拿起面前的云片糕递过去,辛玥正要伸手接,却见辛照昌一手按下辛玥的手,一手接过云片糕递给辛玥。
辛玥想对辛照昌笑着说谢,可她张了张嘴,还是沉默了。
齐山玉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忙指了指远处的山,说道:“六皇子,不如今日我们就以这山为题,作诗如何?”
辛照昌不理会齐山玉,而是问一旁坐着的姜霖,“方才我在马车内听见姜统领似是同三公主相谈甚欢,不知都说了些什么,不妨说出来也让我们大家一起跟着开心开心。”
辛玥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若说之前她只是别扭,后来觉得不舒服,现下是真切地体会到了,辛照昌的确对她有着可怕的占有欲。
姜霖看了张重渡一眼,脑中急速运转,想着要如何回答,可他向来不擅撒谎,真是太为难他了,急得他头上都冒汗了。
“臣,臣问三公主,问三公主……”
“姜统领问我是不是没有用早膳才晕车的。”辛玥看向辛照昌的神情中带着责怪,“六皇兄忘了,我刚起床你就来了,让人给我穿我不喜欢的衣裙,给我戴我不喜欢的发钗,拉着我就出了宫,我根本没来得及用早膳,姜统领关心我,还给了我一块饴糖。”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姜霖。
姜霖真是有苦难言,他用眼神询问辛玥,自己何时给过她饴糖?
辛照昌黑了脸,拿起一块糕点递给辛玥,“今日是我做错了,三皇妹别再恼我了,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尽管告诉我,这身衣裙和金钗,等回了宫,就都不要了,从今往后,你喜欢什么我就给你什么。”他看了姜霖一眼,“今后旁的男子给的东西,三皇妹还是不要为好。”
辛玥瞪大眼睛看着辛照昌,旁的男子?六皇兄究竟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
她心头发闷,起身道:“我不想吃,想去溪边走走。”
第56章
辛照昌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可他已经无法再忍,这份情感早已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是压也压不住了, 权利越是近在咫尺, 他就越想得到辛玥。
他看向其余四人,眼神是那样震惊,不用多想,他也知道这四人怕是已猜出了什么。
方才那话, 他说得太露骨。
可即便如此又如何?他不在乎, 他将会是大晟权利最高的人, 他想得到的人,就必须要得到。
辛照昌起身,拿过马匹上的纸鸢, 向辛玥跑了过去。
周围的五名守备军也跟了上去。
张重渡跟着回头张望, 也起了身。
姜霖一把拉住他, “别去,昭为别去!”
梁宽同齐山玉面面相觑,不用多言, 就已明了。
“张兄,你可真是藏得深啊。”齐山玉挡在了张重渡面前, “你若当真心悦三公主,今日切不可冲动。”他叹口气,“都是我的错,就不该提议踏什么春。”
“不,齐山玉, 我要感谢你,若不是你, 我怎会知道六皇子存着那般龌龊的心思。”
张重渡觉得一口气憋在胸中,根本咽不下去,“这么多年,从没有任何时候能让我觉得这样憋屈,自己这样无用!”
梁宽道:“太傅万不可冲动,若让六殿下知道你和三公主的关系,还不一定怎么利用三公主逼迫你,或是利用你逼迫三公主。我觉得六殿下绝对没敢将自己的心思告知三公主,一切都来得及。”
姜霖道:“三公主一定知道如何应对的,昭为你别担心,等你做了想做的事,我就帮你把三公主从宫中偷出来,送你们远走高飞如何?”
齐山玉不由问道:“远走高飞?”他看向张重渡,“张兄,究竟你要做何事?竟是到了辞官的地步。”
张重渡道:“此事万分凶险,一个不慎就会人头落地,我已将子溪牵扯进来,万不可再把你们牵扯进来。”他边说边看小溪边,辛照昌开始放纸鸢,并没有再对辛玥做出其他的举动,他稍稍有点放下了心。
回过头来继续说道:“陛下油尽灯枯,你们很快就会知道我要做的是什么事了。”
梁宽道:“既然如此,那我便不问,但太傅若需要我做什么,我定义不容辞。”
齐山玉道:“反正我认定张兄你了,你若辞了官,我也辞官,反正我这右佥都御史也早就做腻了,不如去游历四方。”
张重渡的目光还注视着小河边,他冷冷说道:“之前我认为谁做这大晟的皇帝都无所谓,可今日看来,六皇子决不能登上皇位!”
梁宽道:“太傅要支持五皇子?恐怕有些晚了,太傅也知道如今朝中风向已变,支持六皇子的比五皇子更甚,况且五皇子手中还有守备军的军权。”
是啊,三皇子还是太子时,因六皇子身患哮症,人人都觉六皇子无缘皇位,之后五皇子监国,朝臣又转而支持五皇子,五皇子被皇帝削了监国之权后,朝臣们摇摇摆摆。四月十五陛下昏倒在观星台上,大公主突然跳出来,阻止五皇子接近紫宸殿,看清形势的人又转而支持了六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