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木讷没有回答,现在却想问问,她所谓的“一路”就这么短么?
男人的手臂遒劲有力,曲筝腰被勒住,手腕箍紧,胸口几乎要贴上他坚硬的胸膛,想挣脱都难。
她缓缓呼了一口气,声音尽量平静道,“谢衍,你这是不打算放手的意思么?”
她疏离的叫他谢衍,不是谢飞卿,也不是公爷。
谢衍目中一恸,没有松手。
曲筝点点头,气急想笑,“好,我明白了。”
明白他果然不甘心让她轻松离去。
谢衍听到她声音不对才低下头,就见她唇瓣紧闭,虽忍住没哭,眼圈已憋的通红。
心仿佛被揉了一把,他立刻放开对她的禁锢,道歉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那姑娘已毫不留恋的跑出好远。
最后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中。
*
两日后,应天府大小官员整齐划一的站在大堂两侧,府尹肖大人站在正前方,焦急的走来走去。
“来了,来了。”一个衙役欢欢喜喜的跑进来,禀道,“人来了。”
须臾,应天府大堂走进一个女子,衣饰精美,面容姣好,肖大人看见了,忙小跑着亲自去迎接,“曲大小姐,快快里面请。”
曲筝微一颔首,脚轻轻跨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一排抬着笼箱的曲家健仆,里面有整整十万两黄金。
肖大人将曲筝领到后院,连忙让人端来上好的西湖龙井。
曲筝坐下,指着院子里的笼箱道,“今日我就将这些笼箱交给肖大人了,现在可以让你的人清点数目了。”
肖大人笑盈盈道,“曲家慷慨大义,为国分忧,陛下都赞不绝口,我还能不相信你么。”
曲筝淡笑,浅饮了一口清茶,道,“有件事想咨询一下肖大人。”
肖大人忙侧耳聆听,“曲大小姐但说无妨。”
曲筝眸光一转,漫不经心道,“请问,府中专门用来告御状的登闻鼓可还在?”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 9瓶;涟温、Leah_伊莎贝拉啦、橘框框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和离(加内容)◎时值隆冬,天空总是彤云密布,这一日难得万里无云,暖阳高照。
午后,上京城的老百姓纷纷走出家门,蹲在墙根晒太阳。
突然,一声惊雷般的巨响在空中散开。
咚——咚——咚——,声声震耳。
这种鼓声已经十几年没在京城出现了,有那上了年纪的反应过来,从墙根一跃而起,惊呼,“有人告御状了!”
只有告御状的登闻鼓才能发出这种浑厚的鼓声。
应天府附近的居民纷纷赶到衙门口看热闹。
只见登闻鼓前站着一个身条纤细的女子,手拿两把硕大的鼓槌,对着比她还高的鼓面,一下一下的敲击。
整整十二声过后,候在一旁的府尹慌忙将她请进衙门内。
等府衙的大门关上之后,人们哗啦一下涌过来,问守门的衙役,“这是哪家娘子,为什么要告御状?”
小衙役板着脸哄人,等身边只剩零星几个人,实在憋不住才悄悄透露,“告御状的是镇国公府的少夫人,她要同小公爷和离。”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原来是曲府的那个商家女!
她能嫁进镇国公府已是祖坟冒青烟,更何况小公爷刚升了一品辅国公。
小公爷不休她都算好的了,她怎么可能主动提和离?
还是以告御状的形式!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府尹肖大人也是如此。
他将曲筝带到应天府后院的一间厢房,命人开锁前,还是忍不住又道,“你确定非要以这种方式同小公爷和离么?你若现在反悔,还有机会,我就当没有听到刚才的鼓声。”
同样的问题,他已经问了不下十遍,曲筝感激他的热心,但对这过度的关照却也无奈,“大人请开门吧。”
肖大人点点头,明白她这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主意,只得命人打开了门,伸手请道,“你在这间屋子里必须待满五日才能面圣,期间不许离开一步。我这也是依律办事,希望你理解。”
曲筝抬脚跨进去,转身,对肖大人一拱手,“大人的恩情,我会永远铭记在心。”
北鄢的律法,她知道,自古以来,朝廷都不鼓励告御状,凡有击鼓鸣冤者,先打三十大板,再关牢里五到三十日不等,而后才能面圣诉冤。
只关五日,已是肖大人看在捐功的份上,最轻量刑,况且还不用去诏狱,而是应天府后院的厢房。
比她来之前设想的好很多,肖大人对她已是仁至义尽。
很快,镇国公府少夫人告御状和离的事,像长了腿一样,迅速传遍上京的大街小巷。
暗哨遍城的御史台也很快得到消息。
陆御史腿都吓软了,踉跄着撞进谢衍当差的屋子,顾不上喘气,高声喊,“少夫人被应天府抓起来了!”
谢衍正专注的写檄文,应声抬头,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陆御史大喘了一口气,而后才前因后果一起道出,“少夫人敲登闻鼓告御状,要同您和离,现在被应天府关起来了。”
咔嚓,谢衍手中的竹管毛笔被折断,断裂处的毛刺扎进他的肉里,冒出血珠子,他都惶然未觉。
陆御史看着他瞬间森冷的气场,不禁打了个颤。
他张口想提醒谢大人手上流了血,但总觉得他手上的这点小伤口和心里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于是闭了口。
屋子里的空气凝滞了般,对面的男人仿佛泥塑,眼眸黑沉沉的,却动都不动一下,只是手指上的血珠子越凝越大,最后啪嗒一声落下,在刚写好的檄文上洇出一团刺眼的红。
*
曲筝没想到,第一个来看她的竟然是清乐公主。
“你这怎么回事?不就和个离么,怎么还被软禁起来了?”公主叉着腰,气鼓鼓的道,“我现在就去找府尹。”
曲筝赶紧阻拦,“公主可千万别,肖大人已经极尽所能帮我了。”
清乐公主看看这房间的条件,应该算是应天府最好的一间房了,只好作罢,走过来坐到曲筝身边,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此刻应天府门外,谢衍站在登闻鼓前看了良久。
府尹肖大人走过来,顺着谢衍的视线看向鼓面,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个坚定的背影,心里忍不住唏嘘:“先前收到谢大人的和离书,下官只以为是夫妻间的小矛盾,还曾拜托蒋大人劝和过,哪里想到,会有用到登闻鼓的一天。”
谢衍背手而立,默然不语,他又何曾想到,为了和离,她能破釜沉舟至此。
良久他收回视线,长睫一落,掩住漆黑的眸子,淡声问,“她被关在哪里?”
肖大人心里一颤,忙回道,“下官哪里敢把少夫人关起来,只是按律请她暂时住在后院的厢房。”
说完心里暗自庆幸,还好他没有怠慢。
谢衍表情明显一松,抬步朝后院走去。
走到门口,刚要推门,就听见清乐公主恶狠狠的声音,“谢衍太过分了!”
谢衍脚步戛然而止。
屋里,清乐听曲筝说完前因后果,觉得谢衍这种拖泥带水的行为实在没意思。
发泄完心里的浊气,清乐平静下来,温声问,“需不需要我去找父皇?”
曲筝摇头,“谢谢公主的好意,但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必须由我们两个人自己解决。”
清乐公主表示理解,“你是怕拖拖拉拉,断不干净?”
曲筝清晰的“嗯”了声。
站在外面的人,气息整个往下一沉。
屋里默了会,清乐公主又犹豫道,“其实我看谢衍并不是完全不在乎你,你有没有想过,他之所以不把和离书拿给父皇,是想挽留你?”
曲筝顿了顿,淡笑,“像他那般薄情之人,就算挽留又有几分真心,不过是为了挽尊,施舍一点怜爱罢了。”
清乐公主朗声,“难得你想的这么透彻,好,我支持你,离开谢衍那个冰山,我们阿筝才不需要施舍的感情。”
谢衍垂眼,下颚线绷的笔直,放在门框上的手缓缓收回,转身离开了。
*
消息传到镇国公府的时候,府里直接炸开了锅,曲筝那日搬嫁妆后就一去不回,他们就悬着心,如今算是怕啥来啥。
“她这是何苦啊!”沈老夫人气的直拿拐杖戳地,“想和离就正正经经的离,弄什么击鼓鸣冤的把戏,现在一个和离搞得人尽皆知,镇国公府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大夫人眼眶发红,忍不住出言相劝,“她和飞卿是陛下赐婚,想正正经经的离也难啊,唉,我就是觉得可惜,多好的一个孩子呀,这么就走了呢。”
沈老夫人虽然也惋惜曲筝的离开,但一想到镇国公府的名誉,气还是不打一处来,“陛下赐婚又怎样,给飞卿说一声让他去找陛下,谁还能拦着不让她走咋的?”
方佩凤小心翼翼接话,“我听说她告御状的原因,就是咱们公爷不和离。”
沈老太太气了个倒仰。
谢绾关在屋里读书,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的,她丢下书就去找谢衍。
已是迟暮时分,望北书斋里黑灯瞎火,没有一丝人气。
若不是文童说公爷在屋子里,谢绾都要去别处去找了。
推开门,里面冷涔涔的,一猜就没有点炭盆,再往里走,空气中飘着淡淡的酒香。
没想到谢衍一向滴酒不沾,如今也学会借酒消愁了。
她走到桌前,果然见桌上克制的摆了三个杯子,杯底已空,而谢衍整个人乌沉沉的隐匿在黑暗里。
谢绾心里突然一酸,她从来没见三哥哥这般无力、失落。
“三嫂真的再也不回来了么?”谢绾蹲在谢衍膝前,仰着头看他。
其实她知道答案的,但还是把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一直以来都无所不能的三哥身上。
谢衍幽深的眸子在漆黑的夜色里微微闪了闪,良久才慢慢抬头,暗寂的瞳孔打开,“不回来了。”
气音颓弱,飘若游丝。
谢绾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既为三嫂的离开,也为三哥的这副样子。
她呜咽着喝声,“三哥哥,你不是又矜贵又清高么?你不是又孤傲又强大么?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让我很...心疼。”
一直以来她对谢衍都是崇拜、跟从、信任,从未有过心疼。
谢衍自嘲一笑,“清高?孤傲?”
他缓缓低下头,问谢绾,“我真的很薄情么?”
谢绾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他这么问或许和三嫂的离开有关,她看着他的眼睛,认认真真的道,“三哥哥,我和你在一个家生活这么多年,从未在你身上感受过任何情绪和温度。”
一个没有情绪,没有温度的人,不就是薄情之人么。
谢衍目中一黯,垂下眼。
“可是——”谢绾话音一转,“三嫂进门后,你慢慢有了情绪,我相信以后温度也会有的,我早就说过,三嫂什么都不缺,要的只有感情。你现在就去找三嫂好不好,道歉也行,求她留下也行,总之让她感受到你身上的温度。”
谢衍沉寂的眼睛似乎多了一丝波光在流动。
*
应天府,曲筝沐浴后正坐在桌边焚香,要在这里面住五日,她得给自己找点事打发时间。
门外突然传来笃笃笃三声敲门声。
“谁啊?”曲筝披了一个披肩走过去,想着可能又是肖大人让衙役送什么东西来了,她径直拉开门。
随着门缝缓缓拉开,眼前出现一劲挺身躯,紫袍玉带,挺阔匀停。
曲筝下意识手下一顿,两扇门扉只拉了一半就骤然停住。
她眼神戒备,“公爷不该出现在这里,该说的话那日雪天我已说过。”
说着就要关门。
谢衍修长的大手一把按上门扉,门立刻变得纹丝不动,曲筝的力量根本无法同他抗衡。
她微愠,美目瞪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衍下意识垂了垂眼睫,而后视线落在她纤细的胳膊上,鼓槌那么重,她是怎么拿得动,还敲了十二下。
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酸有涩,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慢慢调回视线,这才回答她的问题,“你说过,和离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情,必须我们自己解决不是么?”
曲筝睫毛上下扇了扇,这人怎么还偷听墙角。
谢衍弯下腰,看着她的眼睛,让她没有办法回避,“所以,我可以进去了么?”
曲筝抓住门的手慢慢滑落,谢衍手掌轻轻一推,门彻底敞开,曲筝一转身,先进了屋,谢衍苦笑了一下,脚跨进来,转身又将门阖上。
两人在一张圆桌的两头坐下。
曲筝继续焚香,谢衍则四顾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
铺面枕头都是她常用的,桌上也出现了那套青玉茶盏,妆奁上也有一些她的小东西。
看起来,这里的布置还比她当初在听雪堂住的时候更用心一些。
谢衍心里又是一落,听雪堂对她来说,连暂时的居所都比不上。
才发现,他之前那些所谓的“挽留”,在她坚定和离的心中是多么苍白。
但是有一点他很想解释,“我从来没想过施舍给你怜爱。”
曲筝拿香箸的手一抖,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为听来的“墙角”辩白。
他那句话的意思是,连一点怜爱都不想施舍给她么?
“知道了。”曲筝和声细语,却听不出话里任何情绪,就好像他的解释是可有可无一样。
谢衍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憋闷。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只听她又道,“如果公爷今日来不是同我谈和离的事,可以请回了。”
听着她淡漠的声音,他藏在心底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曲筝筝,我们之间,薄情的那个人是你,不是么?”
曲筝怔楞,不由自主同他对视了一眼。
他浓密的长眉乌沉下压,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下颚咬紧,喉结微动,显然是生气了。
她娇眼慢慢收回,平静道,“都说两个人之间,先离开的那个比较凉薄,照这种说法来看,公爷说的倒也没错。”
谢衍缓缓吁了几口气,才堪堪维持住脸上表面的平静,他来之前不是没考虑过谢绾的建议,可这姑娘,说的话像刀子,他哪疼往哪扎。
她不是薄情,而是只对他一个人薄情。
谢衍见她又沉浸到手中的香炉里,一副他不开口她永远不会开口的模样,又问,“你胆子就那么大?击鼓前就没想过可能会打板子和下大狱?”
“想过。”曲筝眼也不抬的答道,“可这些都是一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