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没说出的后半段应该是——跟着他却是一辈子。
谢衍声音止不住抬高,“你做这么危险的事前,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难道你以为我不会带着和离书去找陛下?”
曲筝淡淡一笑,“你不会的。我问了你无数次,也逼了你无数次,可那封和离书始终送不到陛下手中,若非不得已,我一个女子,岂愿大庭广众之下,击登闻鼓?”
谢衍又气又忿,从袖中掏出一个黑木匣,一把向她推了过去。
“这是什么?”曲筝放下香箸,软白的小手向前一伸,取了过来。
谢衍,“你要的和离书。”
曲筝闻言,把木匣推了回去,轻声,“都这个时候了,拿出这个又有何用?”
他叹了一口气,睇她,“是陛下盖过宝印的!”
曲筝不敢置信,重新取过来,打开,果然看到二人名字下面盖上了皇帝的玉印。
“所以——”男人垂头,慢慢从脚下拿起一坛酒,放在桌子上,声音微凉:“几日之后我们就不是夫妻,现在可以找你讨两杯菊花酒喝么?”
作者有话说:故作大方的谢小狗:菊花酒从听雪堂顺的。
曲筝:......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福、涟温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谁说没有遗憾◎方才谢衍进屋后,曲筝余光见他手里拎着一个东西,当时没在意,没想到竟是一坛酒。
且看那酒坛,还是她忘在听雪堂的菊花酒。
她把和离书重新装进黑木匣,放好,然后冲着他淡淡一笑,说,“好。”
毕竟有了这份和离书,她就不用被御前会审。
御前会审需要她当着陛下和百官的面陈情,她压力还挺大的,没想到谢衍直接解决了。
给他喝杯酒又有何妨。
曲筝起身离开,不大一会儿就在对面的炕桌上摆好了酒器和几碟下酒小食。
谢衍走过来,眼睛朝炕桌上的杯杯碟碟一瞥,她果然在哪里都精致。
曲筝先入了座,给两人各倒了一杯酒。
谢衍跟着在炕桌的另一边坐下,双腿盘起来快和桌子一样高。
他身高腿长,坐在炕上难免局促,曲筝想他喝两杯酒就走,也没提换地方。
窗外长夜深深,室内炭盆暖烘烘的燃着,菊花酒满屋飘香。
曲筝神情松弛,先端起酒杯,还没开口,只听谢衍道,“曲筝筝,你先把酒杯放下。”
曲筝手顿住,抬头看过去,只见谢衍一条胳膊搭在腿上,一条胳膊支在桌上,手握住酒杯,拇指慢慢摩挲杯壁,低眉搭眼,神情看起来有点消沉。
实话说“消沉”这个词和他一点都不搭,即便当年他还只是镇国公府落破的小公爷,都是孤傲的。
曲筝疑惑,“怎么了?”
谢衍掀起眼皮看她,嗓音低沉,“首先,不想再听你说,谢谢成全之类的话。”
曲筝于是收回酒杯,既然如此,她就没什么话可说的了。
他今日拿来陛下盖了章的和离书,她心里有感激,但并不多,毕竟闹到告御状的程度,也是他逼的。
谢衍见她放下,才缓缓拿起酒杯,“再者,这第一杯酒,应该是我先举杯。我和你的这场婚事,虽说是你先主动,可当年祖母拿着廪保要挟,我若不同意这门亲事,就无法参加科考,所以我娶你,也有私心。如今和离,与我几乎没什么损失,与你却有诸多不利,所以我先罚一杯。”
说完他仰头饮下,喉结一滚,酒液入腹。
曲筝微讶,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一番话,上一世他绝对不会这样想,仿佛她进了谢家的门,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就应该包容他所有的冷漠,后半辈子都待在听雪堂,默默等他的宠幸。
原来再冷硬的心肠,改变也只不过一念之间。
“公爷客气。”她礼貌的陪着饮了一杯,为他的改变,虽然这种改变,跟她已经无关了。
不出意外,最后受益的那个女人是陆秋云吧,听吴常说,她这几天就要进京了。
谢衍这是今日的第四杯酒,他之前滴酒不沾,初饮酒还没有练出酒量,此刻已经有点意态昏昏。
他第一次喝酒时,以为酒仅仅用来麻痹神经,如今才体会出酒的另一种好处——逃避现实。
他其实还算清醒,至多醉了两分,但就这点醉意,足以让他暂时忘记:不久之后,他和眼前的姑娘将没有任何关系。
他以手支头,两指轻轻按摩太阳穴,视线却不自觉落在她身上。
她应该是刚沐浴过,浑身散发着一种慵懒的气质,软绢的宽松寝衣,穿在她细条一样的身上,显得空空旷旷,胸口欲盖弥彰的裹着一件披肩,交叠处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脑中不自觉就浮现出梦中的画面:修长劲痩的大手,挑开交叠的领口,向下剥开......他身子一颤,猛然闭上眼,不让心里的阴暗继续。
“公爷很不舒服么?”曲筝方才就发现他的怪异,只以为他初次饮菊花酒,不太适应,直到看到他身体打颤,才觉诧异。
谢衍压下心中的燥意,半晌才一字一顿道,“以后你不要单独和男子喝酒。”
曲筝见他面色正常,也能说话,才放心下来,也没仔细琢磨他话的意思,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
曲筝怕冷,炭盆烧的很足,室内温暖如春,很快谢衍头上就出了细细的汗,他微微阖着眼,任体内血液上涌,酒气蒸腾。
发了一场汗,谢衍感觉舒服多了,这才张开了眼。
曲筝见他睁开眼,问,“公爷说进来讨两杯酒,那这第二杯是你端还是我端?”
“你端吧。”谢衍对方才自己内心冒出的念头,还心有余悸。
曲筝见他方才耳根都红了,就知道他酒量不好,第二杯只给他倒了个杯底。
曲筝举杯,道,“自此一别两宽,本想说句祝福的话,但公爷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缺失和遗憾,我就不浪费口舌了。”
说着饮了杯中酒,酒渍将她的唇染的鲜红。
谢衍看着那两瓣染了胭脂般的红唇,嗓子又开始发干,刚平静的血脉似乎又蠢蠢欲动。
明知即将要失去,他却忍不住想占有。
“谁说没有遗憾。”他敛睫,一口喝了杯中酒,可那点酒液根本不够润喉。
曲筝有点好奇他所谓的遗憾是什么,但是鉴于他讨的两杯酒已经喝完,怕扯开话题谈个没完,张口正要下逐客令,男人眼睛突然亮亮的看过来,问她,“你呢,有什么遗憾么?”
曲筝笑笑,“我的遗憾可多了。”
谢衍凤目微睐,嗓音闷闷的哼了一声,“和离后,你吃亏比较多,把你最遗憾的事告诉我,我看能不能帮上忙,算是弥补。”
曲筝不禁感叹,两世相比,谢衍某些方面变化大的像两个人。
看来女人真的不能为了取悦男人,无底线委屈自己,上一世谢衍可没这么“贴心”。
不过,她最大的遗憾,谢衍还真能帮上忙,略一思忖道,“我想回江南,公爷可否帮我取得陛下的信任?”
顺安帝并没有下令禁止她回江南,如果让他相信曲家不会和萧家勾结,她回江南不是没有可能。
谢衍眸光一闪,嘴角的那点笑意顿时消失不见,片刻后才漫不经心道,“好。”
曲筝见他热情不高,也没太失望,和离之后,两人可能连见面的机会都没有,他这会答应,回去也就抛诸脑后了。
只要他们能顺顺利利的和离,其他的就不报奢望了。
见天色不早,她送客道,“公爷该回去了。”
谢衍则往引枕上一靠,意态懒懒道,“你收拾东西回去,我留在这里。”
曲筝疑惑,“公爷要替我?”
谢衍点头。
曲筝略有迟疑。
谢衍骄矜一笑,“放心吧,陛下不会关我太久。”
听他这么一说,曲筝就收拾好自己的包袱,披上深色大氅,出了应天府的门。
沈泽和吴常都在外面等她,见她出来,沈泽忙赶上去,上下打量一番,面色焦急道,“他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沈泽得到曲筝今夜可以离开应天府的消息后,第一时间赶了过来,见谢衍进去那么久都不出来,拳头都快捏碎了。
以前他们是夫妻,他管不着,既然和离了,谢衍别想再碰她一个手指头。
曲筝看沈泽紧张的样子,忙回道,“没怎么,就喝了两杯离别酒。”
沈泽这才安心。
吴常默默跟在曲筝身后,看沈泽的目光有微微的异样。
*
勤政殿,御书房。
顺安帝坐在御桌后,问蒋大人,“谢衍今日为何没来上朝?”
蒋大人摇头说不知。
蒋大人不知道,应天府府尹肖大人却知道,小心翼翼道,“谢大人在应天府后院,替她的夫人领受越谏之罪。”
谢衍昨日已经找过顺安帝,他对整件事已有了解,闻言,喝道,“这个谢衍,昨日只说让朕在和离书上盖章,并没有说要替曲家那姑娘受罚啊。”
“简直胡闹!”他指着肖大人道,“你现在就回去,把谢衍放了,朕这里案牍堆成山,他别想躲清闲。”
肖大人忙退了出去。
待顺安帝平静下来,有那刚知道谢衍和曲筝和离的臣子问,“先是曲万鸿卖了京中所有置业,现在他的女儿又跟谢大人和离,萧家最近已有退守江南的迹象,曲家女这番举动怕不是也要回去吧,陛下不可不防啊。”
顺安帝道,“你和朕想到一块去了,不过那曲家千金刚送了投名状,朕不可能这么快过河拆桥,再者,谢衍昨日已经在朕面前保证,会不惜一切代价让她此生都安安全全的待在京城。”
“只要曲家千金还在京城,就不用怕曲万鸿投靠别人。”
*
曲筝回去后,谢衍第二日就出了应天府。
因为顺安帝已经在和离书上盖了宝印,曲筝只待五日越谏之罪期满后,直接将和离书交到应天府。
等各个部门的理审程序走完,盖了章,两人就算正式和离了。
这次和离,中间波折虽多,总算尘埃落定了。
曲筝有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不过她并没有闲下来,而是想趁着沈泽在,让他帮着曲家重新在京城置业。
真正的置业,挣钱的那种。
顺安帝爱财,为了取得顺安帝的信任,她以后散财的机会自然不会少,她不想坐吃山空或者找父亲要钱,不如把曲家在京城的银子用起来。
如此,她几乎每日都和沈泽出去看铺面,日子就在忙忙碌碌中过去,转眼已近元日。
在江南,元日是曲筝每年最期待的日子之一,可是今年,一来长辈都不在身边,二来她和沈泽都忙,原本想着让厨房做顿家宴,买两吊炮仗,今年元日凑合过了。
不想,元日一早,谢绾和谢玉来到曲府,邀请她回镇国公府过节。
曲筝拒绝,“我和公爷已经和离了。”
谢绾劝道,“和离书没颁下来,你就还是我三嫂,也是谢家人,大家都盼着你回去呢,你若不依,下一个来请你的就是母亲和二婶。”
谢玉也道,“三嫂自从进了谢家的门,都没有跟大家聚过,这也许是最后的机会,三嫂就别再推脱了。”
曲筝想到还有一些私人物品留在听雪堂,没来得及拿出来,不如趁此过去,搬个干净,也就同意了。
作者有话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宁宝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花椒酒◎谢衍升任辅国公后,陛下对镇国公府也颇为照拂,殷封虽然还未归还,一品公府的恩俸却一点没少,再加上没有谢大爷和谢二爷吸血,中公账上总算宽绰起来。
庆元日也办得有模有样,屠苏酒、桃汤、五辛都丰丰足足的摆在正堂。
曲筝几乎一踏进门就感受到了喜庆的味道。
晚宴还早,䧇璍大伯母拉着她进了西暖阁,暖阁的炕榻上拼了几张矮几,二伯母和四婶母正陪着沈老太太打双陆。
彼此见过礼,沈老夫人让曲筝上炕坐在自己身边,“孩子,你眼睛好,帮祖母看着点她们别耍赖。”
曲筝应好,轻轻在沈老夫人身边坐下。
气氛还挺自然,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她以为祖母她们怎么也得旁敲侧击的问一问和离的事。
见如此情景,曲筝放下一身的戒备,只当这是一场普通的家宴。
玩了一会子,沈老太太看看天色,道,“玩了这么久,都散了吧,我也回屋换件衣裳。”
大夫人扶着沈老太太离开,谢绾拉着曲筝去喝桃汤。
粉红色的汤饮酸酸甜甜,喝一碗驱灾辟邪,诸事皆宜。
江南也有喝桃汤的习俗,元日那天,曲府后院最大的灶头生火,放上十尺宽的大铁锅,厨子踩上高凳,将一筐筐的桃干倒进去,煮沸,搅拌,不大一会,整个曲府都飘着蜜桃的甜味。
熬好的桃汤,府里留足,剩下的则抬到布衣巷,施给穷苦之人。
曲筝捧着手里的汤碗,微微出神,不知此刻江南曲府的桃汤熬好了没有。
谢衍下值回来,看到张灯结彩的镇国公府大门,才想起今日是元日。
节日要和相亲相爱的人一起才值得庆贺,而他身边没有这样的人。
他垂眸,踏进府中。
祖母身边的老嬷嬷在门内,看样子像专门候他,“启禀公爷,老太太请您过去说话。”
寿禧堂内,谢衍刚坐下,沈老夫人就缓缓开口,“祖母知道,元日这天你不喜人打扰,只是今日曲筝那孩子也在,你好歹过去同她打个招呼。”
谢衍蹙眉,“你们请了她?”
沈老夫人点头,“衙门还没宣判,她现在还是谢家人。”
沈老太太对曲筝虽有腹诽,但冷静下来想一想,还真舍不得她走,故特意在今日让人把她请来,看还有没有挽留的机会。
“你那媳妇是个掌家的,错过就难再找了,如今节下,人心最软,更何况她亲人都不在身边,一个人孤苦伶仃,你现在去找她说句软话,再到衙门把和离书拿回来,咱们镇国公府还回到原来的样子,好不好?”
谢衍垂眉,声音低沉,“她不会回来的。”
沈老太太抬声,“你没试怎么知道?”
谢衍自嘲的笑笑,“我试过了。”而且不止一次。
沈老太太惊讶,她了解这个孙子,矜贵的很,没见他对什么上心过,她一直以为是他太凉薄,又不肯开口留人,才导致人家姑娘拂袖而去。
没想到他竟对她低过头了?
她仔细打量谢衍,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整个人气势都变了,那目下无尘的矜贵感散去不少,眉间也蹙了些普通人才有的愁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