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与唐典忙不迭推拒了,他们本就是寄住,又怎么好意思占那样的院落,便央余氏要了一处清幽的院子,也不用费心安排仆婢,有两个粗使婆子便行。
数日的车马劳顿,加上这大半日的寒暄,唐家人个个筋疲力竭,幸好孙府人也体贴,传了话让他们今日好生歇息,等明日的除夕家宴再好好叙话。
进了屋,唐觅茹就四仰八叉地倒在了软绵的锦被中,把屋里温得暧融融的炭盆中,发出霹啪的微响。
唐觅茹迷迷糊糊地想,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
第6章
未来表姐夫送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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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的除夕家宴,月余没离过榻的孙老医官,竟然也颤颤巍巍地参加了。
虽然没能吃几口菜,但看起来精神好了不少,孙老医官点了唐庭启坐到他身边,似乎格外喜欢这个外孙,直夸唐典夫妇教得好。
用完饭,孙府众人三三两两地,在暧阁聚着说话。
唐觅茹没想到唐存观竟然是个社交小能手,一顿饭的时间,他就和孙大郎的两个儿子毫无阻碍地谈笑风生了。
唐觅茹拄着下巴观察他,心里暗自掂量这个长兄到底有几副脸皮。
“——唐表妹。”姿容娟秀的姑娘朝唐觅茹走来,冲她友善地笑了一下。
唐觅茹忙起身笑迎:“萦表姐。”
孙萦关切道:“听闻唐表妹赶了很久的路,可有歇息好?”
唐觅茹点头:“谢表姐关心,昨日睡得很好。”
孙萦弯了唇,又似乎有些羞涩:“自从大姐姐出嫁后,这府中便只剩我一个姑娘。嫂嫂们又镇日忙着带侄儿女…昨日见到唐表妹,我便十分开心,想着日后有玩伴了。”
面对姑娘的主动示好,唐觅茹自然要热情回应。
她笑道:“萦表姐若得了空,随时可以来找我。”
孙萦惊喜地看着她,眸中有喜色浮起。
她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赧然递给唐觅茹:“希望表妹不要嫌弃。”
唐觅茹接了打开一看,是一对朱红色的松石耳坠。
孙萦柔柔笑道:“表妹的肤容白皙,戴起来一定好看。”
唐觅茹这会儿十四岁,原身虽然早戳了耳洞,但这个虎妞嫌脱带麻烦,从来都是用两根细草芯塞着,不让它堵了就是。
她看了眼孙萦,这个只比她大一岁的姑娘,却是珠翠盈头,嘴唇嫣红,脸上也施着一层淡淡的铅粉。
唐觅茹也不推拒,她大大方方地道了谢,便收下了。
二人又拉拉杂杂地叙了一会子话,才各自回了院里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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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大年初一,唐觅茹早早地换了新衣裳,跟着家人去向府中人拜年。
除了昨天的见面礼外,她还得了不少压岁钱。
唐觅茹把这些钱都转手给了继母,毕竟她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可大过年的,唐典与孙氏走在这府中,偶尔碰见个仆婢给他们拜年,哪怕只是图个吉利,多少也还是要给点。
孙萦见唐觅茹戴了自己给的耳坠,非常高兴,又拉着唐觅茹去了她房中聊天。
幸好孙萦没和唐觅茹探讨什么诗词歌赋,不然唐觅茹肯定得豁着脸皮,复述唐宋八大家的佳作。
为了报答孙萦的善解人意,唐觅茹发挥了自己的暧场技能,结果越说越上头,插科打诨地倒是妙语横生,硬是把性子沉静的孙萦逗得眼睛都笑红了。
这个大家闺秀似乎觉得自己笑得有些失态,用帕子沾了沾眼角,本来是作作样子,她却忽然真的开始掉金珠子。
唐觅茹吓了一跳,心想怎么还触动了这姑娘乐极生悲的技能。
幸好孙萦只是默然垂泪,没有哭出声音,唐觅茹便只能静静地坐着,等她哭完。
片刻后,孙萦止了泪,她擦干泪后吸吸鼻子,面露歉意:“让表妹见笑了,我去净脸,你先稍坐。”
唐觅茹忙点头:“表姐请便。”
等孙萦走后,唐觅茹起身在屋里随意走了走,见书桌上摊着一张卷轴,便凑过去看了看。
是一幅装裱精美的字,落款也飞动奇绝地写着:道思戏墨。
见孙萦进来了,唐觅茹冲她暧昧一笑,看了眼那明显是出自男子之手的字画,调侃道:“表姐之忧思,可与这字画主人有关?”
孙萦耳根蹿红,带了羞意去卷起了那字画。
唐觅茹有心要逗逗她,便缠道:“这么好的一幅字,表姐再给长长眼嘛,急着收起来做什么?莫非…这是未来表姐夫送给你的?”
第7章
不喜欢儒雅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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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萦沉默不语,唐觅茹以为她在自顾害羞,突然听她低声道:“这是霍郎君的字画,阿娘她…特意寻来给我的,叮嘱我好好研习,就为了…能与霍郎君交流一二。”
唐觅茹迷了一下,这霍郎君好像就是她的心上人,可听她滞涩的声音,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这位——”
唐觅茹正准备发问,孙萦却忽然问道:“茹表妹,如果你家人让你去取悦一个你不喜欢的郎君,你会怎么办?”
唐觅茹怔愣了一下,敏锐地感觉到,孙萦接下来要跟她倾诉些什么。
果然,孙萦又继续说道:“爹爹娘亲让我想办法嫁给霍五郎,可是他太温雅无趣了,我每每接近他就感觉好有压力…我心目中的夫婿,不是像他这样沉闷的郎君…”
没料到这 姑娘戒备心这么低,竟然脱口就对一个才认识两天的人说心事。
但转念想到她说府里没人作伴时,便也能理解她连个说话人都没有的苦闷。
可是古人结婚都讲究父母之命,唐觅茹也不能公然教她反抗自己的双亲。她想了下,问道:“舅父舅母,为何一定要让表姐嫁给那位霍郎君呢?”
晤…还是让她想办法嫁。
孙萦眼圈通红:“因为霍五郎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
唐觅茹结结实实噎了一下,既是因为孙府三房夫妻的雄心,又膜拜于孙萦漠然权贵。
吏部尚书可是二品官阶,而且吏部还是六部之首,孙府一个七品医官的门第,居然想让府里的姑娘去攀二品大员的儿子。
而孙萦,对于入那显赫的高门,显见是极为不喜的。
难道……
唐觅茹疑惑道:“这位霍五郎莫不是长相奇特?还是身有缺陷?抑或是年龄大了表姐许多?”
孙萦摇头:“霍五郎端正儒雅,只年长我三岁,虽然不良于行,但祖父说了他很快便能恢复…”
唐觅茹奇了:“所以表姐只是不喜欢儒雅的郎君?”
孙萦绞着手指:“我自小便没有兄弟姐妹,大姐姐又长我许多年岁,我二人平素很少聚在一块儿。府里的丫鬟又被阿娘管得很严,不敢和我玩…”
唐觅茹暗叹,原来是成长环境太寂寞了,怪不得一看到她就双眼发光,轻易付诸心事。
唐觅茹心生怜惜,拉了她的手,对她璨然一笑:“我昨晚说过了,表姐得了空就去找我,反正我也没么事,我会多陪着表姐的。”
孙萦弯唇,欣喜不已。
此后,孙萦果然几乎日日都要去找唐觅茹,哪怕是家中来了客人,或是被父母带出去拜年,她脱了身都喜欢往唐家人住的院子跑。
第8章
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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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孙萦约了唐觅茹去御街逛灯会。
官宦之家规矩多,姑娘家如果要去参加这种节庆,除了仆婢不能少,还要有男子相陪。
孙府虽然放了他们一众子孙辈出去玩,但大房的两对夫妻好不容易甩了儿女,肯定是要双双对对单独游玩的。于是,唐觅茹和孙萦便由唐存观陪着。
唐庭启因为来了京城后一直有些水土不服,便留在家休息。
盛京的御街处处缀满彩灯,气氛无比热闹喜庆。
今晚的唐存观倒是在满街的华灯下,被一身靓蓝皂衫衬得多了几分俊朗,甚至有些面如冠玉的感觉,一路上,总有小姑娘和年轻的媳妇子冲他娇羞地笑。
而唐存观也扮出一幅翩翩公子的作态,挂着温和从容的笑,惹得唐觅茹频频看他。
“我脸上又有东西?”唐存观斜了她一眼。
唐觅茹诚恳点头:“有的,兄长脸上的笑有些虚伪。”
唐存观面上僵了僵,随即又转脸对唐觅茹扯出更大的弧度,简直是见牙不见眼:“今日过节,额外奉送给妹妹的。收好了,不用客气。”
唐觅茹顺手从荷包中取出枚铜钱递过去:“兄长有心了,拿去发财。”
唐存观笑眯眯接过:“如此大手笔,倒让妹妹破费了。”
一旁的孙萦“噗哧”笑出声:“你兄妹二人逗嘴可真有趣。”
唐存观正色道:“此乃我唐门杂剧,可不是普通逗嘴。”
唐觅茹点头认同,顺便抹黑唐存观:“其实我兄长能胸口碎大石,他念书科举的资费都是靠这个赚的。”
唐存观面不改色:“现已将此艺传授给茹姐儿了,萦表妹若有兴趣,可叫她表演给你看。”
他指了指一户人家门前:“看见那头石狮了吗?茹姐儿单手便能将它提起来。”
唐觅茹不甘示弱:“我技艺不精,兄长是老.江湖了,萦表姐快看那檐上的小兽,我兄长可飞身上去徒手掰下来。”
“……”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皆是一阵恶寒,各自嫌弃地撇过脸去。
第9章
不知人间疾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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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没过多久,听到孙府居然要给唐家每人发例银,唐典两夫妻又是好一番推拒。
为了能尽快搬出孙府自立,唐典求了孙大郎为他安排一份差事。
于是,在孙大郎的引荐下,唐典去了离盛京不远的寿州知县府中当一名幕僚。
这位知县再有半年就会调到盛京,届时会将唐典一并带回继续任职。
对唐典来说,这自然是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好差事。
于是,叮嘱了寄住齐府的家人,他便去了寿州。
而在四女儿回来后,孙老医官的病情似乎有些好转,孙氏更是日日在床前侍疾。
唐存观忙于不久后的省试,唐庭启则去了孙府安排的书院就读。
过了个春节,孙萦也要继续上女课,泰半的时间都呆在绣楼,不能像春节时那样,频繁来找唐觅茹。
就唐觅茹闲了下来,当了二十多年社畜的她,心中的焦虑感越来越严重。
她想赚钱,她真的需要钱。
唐家搬来了京城,虽然有孙府包吃住,但他们一家子都清楚得很,这不是长久之计,他们总要搬出去的。
唐典虽然找了一份不错的差事,可哪怕唐存观中了进士,他们父子俩能赚的那点儿钱在京城,真的是杯水车薪。
当然最重要的是,唐觅茹打算继承自己后世的光棍身份,经济基础自然是最重要的。
过完年,她可就十五了,按古人的说法,及笄后就可以议亲,她再不开始给自己赚傍身的钱,顶多再过两年,塞都要被父母塞出去嫁人。
想到自己什么路子都没有,唐觅茹的心态有些崩了,她低吼:“救救孩子吧,我要赚钱!”
听到声音,霍明瑾拔开花枝,见一位身穿赤紫襦裙的姑娘,正抓着秋千的绳子无力地悠荡着。
她的头低低地垂着,似乎是在为什么事发愁。
他上午才回了孙府,方才去探望过孙老医官,经过这中花园时,孙府的仆人来报,说霍府送了东西过来,他便让伴初去取,自己进来这里等着,不料才进来没一会儿,就听到这位姑娘的低声嘶吼。
唐觅茹正颓废地荡着秋千,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沉闷的木石摩擦声,她把着绳子转过去,见是一位玉冠儒衫,皮相上佳的少年郎正推着木制轮椅向这边来。
见她回身,霍明瑾清隽的眉眼染上了笑意,明显是在对她打招呼。
唐觅茹连忙跳下秋千,向他福了个身。
霍明瑾也揖手行礼:“在下霍明瑾,方才在这园中等人,听到有声响,便来与姑娘打个招呼,若有唐突,还请姑娘原谅则个。”
听到声响?
唐觅茹脸有些发热,他铁定指的是自己刚才吼的那一嗓子。
她扬起尴尬的笑:“是我打扰了郎君,该请郎君原谅才是。”
想到她方才喊的话,霍明瑾回了个温恭而雅的笑:“姑娘可是有何烦心事?”
嗯?一上来就问人私事?
这位仁兄是古代的知心哥哥吗?
唐觅茹下意识歪了下头,扮出黑人问号脸。
见她忽然把眉眼皱成一团,做了个似乎是疑惑的表情,霍明瑾沉吟道:“姑娘可是缺钱?”
唐觅茹被他的直接怔住了。
见霍明瑾径自掏了一锭银子出来递给她,唐觅茹顿时被吓得语无伦次,张嘴欲回绝却吸了一口冷风,呛得她猛咳了几下,只得冲他连连摆手。
霍明瑾一脸无辜地收回了银锭,等她恢复。
唐觅茹顺回了气,好笑地看着他:“这位郎君莫非是散财童子转世?怎么如此大方?”
对方回:“钱财乃身外之物。今日既得幸与姑娘相逢,若此举手之劳便能解姑娘忧烦,何乐而不为?”
见唐觅茹明显被哽了一下,对方又真诚发问:“我瞧姑娘年岁并不大,怎会为银钱发愁?”
唐觅茹瞪眼:“我瞧郎君年岁并不小,怎会不知人间疾苦?”
霍明瑾愣住,很快便好脾气地笑了:“我腿脚不便,多数时间都是呆在府中,少与外人接触…此番是我失言了,姑娘莫恼,在下给你赔个不是。”
唐觅茹讷讷道:“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郎君。”取了东西的伴初回来了。
霍明瑾辞别唐觅茹:“这便不打扰姑娘了,在下告辞。”
第10章
深感荣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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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等孙萦来找她,她与孙萦提起这事,才知道,那位散财童子原来就是霍五郎。
唐觅茹问:“表姐方才是说…这位霍五郎一直住在这府中?”
怪不得孙仲良夫妻会让女儿想办法嫁给他,确实是有先天优势啊。
孙萦摇摇头:“也不是,祖父为他治腿多年,近两年才忽然发现一种好的疗法,为了方便祖父施针问脉,霍府才干脆把霍五郎送来寄住,年节时才会回府。”
唐觅茹好奇道:“可是孙外祖现今的身体状况…还能为他诊疗吗?”
孙萦:“祖父将诊疗方法授予了大伯父,现下是由大伯父接手的。”
她又低头道:“其实爹爹也想学的,为了这事…他还与祖父有过争执。祖父知道他与娘亲的心思,便坚决不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