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轻轻夹了夹马腹,继续向前走。
未行几步,又勒了缰绳打马回转,盯着丰嘉玉警告道:“陶小娘子乃沈某未婚妻,今次丰六娘子无端发难,我且当你一念之差,再有下次…沈某定不轻饶。”
丰嘉玉气得浑身哆嗦,眼中滴滴热泪如断珠般溢落。
泪眼凄迷间,一张月白巾帕递到了眼前,她眨了眼去望,一名温恭而雅的少年郎君立于她身前,对她淡然一笑:“六娘子先擦擦眼泪,仔细哭坏了身子。”
认出这是安平伯府的嫡次子,肖培之,丰嘉玉皱了皱眉,此人最近因着谋害兄长一事而被京中仕宦子弟唾弃…
丰嘉玉顿时心生警惕,她语气不善道:“你有何事?”
见丰嘉玉并不接他的巾帕,肖培之收起帕子,悠然道:“六娘子对沈世子情深意笃,尽人皆知,此番却因着一个孤女而被他无情抛弃,还出言讽刺六娘子。肖某见六娘子被这薄情人所伤,心下不忿,故而想给六娘子献个法子出了这口恶气罢了…”
丰嘉玉心念一动,却沉默不语。
肖培之勾唇一笑,走近了一步,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若非三皇子,他这个世子的名都是虚的!想毁掉他,就得先毁掉三皇子…”
丰嘉玉脑中震动,不由得顺着他的话去想…
未几,她狠狠咬住下唇,是了,祖父一向最为疼爱她,若知她被沈同晏所欺,定要想法子帮她。
沈同晏为了那陶姓小贱人如此欺她,自己定要教他抱恨终天,后悔无及。
丰嘉玉如此想着,面容渐渐扭曲起来。
七月,听闻固城已有子民迁回故土,嘉宪帝借探视之名出宫北巡,命皇太子代为监国。
已解禁月余的五皇子重归朝堂。似乎真的洒心更始,一改前非。不仅与太子齐修一幅兄友弟恭的模样,且变得行之有纲,恭俭仁恕。
婚礼头一日,循俗跟着去侯府挂帐铺房的秋照兴冲冲地去,气冲冲地回。
陶知影心知肯定是吃了侯府排仗,便没在意。
秋照却藏不住话,一定要说。
她愤忿道:“欺人太甚了!那些个下人都不拿正眼瞧我们的,指个道都用鼻孔哼哼。我们几人去世子爷房中布置时,一排丫鬟婆子早就在里面了,还以为是来搭手的,结果人家就杵在那死死盯着,像是生怕我们顺走房里物件似的!”
厅中气氛凝滞,半晌无人开口。
向来寡言寡语的向宽忽然起身回了一趟房,再进厅时手中多了一沓交子,他伸手递给陶知影,声音平直又僵硬道:“那侯府刁奴甚多,你少不得要使钱多方疏通,婿家势高,别的我也帮不了你,这些先拿着使罢,等回了平州我再给你汇一些。”
陶知影定了定,摁下心头酸涩,她抬手阻道:“谢过舅父,我会多加当心的。只是若用钱收买刁奴,只会把刁奴的胃口越养越大,且活像我惧了他们似的。舅父且安心,外甥女省得如何对付他们。”
向宽皱眉,只固执地将交了放在了桌上,便转身出了厅。
闻氏也对她笑道:“影姐儿且收下罢,这是你舅父的一片心意。他早就想给了,我不肯替他转交,他今儿也是得了个机会与你嘱上几句话,你就不要拂了他的面罢。”
末了又叹道:“你那个婆母侯夫人,恐怕也是个不好相与的,你嫁过去后,还是多存几分小心罢。”
陶知影无奈,只得示意秋照收下。
心下还补了一句,何止婆母,那个小姑子也不是个善茬。
只是她这人可公平务实得很,从来不做以德报怨之事,别说刁奴了,若想她好好地孝母事姑,也得母慈姑善才是。
八月初六,宜嫁娶。
陶府喧闹好半日,陶知影拜别父母灵位与伯舅长辈,便入了喜轿。
轿夫们纷纷笑嚷着要喜钱,闻氏也乐呵呵地各给了沉甸甸的一把,他们这才呼喝着叫上轿杆,打杵稳肩,起了担子。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萧鼓齐鸣,一路大吹特奏。
到了忠武侯府正门前,一身喜服的沈同晏接过长落递来的系着红彩绸的长弓,慢慢取箭拉弦。
静了半晌,只听得弓弦的咻声响起,一支羽箭便稳当当地射在了轿门横框,不偏不倚落于正中间。
四周开始呼喝起来,长落接过了长弓,沈同晏便迈着长腿掀开轿帘,伸手牵了陶知影出来。
阴阳先生拿着一只盛满谷豆钱果的斗,口中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抓起斗中物向门前抛撒,小童们纷纷争先抢拾。
陶知影身着黄罗销金裙,裙正中坠着一条销金飞带,绣着“长命富贵,金玉满堂”,外披着段红的对襟大袖,头戴销金盖头,行走间颈上的霞岐飘逸,胸前的璎珞垂荡间亦发出盈耳的碰撞声。
她踏着长长的青布条向前走,一人捧镜倒行,引着她从马鞍、草垫及一杆秤上跨过,随后便被领进了新房坐富贵。
未几,分开去中堂行礼的沈同晏也被领了进来,陶知影手上搭了同心结,与倒退着走的沈同晏一同到了家庙前参拜。
参拜过后,二人回到了新房中行了互拜礼,之后便于喜床上左右分坐,待媳妇子往床上抛撒过金钱彩果后,便到了合髻礼。
沈同晏在一阵阵的哄闹声中慢慢揭起了陶知影的盖头——
众人屏住了呼吸,眼也不错地盯着新妇的面容。
盖头一寸寸向上掀开,露出一张端丽冠绝的脸来。
只见她柳眉如烟,绛唇映日,云鬟峨峨,眼似波浪起伏,光耀潋滟,秀魇艳比花娇,玉颜艳堪春红。
再看新郎亦是眉如墨画,眼若点漆,勾人摄魄,风姿濯然,容止可观。
众人心下无不赞叹,好一对容色傲人的壁人。
沈同晏见陶知影也抬了头,只对着她吃吃的笑,直将陶知影臊得双颊如霞,星眸微嗔,她羞恼地轻瞪了他一眼。
喜娘上得前来,各取了二人一缕头发,扎系在一处后,又端来两盏以彩带相结的酒杯,待二人喝过交杯酒后,将酒杯掷到了床下,两个酒杯分别仰扣在地,乃大吉之照;房中众人连声道喜,喜娘掩好喜帐,随后带了房中众人出门,喧闹声渐远,房中渐渐静了下来。
陶知影头上的花冠璨然,珠翠满头,她微微动了动脖子,果不其然有喀嚓声传来,沈同晏噗哧笑了一声——得了陶知影毫不客气的一个飞眼。
他摸摸鼻子,心道真是夫纲不振,成婚头日便被她瞪了两次。
陶知影摸索着要下床,沈同晏上前轻轻摁住了她,柔声道:“我替你取下来。”
沈同晏立在陶知影身前给她取着花冠,勾着并蒂纹的大红婚袍随着他的动作小幅度摆动,二人谁也没有说话。
陶知影上世是被一顶小轿抬入了安平伯府,她虽不是第一次嫁人,却唯有这次才是被明媒正娶。原来这一套礼下来真的既繁琐又磨人,旁人只需看着,可身为正主之一的她真是累到要呆滞了。
好不容易取下了花冠,她的头瞬间轻盈了不少,可是肩颈被压了半天,酸痛不已。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左右侧头,试图缓解这份酸痛。
刚放好花冠,沈同晏便被喊去了前院宴客。
秋照叩了门进来,手上端着的漆盘中放着一碗撒了芝麻和葱花的餶飿儿与一碟余味斋的果子。ΗTtΡS://ωWw.kαNSHúsHΙ.℃ōm/
她对陶知影笑道:“夫人,世子这一去要到晚上才能回房,您先用点儿垫垫肚子。”
陶知影正饿着,取勺子舀了一口汤喝,随口道:“改口倒是挺快,只是怎么开始用“您”了?”
秋照撇撇嘴,低声道:“这侯府里头规矩多,不想让别人笑话。”
陶知影只点头道:“学规矩可以,私下和我就不用尊称了。这侯府不是什么吃人的地方,不会吃了你我间的情份。”
秋照闻言,眉开眼笑地“嗯”了一声。
第30章
用完餐食,陶知影除下繁赘的婚服,卸了脸上的妆粉,又去澡间洗漱了一番,整个人这才清爽了起来。
只是没一会儿又开始犯困,便让秋照收拾了一下床上的金钱彩果,抖开大红喜被倒头便睡。
天色将将沉下来,沈同晏便被长落搀回了房。
他今日实在饮得有点多,浑身的酒菜气连自己都嫌,进门见陶知影躺在床上睡觉,便也先去澡间洗漱了一番,换上了大红的绸质中衣后,又回了卧房。只是脚步仍然略有些踉跄,身子不留意碰到了椅背。
陶知影被椅脚挪动的声音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不甚清醒地看着发出声音的沈同晏。
沈同晏轻手摆正了高椅,坐到了床沿,见她秀眸惺松,鬓发凌乱,香腮如霞,倒比他更像醉了酒。不禁心下好笑,右手食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眉间,低声道:“你倒是睡得喷香,可怜我在前头似猢狲一般被人灌酒。”
陶知影被她一点,瞬间清醒了过来,听他说了这么一句,又见他脸上果然红潮微晕,醉颜微酡,便开口问道:“可饮过醒酒汤了?”
她睡了许久,嗓音低沉微哑,又语带关心,轻扬的尾调似轻羽般刮了刮沈同晏的心,他拖过陶知影的一双柔荑按在了脸上,双眼直直盯着陶知影,哑声道:“饮过了。你放心,今晚我不会睡的。”
陶和影见他双眼发亮,又语带双关,桃红色陡然抹遍双颊,羞得一把缩回手便要往被子里头钻。
沈同晏顺势一同伏了下去,扯下她欲盖住头的喜被,满体芳馨扑鼻而来,他迅速在她唇上亲了一口,赞道:“真乖,自己都躺好了…”
说不睡觉,陶知影就真的遭他颠来倒去地拨弄了半夜。
她气得不行,这人果然一点儿都不疼惜她是初次。
便也使了力,狠狠地抓挠一把他的后背,沈同晏“嘶”了一声,从她缎白滑嫩的峰前抬起头,陶知影正被他的动作带得不停晃动,见他看自己,眸中似有恼意,便抱住他的脖子贴上他耳边,用似哭似笑的声音小声央道:我真的受不住了,歇了罢。明日还需起早…
沈同晏也知道自己闹得有些过火,但被她主动挨过来,又禁不住顺势抱紧了她,动作愈加发狠…
事后,犹不甘心地搂了她,亲了亲她耳后,哑声道:是我鲁莽了,睡罢。
陶知影又困又累,脑子里已经胡天胡地,她咕嘟了一声,在他怀中用力划动腿,使脚后跟去撞了一下他的小腿…
沈同晏闷哼一声,却见她已沉沉睡了过去…
双臂狠狠箍紧了她,沈同晏嘟囔了一句:“小娘皮,到底入了我侯府罢…”
次日寅时,天还未亮,陶知影便起了床梳洗。
在中堂行过拜礼后,便与沈同晏一道去了正厅拜见府中的尊辈亲戚,婆母崔氏,以及她的两位小姑:沈信嫦及沈念真。
沈信嫦是侯府长女,年岁已二十开六,为忠武侯的发妻康氏所出,康氏因生产血崩而薨。其夫婿刘启非京官,乃是西南信州边防的一名卫将军。
忠武侯是实打实的武将,不拘小节,当年巡防识得了还是团练副使的刘启,颇为常识,便将同龄的长女嫁予了他。
这桩婚事对沈信嫦来说,虽既是远嫁,也是下嫁,但沈信嫦为人温敦亲顺,并不以门第相高,故而二人相结后倒是情谊甚笃,伉俪相得,只是子嗣单薄,成婚近十载才于前年得了一子。
沈信嫦一见陶知影便是满脸亲和的笑意,倒驱开了些陶知影的心情——毕竟她坐于厅中的婆母崔氏,脸上是浓到化不开的阴郁之色,她对自己的不喜,显而易见。陶知影甚至毫不怀疑,要不是沈同晏在场,崔氏能把自己献上的花布、鞋袜通通摔到地上。
当然,她的表现也是很不和善了。不仅从头到尾一直在用眼睛崴陶知影,并且为了表示对陶知影的轻视,硬是连话都未与她说上一句。
而崔氏也确实觉得憋闷得很。
她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二哥儿为何放着副相的孙女不娶,偏偏娶了这么一个仅有几分姿色的孤女,还是用上了亡夫的情面去向官家求的旨!真喜欢的话,大不了纳作妾室,不是一样可以留在身边伺候?
在她看来,官家对忠武侯府的愧疚之情应该用在光复侯府的事上,比如将真姐儿送入宫中作皇妃,而不是被二哥儿如此糟蹋,用来求娶这么个狐媚子!
可她对二哥儿束手无策,他似乎从来都不听自己的话。
这陶氏将二哥儿惑得五迷三道的,还挡了真姐儿的路,既削尖脑袋做成了沈家妇,便莫怪她这个婆母不好相与了!
过完礼,一道用过早膳,陶氏便找了个很随意的借口,径自带着丫鬟仆妇回了房。
沈念真也很不屑陶知影这个嫂子,紧跟着母亲出了厅堂。
而沈同晏邀了姐夫刘启去书房相谈政事,厅中只剩了沈信嫦与陶知影。
沈信嫦面露歉意地宽慰陶知影道:“母亲许是渐上年岁,又因着早起精神不济,弟妹切莫放在心上。”
陶知影却笑而不答,只巧妙地转开了话题,关心了她一路的劳顿,又问起她西南一带的风俗人情,交换着见识过的吃食趣闻,二人倒是相谈言欢,过了好一阵,沈信嫦的幼子愿哥儿醒了,被奶娘抱了进来。
愿哥儿一见到娘亲便挣扎着要下地,奶娘便蹲下身放了他,他乐坏了,迈着两只小短腿便哒哒哒地小跑进厅,一把圈住了沈信嫦的腿。
沈信嫦抄起了小家伙,抱到陶知影跟前,教他喊舅母。小人儿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舅母。”
陶知影笑盈盈地拿了物件去逗他,愿哥儿也立刻便被这个仙子般的舅母吸引了,很快便松了原来圈在娘亲脖子上的手,主动向陶知影求抱,陶知影乐不可支地接过他,掂了掂,到底是男娃娃,抱在手中还是有些发沉的。ΗTtΡS://ωWw.kαNSHúsHΙ.℃ōm/
因着天时热,愿哥儿又爱动,藕节似的小手时不时便露出来,陶知影伸出大拇指放在他掌心,他一把便撰住了。陶知影便用一要大拇指带着他的小手上下左右地挥着,小人儿黑溜溜的眼珠子也跟着移动,还一边傻乐着发出一串又一串的咯咯笑声,直将厅中几人也逗得开怀大笑。
沈同晏远远地瞧着厅中作耍的几人,心中泛起柔情万千。
是夜,沈同晏早早地便抱了陶知影上榻,狠狠疼了她一场后便停了下来,陶知影松了一口气,到底能容她多歇息一会儿了。
喘息刚止,揽着她苗条的腰身,沈同晏止住自己不安分的想法,分出左手去作弄她的青丝,哑声道:“母亲那处…你可怕她为难你?”
陶知影闻言,媚眼轻撩道:“那你可能让母亲不为难我?”
沈同晏见她眉宇慵懒,沙沙的鼻音无端柔桡勾人,右手紧紧勒了一下她,故作严肃道:“什么你呀我呀的,唤夫君。不对,唤我二郎。”
陶知影配合道:“二郎~”
沈同晏心满意足地应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阴沉着脸问道:“那谢颐在家也是行二,你可也有这样唤过他?”
不等陶知影回答,马上更正了自己的要求:“不行,换一个!唤我晏郎…或者晏哥哥,随你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