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月怎么可能关心他?赵明月怎么可能把他当亲近之人?
就算是真怕他死了, 按赵明月对他一贯的态度,顶多就是一句“可别北魏新君没死,你死了。”
叮嘱他多穿衣,告诉他朝政安稳,跟他说会筹措粮草,让他无后顾之忧。
会教琚儿叫爹!
还有“望君珍重, 盼君凯旋”!
赵明月, 你怎么敢写?
你既然写了,朕可就当真了。
顾昱也是的, 赵明月怎么突然对他这么“好”, 也不写明缘由。
周麒左思右想,最后得出结论:赵明月心软的毛病犯了, 一时情绪激动而已。
但,那又如何?
他们还有十年, 二十年的时间要共同度过。
一时的心思涌动慢慢积累,就能变成情深义重。
舌尖出了血,周麒小心的折好信,拿帕子包了,贴胸口放着。
“走,带人去凉州城底下打一场。”
万将军小声确认,“现在去么?今儿是大年夜。”
皇帝眉开眼笑,一点都不像是要去厮杀一场的样子。
“国土都丢了,还守什么岁?等着祖宗来骂?”
万将军冷汗直冒,皇上和风细雨的说着这种“暴怒”的话,叫人听了心里直哆嗦。
“那皇上还是易容了再出去吧?”万将军知道自己不能阻止,忙提醒道。
周麒:“也是,到了别人的地盘,还是小心为妙。”
他要是现在死了,绝对不能闭眼。
中军李将军揉揉额头,“多派些人接应,别叫万将军吃了亏。”
皇上任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早该适应。
只是这大年夜的,要跑凉州城打一场?
李将军摇摇头,皇上没下令,他便只按计划行事。
凉州,城主府内。
“这是接连打了几场败仗,知道我北魏将士勇武,只能大年夜的来跳脚了。”饮酒作乐的慕容烈慢条斯理道,“正好出去醒醒酒。”
一魁伟将军出列,“跳梁小丑怎能劳王上出马,末将去摘了那小将脑袋给王上助兴。”
“确实。”慕容烈舔舔唇,“那吾就打着将军的旗号出去吧”
本该休战的大年三十,两位国君以各自将军的旗号出战。
狠狠打了一场,各自带了一身伤回去。
初一一大早,群臣要来宫里拜年。
赵明月半睁着眼起床,脸上扑了厚厚的粉,全靠繁复华贵的宫装和头面宝石的华彩撑起皇贵妃的精神。
为了体现皇贵妃对人才的重视,赵明月一个一个亲手给“压岁钱”。
咳,咳,本来应该是皇帝写“福”字,送给身边亲近的大臣的。
赵明月看了看自己那一手“毫无风骨”的字,还是别献丑了。
她让少府直接铸了一批“福”字型的裸子,金的一会要送给后宫嫔妃,送给百官的都是银的。
皇贵妃穷,全部金的福裸子送不起。
各州府拜年请安的折子也要到了,到时候一样回银的福裸子。
大小官员一视同仁,皇贵妃这样看重你们,都来向皇贵妃表表忠心。
满朝文武没有年纪比她小的,赵明月给白发苍苍的老臣送上福裸子,对方说着“皇贵妃千岁,皇贵妃福寿安康”之类的贺词。
场面很囧,但很有必要。
赵明月觉得自己在朝臣面前的威严在噌噌上涨。
她现在是能决断事情的监国了,不是吉祥物监国了。
上午给朝臣发“压岁钱”,下午给宫妃发“压岁钱”。
真是忙死她了!
别人监国只需要管着朝政,她监国还得安抚后宫嫔妃的情绪。
狗皇帝都没做的事,她做了。
很好,后宫嫔妃们看她的眼神更和善了。
她们之中有人的年纪都可以当她娘了,看她的眼神里居然还有一丝依赖!
狗皇帝,现在你的朝臣对我有一分忠心,你的嫔妃对我有一份关爱。
时间再长一点,这分忠心会增加,这份关爱会变多。
而你又比我老,有旧疾,若是打仗不小心再受点伤……
是皇帝又怎么样,其奈我何?
赵明月大方送后宫嫔妃金裸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周琚一个人就可以把她送出去的“压岁钱”几倍的赚回来了。
他只需要说一句“娘娘,吉祥”,都不需要眨巴大眼睛的,后宫嫔妃们纷纷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包。
周琚转头就会交给赵明月,他拿到什么好东西都交给她。
若是赵明月收到东西亲他两下,他会咧着嘴一直送。
除了周琚,还有无忧呢。
他后宫跑一圈,娘娘们纷纷慷慨解囊。
赵无忧一条街的压岁钱都收过,再多一倍的娘娘,他也有不重复的吉祥话说。
慧娘进宫来给小外孙压岁钱,淑妃偷偷跟她说笑,“明月给我们都发了压岁钱呢!进宫这么多年,三十多岁了,没想到还能收到压岁钱。不少姐妹都偷偷哭了。”
德妃当场就抱着明月哭了个稀里哗啦,她都要怀疑德妃要“移情别恋”了。
其实她也抹眼泪了,表妹跑她殿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她也没忍住。
慧娘神色复杂,“明月把你们当女儿呢。”
之前孙娴出嫁,明月就说是宫里“嫁女儿”,什么宫里啊,就是她自己“嫁女儿”。
明月小小年纪就操着一家人的心,现在大了,进宫了,操着整个宫里的心。
这孩子,打小就跟旁人不一样,心软得不像话。
开年大宴,赵明月的袖子里适时撒了酒水,一身酒味喝了一杯又一杯的白开水。
皇贵妃什么场合都能HOLD住!
一顿酒下来,赵明月明显觉得,朝臣们看她的眼神里上位者所占的成分更多了。
很好,性别排在职位后,少纠结男男女女的。
她会不拘一格降人才,你们也要不拘一格报效皇贵妃。
年假眨眼就过完,上朝,议事照旧。
新的一年从批不完的折子开始。
年前各州府的请安折子里,赵明月就写了送几名“种地好手”进京的要求。
皇庄上的屋子简单修缮下就能住,京中大大小小的乞儿年前也都被大金收罗过来了。
三个幼儿,五个年老的,其他二百多人年岁都差不太多,身子有些弱,养养也就好了。
老幼病残沦为乞儿,能活下来的太少。年岁大些的能寻些零碎活计,能卖身为奴,总归比行乞朝不保夕强。
这是京城,寻常府城压根“养不活”这么多乞儿。
年岁小些的被大的欺负,被地痞欺凌,人人都能拿起棍子追赶……
好像沦为了乞儿,就被开除了“人籍”似的。
失去了爹娘亲人的庇佑,真的很难活下来。
这其中只有两个女娃,都是和哥哥一起混在乞儿堆里。
若不是这些人送到庄子上要先剪头发,洗澡,换衣裳,就凭那两张脏兮兮的脸,真看不出男女。
更多的女婴连长成幼儿的机会都没有。
赵明月打小女扮男装,大金对这两个女娃和她们的哥哥都格外照拂,特意说给赵明月听了。
赵明月叹息,这世道想要好好活着真难,她已经是非常幸运的那一拨了。
“明月,这不关你的事。”大金觑着她的脸色,“神仙也救不了天下人。”
赵明月点头,“我没这么慈悲。只是我如今随随便便一个决定都关系着许多人的生计,我就是想会不会有许多的人家因为我的一个决定陷入困境。”
大金挠挠头,“这谁也不是神仙……真要有大事不也是勤政殿的大人们一起商量了,再来找你决断么?这样有什么不对,也不能怪你啊……”
虽然知道大金也不懂,赵明月还是幽幽道,“你说是不是勤政殿的人更多些,这些决策就能关照到更多的人?”
大金不说话,勤政殿里不是六部尚书和几个大学士么?怎么人更多些?
“你把那两个女娃送到宫里来吧。”赵明月转移了话题,“那两个哥哥多照顾着些,自身难保还会护着妹妹,长大了品性多半也不会差。”
她只是偶尔会丧,很快就不多想了。
赵明月笑笑,“两个男娃叫麦冬,陈皮,女娃叫辛夷,荆芥。”
两个女娃年岁渐大,在庄子里混在男娃堆里不好养。
既然大金单独跟她说了,就是有缘。
大金点头,这是要和苏木,菘蓝他们一样,姓赵,当做他们赵家亲近的下人来养了。
赵明月说了一通选种,浸种,土地酸碱度,轮作,间作,嫁接,杂交……
想起什么说什么,她也不懂,只能简单解释个大概。
大金听了个云里雾里。
“反正,整个皇庄你们就拿来实验。”赵明月道,“就用我跟你说的,控制单一变量法,让那些种地的好手大胆施为。”
啊啊啊,她怎么这么废!一说到具体的啥都不会。
“对了,还有肥料,好像石灰也能增加产量?什么草木灰啊,鸡蛋壳啊。”似乎在一本网小里看过?
赵明月一拍桌子,“各种匪夷所思的法子,只要想到了,都去试试。”
“那些小孩儿,教他们识字记数,用我教你的数字。”赵明月道,“也给他们地,跟他们说,做得好了以后给官当。”
乞儿堆里活下来的,应该会格外珍惜这种机会吧?
两个女娃一个五岁,一个六岁,瘦骨伶仃的,趴伏在地上,竭力忍住颤抖。
庄子上的人给她们吃喝,给厚实衣服穿,带她们来的人也没有叱喝打骂。但她们也知道所有人都会嫌她们晦气,不能靠近贵人们,会被嫌脏,没被打死就是运气好。
现在她们进了皇宫,全天下最贵重的地方,住着她们不敢遥望的贵人。她们要在这里学本事,长大了伺候贵人。
全嬷嬷没叫她们起,“你们记好了,你们这条命是主子的。”乞儿堆里的女娃就算是能活着,长大了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往后嬷嬷教你们的东西,都得牢牢记住。”全嬷嬷道,“若是将来主子能用得上,你们就是得了天大的造化。”
全嬷嬷垂下眼眸,现在跟在她身边,何尝不是已经得了大造化。
辛夷,荆芥,普普通通,却能顽强成活。你们只要忠心,学好了本事,就是下一个紫苏。
跟在娘娘身边的下人,可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幸运多了。
赵明月身边用不着小女娃,这两小女娃在学会忠心,规矩和本事前也到不了她面前去。
这几天后宫嫔妃都忙得很,忙着对少府的账本。
学会了简单数字和口诀后,不需要打算盘,对起账来也是又快又好。
不过,对账这种事儿,贤妃是不干的,她还是天天待在延福殿和周琚玩儿。
她教周琚说话有一百个耐心,“琚儿,这是兰花,兰花,兰花。”
周琚:“南瓜,南瓜,南瓜。”
“这是毛笔,毛笔,毛笔。”
“毛病,毛病,毛病。”
不管周琚学得对不对,只要他有回应,贤妃就一脸傻笑。
好好的美人儿,清冷出尘的气质没了。
赵明月想想,“清玥姐姐,你也教教他叫‘爹’。”
她是一时情绪上头,信里写了教周琚叫“爹”,也没说是她自己教啊。
嗨呀,心血来潮的信当不得真的。
她赵明月一不讲道理,二不讲信用。
淑妃在一旁一人做两人份的“差事”,看看表妹悠哉悠哉的逗小太子玩,心里冒出一句话:她这是前世欠了表妹多大的债啊!
不过她打小聪慧,很快就对完了,“这些都没有错,娘娘换了少府的人还真是换对了,只宫中的花销就减了七分,从前那帮人真是胆大包天。”
淑妃起身,拿起画册逗周琚,“琚儿来找找看,哪个是大公鸡?”
赵明月从折子堆里抬起头来,眼睛发直,过了一会才明白她在说什么。
认真工作的人又只剩下了她一个。
“小路子,把那把椅子搬来这边。”赵明月招手,“芸姐姐,你来这坐。”
淑妃转身过来,“明月可是有话要说?”
赵明月把折子分出一半,“芸姐姐来批这些。”
淑妃惊住,“我,我怎么能批折子?这,这不成……”
“怎么不成了?芸姐姐你平时没少看策论写文章,若是芸姐姐去考科举,不说状元郎了,探花跑不了。我都能批,芸姐姐怎么就不能批了?”
淑妃摆摆手,“明月说笑了,我就是闲得慌随便看看,怎么能跟进士们相提并论?更是比不上明月半分。”
赵明月看着她,“芸姐姐也是从小学四书五经的对不对?这宫里识字的不少,喜欢看策论的唯有芸姐姐一人。就是能看得明白,才能一直喜欢不是么?”
“芸姐姐你先在纸上批,我来批的时候说说我是怎么想的。”赵明月垂首,漫不经心,“说不定哪一天就能在折子上批了呢?”
淑妃呆住,眼神迷茫。
她是嫡女,又得爹娘喜欢,小时候认字是跟兄弟们一起的。
不管是哥哥还是弟弟,或是堂兄弟们,跟她一起学的很快就都比不上她。
她认字又快又好,释义也只先生说过一遍就不会忘。
爹总是夸她聪慧,又会惋惜她不是男孩儿。
很快,她就长大了,不能再去前院上课。
但没关系,书房里有很多注译本,上面还有长辈们读书时的各种想法和心得,看不懂的还可以问哥哥和弟弟。
她在后院里看书,眼睛看累了就弹琴。
傻弟弟不会写的课业,她做起来得心应手。
给书房送点心甜汤,可以在一旁听兄弟们因为一个题目争论不休。
真的很简单,她一听就知道谁的立意更胜一筹。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又不能去考科举,去为政一方……
可她就是喜欢看策论呢。
娘娘肯定不知道,娘娘殿试的那篇策论,皇上拿来显摆,后宫人人都看过了。
她不光看过了,还倒背如流。
不光倒背如流,还看出了娘娘内心的温柔,对黎民百姓的一分善意,还有对女子的十分怜惜。
娘娘后来拿过很多策论给她看,那一期的一个考题是增加人口。
旁人都写了各式各样的做法,轻徭薄赋,休养生息,超过岁数不婚罚银,鼓励寡妇再嫁……
只有娘娘提到了要禁止“典妻”,鼓励民间生养女孩儿。
民间许多人家养不活那么多孩子,一直有生下女婴溺毙的恶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