掠吻绛唇——长湦【完结+番外】
时间:2023-08-02 17:20:08

  赵崇的脸瞬时高高地肿起,他被打得偏过头去,差些就倒在了地上。
  但他到底还是个成年男子,扶着桌案,仍能撑着身子。
  王氏扬声训斥道:“现今你眼里全是陆卿婵,是再也没有我这个母亲了!”
  她俯视着儿子苍白的面容,却气得根本对他生不出怜惜。
  王氏憎恨地说道:“若是岚哥还活着,你算个什么东西?”
  “蠢笨、迟钝、固执,还如此不肖!”王氏怒不择言地呵斥着赵崇,“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赵崇的手按在腹部,耳朵里阵阵地轰鸣着。
  王氏的话语尖锐,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母亲竟然会这么想他!连母亲都是这么想他的!
  赵崇忽觉悲凉至极,他面容惨白,气血攻心,猛地呕出一大口血来。
  王氏的神色一下子就乱了,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说了赵崇几句,他竟就吐了血!
  “阿崇,阿崇!”王氏边慌乱地扶起赵崇,边向侍女说道:“快去请府医过来!”
  赵崇的身子飘忽,感觉自己像是在云端虚浮地晃着。
  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以前陆卿婵是什么滋味。
  她内外操劳,事务繁重,却还要常常遭到无礼的责斥,连侍女都敢不敬她。
  不仅如此,陆卿婵还要出入宫闱,还要与他扮作恩爱夫妻,还要顾及陆家,精神上日日承着巨大无比的压力。
  她一介柔弱女子,是怎么熬过去的呢?
  见赵崇眼皮一翻便昏了过去,王氏的肠子都要悔青。
  她这是生了个尽孝的儿子吗?她这简直是养了个祖宗!
  王氏拼了命地掐住赵崇的人中,将侍女递来的救急药丸直接往赵崇的嘴里塞。
  等到林府医过来时,她一下子就浑身虚软地坐在了地上。
  *
  这桩事太丢脸面,王氏本想瞒着,可林府医转头就说给了陆卿婵。
  她没仔细听,一笑了之。
  赵崇被王氏当女儿般娇养着,身骨兴许方才如此孱弱,陆卿婵也没想到这一巴掌,竟让赵崇卧床多日。
  但她也没功夫管他。
  陆卿婵反倒有些庆幸赵崇卧病在床,总算能消停些时日。
  快十月的时候,她又跟着张逢去了趟偃师。
  路过城楼时,张逢指着那高高的匾额说道:“相传武王伐纣,就是在此地回师息戎、放马桃林。”
  这则典故很旧,但也很出名。
  他轻叹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道:“古人在此偃师,而今后人却要在此屯兵。”
  张逢的学识是张商都赞叹的程度,听到他这番话,陆卿婵也觉得有些精妙。
  不过辛苦他一位文臣,却要插手兵戎之事。
  “今年真的要北伐突厥吗?”陆卿婵仍是有些恍惚,“往先不都是防范突厥南下吗?为何今年忽然换了策略?”
  张逢简要地说道:“老可汗病重,熬不过今年冬天,嗣子未定,一旦动乱,便是最好的攻伐时机。”
  他很会讲话,也很擅长将繁琐的事说得明晰。
  “前朝动乱时突厥南下也是如此。”张逢将车帘放下,“新君主一旦成了气候,只会更麻烦。”
  陆卿婵却禁不住地想到,现今京兆不也是处在同样的困境中吗?
  但旋即她又明白过来,太后这是想用外部的压力,来缓和朝中的动荡局势。
  这是一番很大很大的博弈,日后势必要载入史册的。
  上次张商倒台时,陆卿婵还不过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孤弱姑娘,到抄家时都还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现今她竟也迎上了时代的浪潮,逆着风波而上。
  或许日后会动乱,但她也会寻到她的容身之所,为这时代的迁转做些事。
  在偃师时陆卿婵想得很仔细,可刚回洛阳不久,一则重磅消息的传来便打破了她所有的预想。
  那日清早,她就觉得心里有些莫名的沉重。
  官署里嘈杂不堪,张逢的脸色沉得要滴出水来,却也没有管束下面的人。
  直到陆卿婵过来后,他才开口道:“陆少师,幼帝……驾崩了。”
  陆卿婵愣怔片刻,瞳孔亦是紧缩,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张逢的意思。
  “你是说小皇帝死了?”她懵然地问道,连敬辞都忘了说。
  张逢点了点头。
  须臾,陆卿婵觉得耳边才清净下来,她哑着声问道:“那公主呢?公主可还安好?”
第四十八章
  “公主无恙。”张逢的眉心拧着, “就是太后那边有点麻烦。”
  他翻了翻手里的文书,将其中一页取出,推给桌案对面的陆卿婵。
  张逢的眉眼沧桑, 此刻满面愁容, 像是突然间老了许多岁, 若不是鬓发尚且乌黑,瞧着就像是个中年人了。
  陆卿婵草草地看完,声音都有些颤抖:“坠马而死?这说辞会有人信吗?”
  幼帝自即位起就一直被囿于深宫, 太后对他没有半分信任,总觉得他会像狼崽子一般,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亮出利爪。
  在辅政大臣在的时候就如此, 等到张商死后,幼帝更无半分自由可言。
  他连殿门都走不出去, 更不可能去猎场跑马了。
  张逢的手握成拳,抵在眉心。
  他缓声说道:“事是夜间起的。”
  陆卿婵倏然明白过来,幼帝的死并不简单。
  “幼帝联合宦官, 宦官又勾结军士, 意欲发动宫变。”张逢低声说道,“太后是知道的, 她本是想借机翦除他的羽翼。”
  他声音低沉:“却不想竟有人意外射杀了皇帝。”
  陆卿婵愕然地抬眸, 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会如此荒诞。
  张逢继续说道:“那射手兴高采烈,还以为自己杀的是幼帝身边的大宦官, 后来知悉是皇帝后, 当场就自尽了。”
  “无论有没有什么阴私,”他抿了些茶水, “都死无对证了。”
  张逢轻叹一声:“现在皇帝已经驾崩,纵然是太后, 也没法自证清白。”
  陆卿婵也觉察到了事情的严重。
  皇帝突然驾崩,即便太后的权势遮天,也难以服众。
  来自朝野的诘问或许还能压制,更危急的是早有异心者刻意的利用。
  “晋王是直接发难了。”张逢苦笑着说道,“他从来不是高调的人,但是是被幼帝生母养大的,与幼帝如同胞兄弟,情谊极是深重。”
  晋王的封地在河东,陆卿婵对他有些印象。
  那的确是个低调至极的亲王,逢年过节也不常参加宴席,整日就是待在王府中。
  现今连晋王都直接发难,那别的亲王会作何打算?
  陆卿婵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起了平王,他是先帝的亲弟弟,跟太后的关系也很亲善。
  平王从前便颇有声名,但是偏偏又忠心耿耿,不像是心怀狼子野心的人。
  可那是在先帝、幼帝活着的时候。
  先帝的诸子皆稚弱,就晋王的年岁较长,也不过二十多岁,跟平王这些早就声望的亲王是没法比的。
  此时若是平王想要趁势而起,那可太简单了。
  更何况他的封地就在成德――
  张逢按了按桌上的纸张,又说道:“太后寻了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勉强地推了上去,排行很靠后,是先帝的遗腹子,不知能撑到几时。”
  主少国疑,大臣未依,百姓不信。
  幼帝即位的这数年里权势更迭层出不穷,还未安定多久,就又变回了原样,甚至更为混乱。
  陆卿婵点了点头,轻声问道:“那还要北伐突厥吗?”
  她的面容清婉柔美,带着几分书卷气,眸子里透着的却是惊人的冷静与清醒。
  张逢失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自然还是要的。”
  “今年若是不伐,他们便又要开始图谋饮马长江了。”他慢声说道,“内忧外患,总有一个要解决的。”
  商讨政事是很沉重的事,尤其是现今的局势还这般不明朗。
  陆卿婵看了许久的文书,又跟着张逢会见了许多人,等她回去宅邸的时候,已然是深夜。
  宅子里不像平日那般寂静,灯火也似未尽灭。
  小陈压低声音,俯下身跟陆卿婵讲:“夫人,听说新帝登基后要大赦,连原先流徙岭南的人也能归来,老夫人高兴坏了。”
  王姨娘的父亲王宣原来在御史台任职,为人清正廉直。
  因失言而落罪,举家流徙岭南。
  这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按理来说王宣不应受此重刑,但他的矛头指向的是长公主,太后怒极,方才会如此降罪。
  陆卿婵神情微动,低声说道:“原是如此。”
  她没有多想,眼下要紧事太多,即便是她也分不出心神多管府上的事。
  赵崇上次被王氏掌掴,又气血攻心,卧病在床了好几日。
  他不去官署,便有了更多空闲管宅邸里的事。
  历来都是男主外、女主内,但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陆卿婵满意地发现,赵崇也是能管好府里的事的。
  甚至带着病,也能照常处理内务。
  陆卿婵去看了赵崇一回,他脸色苍白如纸,那样子不像是个健壮的成年男子,倒像是快要病入膏肓。
  他的手紧扣在床沿,似是在极力控制自己不去握住陆卿婵的手。
  “卿婵,你这几日气色好多了。”赵崇脸上挂着微笑,温文地说道。
  陆卿婵轻声说道:“府里的事,有劳你了。”
  自始至终,她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赵崇却欢喜至极,晚些时候也饭食都多用了些。
  *
  临近十一月,天越来越寒冷,深秋的肃杀逐渐被初冬的寂寥所取代。
  陆卿婵又收到了一份信笺,里面照例是只放了一段花枝,浅金色的蜡梅花瓣极硬,凌霜傲雪,不畏寒风,是冬春时节最先开放的花。
  信纸的底面绘的是游鱼,在水池中跃动,自由灵动。
  她将花枝放在瓷瓶里,便没有再动。
  新帝的登基典礼已经结束,幼帝也已被下葬完毕,他年岁太少,若不是因为做了皇帝,是要与先帝葬在一起的。
  陆卿婵慢慢地翻看文书,朝局动荡,诸地的动乱已经有了苗头。
  但另一边,朝中还要预备北伐,诸多事宜混在一起,简直是如同一团乱麻。
  她远在东都,都觉得纷杂至极,真不知执国柄的长公主该有多烦躁。
  赵家却是越来越高兴了。
  听说王宣快要归来,王氏对王姨娘也宽仁许多,不再将她关在院落里,但王姨娘却像转了性子一样,不太爱到处走动起来。
  十一月中旬时,多位节使暗中集于洛阳。
  陆卿婵也终于再次见到柳V。
  他容颜俊美,气度依旧如往常那般清雅,身上的冷意削减许多,就像是位邻家兄长,当真是君子如兰。
  她跟在张逢的身边,就像以前跟在长公主身边那样。
  只是如今的陆卿婵更为鲜活,也更富有生机。
  柳V看她的目光很平静,那双眼睛清澈如水,如若有蟾光在其间流淌。
  他的眉眼生得极好,即便是精于工笔的画师也绘不出其中的神韵,温柔地看过来时,这世间就没有人能抵挡。
  陆卿婵的心弦却仍是紧绷着,她拢在袖里的指节都忍不住地颤抖。
  自那夜的事后,她对柳V的记忆越发模糊起来。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很想忘记他,去年冬天大病一场后,连做梦都鲜少会忆起柳V。
  若不是今年五月时他回朝,陆卿婵兴许已经能将他彻底忘记了。
  脑海中的景象是含混的,身体上的反应却极是清晰。
  当柳V的指尖落在她面前的文书上,将那页纸张抽走时,她的身躯倏然颤抖了一下。
  “小心些,陆少师。”柳V很轻声地说道。
  他将她的椅背向前拉了少许,可即便这样近的距离,他也没有碰到陆卿婵身体的分毫。
  琅琊柳氏以清正家风名扬天下,家中子弟无一不将礼数做得极致。
  柳V的身形高挑,即便是姿态和柔,带来的压迫感极强。
  陆卿婵的眼有些失神,眸光闪动,似是蓝膜未褪尽的猫崽,又似是稚弱的惊弓之鸟。
  柳V眼帘微垂,掩住眸底的晦暗,不着痕迹地将那页纸取走。
  他看起来温雅有礼,的确是个不折不扣的端方君子。
  唯有手背上凸起的青色血管,昭示着柳V的真正情绪。
  两人间的交互短暂得出奇,又没有任何失礼逾矩,但这一幕却尽数落在了段明朔的眼里。
  他戏谑地笑了一下,被那双眼看过来时,会让人觉得很不舒服。
  陆卿婵垂下眸子,错开段明朔的视线。
  等到会议结束,离开内间后,她才觉得压在肩头的重量逐渐消逝。
  柳V直接便带人去了偃师。
  他做事利落,雷厉风行,私事尚且如此,更别说处理公务时了。
  段明朔却没有一道前去,他兼领河阳节度使,将洛阳也全然当成了自己的领地。
  有一日他在酒楼吃酒,被地痞流氓骚扰,当场就动刀见了血,闹得很大。
  虽然被杀的是地痞流氓,但确实是段明朔先动的刀。
  酒楼里人很多,又是在正午,众人都看得清晰。
  陆卿婵从未想过,她要为处理这档子事来写文书。
  她执着笔烦躁地说道:“这又不是在成德,你杀了人,就是杀了人。”
  段明朔双腿交叠,漫不经心地说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还是地痞流氓,整日就知道欺男霸女,难道不是死有余辜吗?”
  “本官这是为民除害。”他的眼神冷淡漠然,“能和杀人相提并论吗?”
  他这话说的,好像自己在成德不是这般一样。
  “你!”陆卿婵的眉心蹙起,“使君若是想要为民除害,为何要将那些人的尸身砍碎?”
  段明朔治军严苛,成德军的实力最强悍,可另一方面他做事最残忍、最不留余地。
  谁若是惹了他,即便是让他不快,也至少要偿命。
  如果只是杀掉几个地痞流氓,并不会严重到让陆卿婵来写文书,问题是段明朔不仅杀了人,还当着众人的面,将那些地痞流氓给碎了尸。
  酒楼里的剁骨刀,被他当匕首似的握在手里,肆意挥舞。
  仅是听人转述,陆卿婵便觉得胃里难受。
  段明朔杀红了眼,只顾心里爽利,是全然没将酒楼里的客人和外面的行人放在眼里,也没想到此事会带来什么影响。
  他也烦躁地解释道:“怎么?那我就应当坐在那里,仍由他们挑衅欺辱。”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