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肩头微微耸动,像是在低声地呜咽,又像是因为病症而痛苦。
柳V的手轻抚在她单薄的后背上,似是轻声说了句什么,陆卿婵便没有那般难过。
她将头埋在柳V的肩窝,就像稚雀般紧紧地揽住他。
那拥抱的动作再也没有疏离与厌恶,有的只是信任与依恋。
他们二人紧密相拥,将一脸震骇的赵崇衬得越发像个笑话。
赵崇面色煞白,膝一软便半跪在了地上,他连颤声说道:“使君、使君您大人有大量,绕了小的吧……!”
他惊惧地说道:“主事的人都是薛融,对,都是薛融,是他强逼着我这样做的……”
柳V鸦青色的外衣材质甚佳,即便是沾染了血,色泽也没有分毫的更易。
然而跪匐下地以后,赵崇才感知到柳V的外衣已经浸透了血。
方才薛融是专门在外间留人了,预备看着陆卿婵带来的那几个侍从。
再一想到柳V方才杀人时的利落,赵崇更深感大骇。
他的膝颤抖着,袍角溢出令人作呕的腥臊气。
没过一两息的功夫,赵崇便慌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柳V抱着陆卿婵,慢条斯理地喂她服药,他带来的人已经进入到厅堂之中,将门更是紧紧地堵住了,好叫这厅堂中作恶的、帮凶的,一人都跑不出去。
赵崇丑态出尽,可柳V仍是一言不发。
他从来不知道停留在恐惧的边缘,竟是如此可怖的事情。
赵崇身躯颤抖,惊惧得快要厥过去。
直到陆卿婵的长睫扑闪着垂落,柳V才轻柔地将她交给副官。
“先带阿婵回去休歇。”他轻声说道,“让医官快些过去,写方子的时候少些黄连类的苦药。”
那口吻仿佛不是在说那个冷傲的公主少师,而是在说一个娇气的小姑娘。
柳V全然未将厅堂里的众人当回事,满心满眼便只有她一个人。
但在陆卿婵被接走后,柳V眼里的柔情尽数消弭,那双清澈如水的丹凤眼里只余下冰冷的戾气。
他将长剑微微挑起,指向了赵崇。
长剑的剑刃泛着明丽的白光,唯有剑尖滴着血。
赵崇浑身上下都在打着哆嗦,他的恐惧像是已经到了极致,嘴大张着,却连一个词句都发不出来。
还未等柳V启唇,赵崇便似突发了心悸一般,昏死了过去。
他的袍子被肮脏的气息濡湿,就像是叫人多看一眼便觉得眸子作痛的垃圾。
柳V持剑,漠然地将剑刃刺进他的掌心。
赵崇状似陷入垂死之际,此刻却因钻心般的剧痛猛地坐起。
手与心是相连的,只是指尖被扎透便会痛如穿胸,更何况是被刺穿整个手掌。
“啊――!”赵崇惊叫着。
他的胸腔像坏了的风箱,在第一道尖声过后,仅能发出游丝般的喘息声。
柳V是君子,即便掌军政也鲜少会亲自审讯罪人。
但此刻他的眼中浸透冷意,淡漠地将刺穿赵崇掌心的长剑转动,确保他这只手会被永远地废掉。
既残忍冷酷,又游刃有余。
赵崇的身子像虾米般蜷缩了起来,他的面容狰狞,额头上的青筋全都爆出。
方才在陆卿婵面前的气势已经全被浇灭,他狼狈地哀求道:“求、求您……”
血在不断地往外流淌,生命力也似乎在快速地流失。
然而柳V脸上连一丝悲悯也没有,他平静地看着赵崇彻底昏死,对侍从说道:“留他一条命,别让他这样轻易便解脱了。”
他的语气漠然,利落地将长剑抽出,而后抬眼看向了人群中的薛融。
薛融早在柳V进来时便乱了神色,在看见他开杀戒后,更是步步地往后退,企图躲在人后。
但唯一的大门已被柳V的亲军守住,全然没有半分再逃出的可能。
薛融的手里仍攥着手杖,他站在人后,想要让自己不那么显眼,可没多时便被一个小吏给推了出来。
柳V看了眼窗外,暴雨如注,雷声滚滚,闪电照彻深紫色的天空。
分明是白昼,却好像乍然到了暗夜。
他的身形高挑,即便只是站在原处,也会带来深重的压迫感。
那与薛融刻意养成的气势又有所不同。
柳V的气势是实实在在的,无论是神情冷漠还是唇带笑意,都能令人由衷地感到恐惧。
这世间大抵也只有陆卿婵会让他收起锋芒,像入鞘的归剑般流露出和柔的情绪。
薛融以前便知晓他们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更听闻过在洛阳时,柳V有多疼宠陆卿婵。
不过再疼宠,也都是没有名分的爱,如同养外室一般,跟待宠物也无甚区别,再多的柔情也没有用处的。
哪怕带回河东,最多不过将她抬做妾室,就那也是要在正正经经的夫人进门以后。
可薛融从未想过,在柳V的心里陆卿婵竟会有这样的份量!
在他脑中走过千回百转后,柳V方才收回了目光。
暴雨之中,车驾稳稳地行使离开。
等晚些时候回去,他便能见到他的阿婵了。
只是在这之前,他要先将这些人处理掉。
不止是薛融、赵崇,还有那些助推波澜依附薛氏,恣睢地向她宣泄恶意的人。
但他不想这样的情景污了她的眼。
陆卿婵性子温婉,连差些杀死段明朔那样穷凶极恶的人,都让她难受了经久。
这样的事,还是由他来做更为合适。
柳V提着长剑,鸦青色的外衣在他起身的刹那扬起,几乎比猎猎的长风还要更冷肃。
那些方才还战战兢兢只敢呵斥薛融的官吏们,就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扯着薛融就将他拽到了柳V的跟前。
薛融的面色发白,却还是强撑着镇定。
他毕竟是做惯了上位者的人,尽管心里已是一团乱麻,神情总还能保持淡然。
但薛融脸上的平静没过多久便毁于一旦。
柳V抬手,径直用长剑贯穿了他的左肩,刺出一个血洞来。
他站得一直有些远,运起剑来也更游刃有余,挑剑的动作宛如行云流水,熟稔又漂亮,跟挽剑花一样,轻易地便剥夺了薛融所有的挣扎余地。
“从未有人敢碰过你?”柳V低笑一声,“我说过吗?也从未有人敢碰过我姑娘一下。”
薛融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沙哑难听。
他的身躯不住地想要往后倒,但贯穿肩头的长剑就像一根杆子,将他硬生生挑起撑在了原地。
柳V的眼眸清澈,是极标致的丹凤眼。
此刻这双剔透的眼里,却只有晦暗的戾气与浓重的恨意。
“十六年了,薛融。”柳V看着他说道,“新仇旧恨,也该一并清算了。”
薛融倒吸着冷气,肩头的痛意尖锐,他脸庞上的细纹都扭曲成了可怖的形状。
柳V竟然杀回来了,这比柳宁垂危时陆卿婵接管过河东军政事务更让薛融绝望。
他不仅没有死,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就好像根本没有受过那快要致命的伤一样。
薛融的衣襟被鲜血浸透,深黑色的衣都被那血红所侵染,颇有些骇人。
但柳V只是漠然地看着薛融抽搐,直至眼球发白,彻底晕厥。
厅堂之内横尸数十具,连薛氏的掌权者薛融都昏死过去,方才还趾高气昂的众人像是瘪了的气球,生怕柳V的目光会落在他们的身上。
柳V漫不经心地扫过所有人。
他慢声说道:“柳V平生无甚在乎,不过就是兄长与我家姑娘。”
“诸君既然敢以刃及人,”柳V缓缓地收剑,“便应知道这锋刃也会回旋的。”
薛融的身躯像尸体般重重地倒在地上,那沉闷的声响与外间的雷声相和,让厅堂里的众人都颤了一颤。
有些胆小的,腿都开始打颤起来。
柳V俯身从薛融的袖中取出陆卿婵按过指印的那份文书,用其擦拭过剑刃上的血,而后便将之当做废纸般扔进炉里。
谁也不敢抬头看他,以至于无人注意到柳V手握长剑的末梢,有一团雪花般柔软的剑穗。
第九十五章
柳V神情冰冷, 掌心抵在剑柄,轻抚着那上面缀着的雪色流苏。
这是柄极锋利的长剑,除却那柔软剑穗外, 无一处不是寒冷杀伐的。
早不知浸透了多少人的血, 只是瞧着就令人觉得恐惧。
上面的血水被擦净后, 剑光明丽胜雪,显得更为冷厉。
柳V的眼里透着浓黑的戾气,抬声问道:“薛融都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厅堂里站着的人不像外间围观的人那般杂乱, 多是有头脸、有地位的人,但这些虚张出来的声势在河东藩镇的最高掌权人面前是全然不够看的。
在柳V眼里,他们连乌合之众都算不上, 至多只能算一群碍了眼的蚂蚁。
连碾死他们都会污了他的靴。
这些天他们之所以敢这样嚣张,全因柳V身死的消息传得铺天盖地。
毕竟他已经失去音讯那般久, 之前又受了几乎危及性命的伤,任谁也没想到柳V会突然杀回来。
方才声音最大的几人已经吓得腿软,连连颤声道:“使君、使君, 您误会了!我们跟薛氏没有任何关系, 是薛融强逼着我们过来的……”
柳V的眼里没有情绪,冷漠狠戾。
他提剑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 气质里再也没有半分如兰般的纤丽和柔。
褪去君子的温和表象后, 柳V完全就是一个掌惯生杀予夺的残酷上位者。
此番平叛柳V离开得太久,他们听文书里关于他宽仁和善的叙述也太久, 以至于许多人都快要忘记河东节度使有多雷厉风行、杀伐果决。
柳V是不惮于杀人的, 更不惮于屠戮。
琅琊柳氏的声名太好,柳宁的声名太好, 总让人误以为柳V也会有和柔的一面,但这个人就是生来无情, 他跟家族中的谁都不一样,不屑于掩饰,也不重虚名。
他流着先公主的血,流着谋逆上位的高祖的血。
那是真正冰冷的血脉,也是真正残酷的血脉。
待柳V走近时,站在前面的几人“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都是在河东有头有脸的人,此刻涕泗横流,将额头磕得砰砰作响,直直地冒出血来,又狼狈又卑微。
方才尖声辱骂陆卿婵是破鞋的人,恨不得回到过去将自己掐死。
他的身子几乎都要压在地上,颤颤巍巍地说道:“使君,您听我们解释,此事当真是薛氏谋划,我们不过是强拽过来充数的……”
他再没有了尖锐刻薄,更没有分毫的高高在上。
然而这样的低微作态也没能换来柳V神色的和缓。
柳V神情漠然,长剑的锋刃抵在他的喉口,淡声说道:“方才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个一个说说。”
侍从搬来了太师椅,柳V平静地落座,双腿交叠,一身清贵的气度尽数被冰冷的戾气所取代,他不再是温雅有礼的世家公子,只是位高权重的冷酷节使。
那人吓得满身冷汗,却又不敢抬头,生怕污了他的眼。
柳V此话一出,众人也如坠冰窟,吓得快要失去禁制,牙关都开始打颤。
厅堂里乌压压地跪了一片,方才他们说得都极难听,那其实比起那说出口的话,他们的眼神与心底所想远要更为脏污。
陆卿婵到底是姑娘,即便觉得不舒服,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而柳V则是男人。
男人最懂男人,柳V只要看一眼陆卿婵方才的姿态,便能猜出他们心底的那些腌H想法。
这些人中有做惯了纨绔的,从来不觉得说一个放/荡/女子几句会有什么,更不觉得用恶意的目光看去会如何。
别说看了,纵然当众剥光施暴,又有谁能奈他们何?
老天既然让他们投胎到了这有权有势的人家,便就是让他们享荣华富贵的意思。
哪成想今次竟撞在了柳V的枪口上!
那被抵住喉咙的人张着嘴,刚颤声扯谎说是误会,柳V便直接在他喉间来了一剑。
脖颈处的鲜血浓稠,瞬时便溅了一地。
他连尖叫声都未能发出来就没了声息,但柳V只是轻声说道:“别在我面前说假话。”
他坐在太师椅上,尊贵如神o,却又冷酷得让人浑身战栗。
饶是这群成日为非作歹的地头蛇,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血腥情景。
都说柳V狠戾,可先前他也总还没有这般残忍!
厅堂里死寂得可怕,连一根针落地的声响都能听见,众人连大气也不敢出,手脚都是冰冷的,身躯却压得更低,几乎想要隐匿起自己的存在。
柳V好整以暇地擦拭剑刃,漠然地扫视过众人。
一道疯癫的声音忽而响起:“救命啊……娘,娘!”
锦衣的风流纨绔满脸土色,腿弯颤抖,他仰着脸,尖锐地喊着爹娘救命,像是被吓得犯了癔症。
在柳V的目光还未看过来时,他便“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
腥臭的液体顺着袍子流淌,让本就充斥血气的厅堂更为污浊。
但他的口中仍哀哀地唤着爹娘,那模样卑微可怜,仿佛不久前向未及笄侍女施暴、复又虐杀的人并不是他。
即便知晓这满厅堂的人尽是衣冠禽兽,看清那纨绔的模样时,柳V仍是皱了皱眉。
他抬起眼帘,肃然说道:“去年冬永州暴雪,贪下救济银两导致万人饿冻而死的袁刺史,就是你爹吧?”
“这国难财,发着舒服吧。”柳V的声音冰冷,“先前是国难当头,才勉强放了他一马,他竟还敢谋杀向朝廷状告的副官,说是一句死有余辜不为过吧。”
柳V厉声说道:“就是不知你是更想为他收尸,还是想袁刺史为你收尸一些?”
厅堂里的众人都跪着,听到这话却是纷纷睁大了眼睛。
原来去年永州的事不是天灾,竟是人祸!
袁刺史如今风头正盛,到处都盛传他着力救灾甚至一度昏厥的事,还有人说等到叛乱平定他八成要入朝做六部的大官,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那纨绔已是失态至极,此时却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了一般。
他大张着嘴,瞠目结舌地撑起手肘,颤声说道:“怎、怎么可能?家父勤政爱民,从不曾有过贪墨……”
谁人不知,袁刺史有多爱民如子,他怎么可能会贪下救灾的银两呢!
这纨绔虽然荒唐,却也知晓父亲做官不易,家里人都在河东享荣华,父亲却在永州那等荒芜地做官。
可自开春起父亲的确往家中又送了不少钱两,用盛满绸缎的木箱子装着,他只窥了一眼,母亲便将他撵到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