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崇状似疯癫,王雪识却看出了他陷进的是哪段回忆。
陆卿婵的身骨原本没有那般差,是前年冬大病过一场后方才每况愈下。
赵崇沉迷享乐,为遮掩日日笙歌玩乐的事实,愣是不给陆卿婵请御医,这才导致她的病症不断加重。
陆卿婵肺疾严重时,仅是心绪波动便会咳血。
现今赵崇也患上了同样的病症,当真是因果轮回。
王雪识攥紧了掌心的佛珠,忽而也撑不住地跪了下来。
她怀着快十月的身孕,可眼底却满是忏悔。
赵崇是做错了事不假,但当初若不是她为了保全自己背弃家族,巴巴地给赵崇做外室,领下那救命的恩情,根本就不会惹出这般多的祸事。
那日从柳氏的府邸出来后,王雪识便彻底疯了。
她尖声说道:“都是报应,都是报应!”
赵崇却好似突然清醒过来一样,他满脸血地奔过来,死死地钳住王雪识的脖颈。
他凄厉地说道:“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你怎么敢的……”赵崇的眼里也似要泣下血泪,“将我的妻子还予我,还予我啊!”
侍卫紧忙要上前拦住他,可王雪识登时便给了赵崇几巴掌,生生地将他打得歪倒了身子。
赵崇如今多病孱弱,瞬间便开始哇哇地往外吐血。
王雪识犹嫌不足,她站起身像赵崇曾经待她那样,狠命地踹向他的心窝。
“演得久了,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痴情人吗!”她声音尖锐地说道,“你就是活该,你就是该死!”
侍卫顾忌王雪识快要临盆,不敢太大气力地拽住她。
于是她越发暴戾起来,压抑经年的怨恨全都迸发出来。
“陆卿婵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在那年救下你个白眼狼!”王雪识厉声说道,“她就该看着你被人牙子打死才对!”
赵崇一阵阵地咳着血,听到这话却安静地下来。
“你说得对,你说得对……”他悲凉地说道,“我早就该死了……”
柳V冷眼看完这场闹剧,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回到府中后,他进了书阁,将那些写满了旧事的文书尽数烧掉。
这些脏污的晦涩事,也该是时候被彻底清除了。
从此他的阿婵再也不会被过往侵扰。
她只会是这世上最快乐的小孩子。
*
陆卿婵睡醒的时候已经暮色昏沉,她的心情莫名地舒畅许多,肺腑里也没什么积水般的滞塞痛意了。
她揉了揉额头,半晌也没想起是做了什么好梦。
侍女为陆卿婵奉上茶水,她还没有喝完,柳V便回来了。
他似是刚刚沐浴过,外衫的香也是新熏染上的,原本飘忽的冷香稍显浓烈。
柳V抬手接过杯盏,将她抱在膝上,喂她继续喝水。
陆卿婵愣了一愣,她有些羞赧地想要从他身上下去,但柳V却按住了她的膝:“又没有人看。”
内间静悄悄的,侍女也早已离开。
但陆卿婵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手指搭在杯盏的边沿,小声地说道:“可我也不是三五岁的孩童了。”
“那有什么?”柳V的声音微哑,“可无论阿婵几岁,都该是比我小的吧。”
他微微俯身,用指尖轻抿去她朱唇上的水珠。
陆卿婵的唇瓣嫣红,泛着水光时更显莹润,她稍怔了一瞬,便被柳V吻住了唇。
等待一个吻结束的时候,她的面颊都泛起潮红来。
陆卿婵的手抵在他的胸前,轻喘着说道:“你方才去做什么了?”
她岔开话题的手段并不高明,但柳V却很受用。
他握住陆卿婵的手,和她十指相扣,轻描淡写地说道:“处理了些琐事。”
她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软声说道:“好吧。”
陆卿婵的衣裙被睡得充斥褶皱,裙摆堆在腰际,衣袖向下滑落,露出大片嫩白的肌理。
柳V神情微动,将她的衣裙整理好。
陆卿婵却拉开了他的手,嘟囔着说道:“我热得慌。”
早到了该用冰的时节,但她不久前刚发过病,也没人敢给她用,至多换了更冰凉的被褥。
“抱歉。”柳V抚了抚她的发,“要先沐浴吗?”
他的手穿过她的腿弯,还未等陆卿婵回答,便要将她抱去净房。
她低声推拒道:“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柳V缓声说道:“我只是抱你进去。”
陆卿婵坚持地拒绝道:“我不要,我就要自己来。”
这对话很像他们小时候会出现的。
陆卿婵裹着厚毯,便急匆匆地走进了净房,而后将门帘猛地拉上。
柳V坐在外间的软榻上,静默地阖上了眼。
哗啦哗啦的水声稀松平常,却又好像遥远得如一场来自异世的梦境。
陆卿婵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新的衣裙,闲居在家穿的睡袍柔软,领口向下低垂,裙摆也没有过分得长。
她身上带着水汽,踮起脚踩在地毯上。
她悄悄地走到柳V的身边,然后掩住了他的眼睛。
陆卿婵很少会有这般孩子气的举动,她的心情或许真的是很好,很舒快。
柳V轻轻地扣上她的手腕,缓声唤道:“阿婵。”
他看起来很正常,没有任何不君子的作态,直到他将她抱回到床帐里的刹那。
陆卿婵扬起脖颈,受不了地推拒着他。
锁骨白皙,仅是被带着薄茧的手指擦过,便会泛起红痕,更何况是被重重地舔咬。
柳V的眸色暗沉,眼底带着浓郁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陆卿婵的手搭在他的肩头,柔声问道:“容与,你怎么了?”
只是这样一句话,柳V的理智便瞬时回笼。
他吻了吻陆卿婵的眉心,轻声说道:“抱歉。”
陆卿婵心神微动,握住了他的手,然后顺着宽松的睡袍而下,轻轻地落在了脚踝处。
柳V的手指修长冰冷,指骨微屈时却又显得有些紧绷。
陆卿婵的足腕纤瘦白皙,只勉强盛着一枚精致银镯。
她抬起眼眸,睫羽颤动,声音柔软地问道:“这样会好受些吗?”
她将手覆在他的手上,攥住脚踝,轻轻地收紧。
柳V瞳孔紧缩,倏然有些说不出话。
第一百章
陆卿婵的身上带着水汽, 她的雪肤白皙,更似凝了一层剔透的水膜。
她的手指微屈,拢住柳V的手指, 继而收紧将那细瘦的足腕扣住, 攥在掌心。
这种感触是怪诞的, 就像是抓住一只稚嫩的鸟雀。
柳V的喉结滚动,心里烹得滚热的油锅像被浇了盆冷水似的,方才还叫嚣着的恶欲尽数消弭, 只余下深深的怜意。
然而陆卿婵却会错了意。
她将手移开,捧起了柳V的脸庞,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
陆卿婵就像是个天真的小雀, 分明知道那是笼子,却因爱他、怜惜他, 还是会走进去。
可他怎么舍得呢?
略带青涩意味的吻是一切晦涩欲念的肇始,但陆卿婵吻得是那般认真。
她向来不喜欢太深入的吻,此刻的她却主动地撬开了他的牙关。
陆卿婵是柔软的, 甘甜的。
柳V想要回应她, 想要拥抱她,但身躯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一样。
轰轰烈烈的山风穿堂而过, 胸腔里空荡荡的那个地方今时却没有作痛, 而是泛起阵阵的充实之感。
他失去的心回来了。
陆卿婵的唇边带着浅笑,她略有骄傲地说道:“怎么样?我现在是不是厉害了许多?”
那双点漆般的眸子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明丽澄净, 一如那个娇气的小姑娘。
柳V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声音低哑地说道:“阿婵聪慧, 天赋异禀。”
陆卿婵见他神情恢复,便想要从榻上跳下去。
然而下一刻柳V按住她的后脑, 回吻了过来。
等到柳V彻底放开她的时候,陆卿婵的腿根都是酸软的。
她走出内间,边用冷水净脸,边烦躁地说道:“下回你不许这么亲我。”
外间候着的侍从是才跟着柳V回来的,一时之间听得惊心,暗想这位虽然尊崇,未免也太骄纵了些吧。
但那高高在上、贵不可言的节度使却只是执着帕子,将她抱到膝上,细细地擦净面庞。
他声音低柔地说道:“哥哥错了。”
万种柔情,尽敛在眉间。
*
柳V回来后,陆卿婵的心绪好转了许多,更令她快慰的是柳V回来没多久,柳宁也苏醒了过来。
她在府邸里闲居了数日,每日不是处理府邸里的事务,就是去看柳宁。
柳宁素来多病孱弱,对整日饮药的生活并不陌生。
知悉在乱时是陆卿婵承起了重担,他更觉欣慰,身子分明才刚刚好转,心头却极是轻松,简直比平日里还要更好。
因陆卿婵常常在,柳宁晚间又歇息得早。
柳V趁她某日午间睡过,才寻了大半个下午将这些天发生的事都细细地告知于兄长。
两人长谈许久,直到暮色时分柳V方才离开。
柳宁送他走出院落,缓声说道:“你若是有什么想做的,就尽管做吧。”
“世家豪门,本就是前朝留下的余孽。”柳宁低咳了两声,“分科取士,白衣卿相,乃时势所趋。”
他握着手杖,仰头看向将坠的金乌。
柳宁缓缓说道:“终有一日,这天下会是天下人的天下。”
“你做的事,兄长永远都是支持的。”他带着淡笑说道,“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有你和阿婵陪在身边,实在是兄长三生有幸。”
柳V杀伐持重,性子冷淡,但在兄长面前也露出了笑意。
他轻声说道:“是我和阿婵要多谢兄长才对。”
柳V那般冷的人,一提起陆卿婵,眼底都会露出柔情来。
而且那口吻也太和柔了,已经全然不似在说珍重的妹妹,倒像是在说牵挂许久的爱人。
柳宁神情微动,但笑不语。
送他出去后,柳宁方才向侍从说道:“容与故意令人没唤醒阿婵,你遣人与阿婵说一声,说我下午也睡昏了,不然她要生容与的气的。”
他带着笑意,摇了摇折扇。
那神情不像是百病缠身的年长者,倒像是又变回了那个温柔缓和的柳二爷。
可陆卿婵又不是当年的小姑娘,哪还有那般骄纵?
侍从听了许久,又深知府邸里的内情,还是笑着应道:“好嘞,二爷!我这就遣人过去。”
陆卿婵睡得迷迷糊糊,她撑着头坐起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沉。
霞光消逝,夜色幽黑。
她懵然地坐起身,抬眼就看见缓步走进来的柳V。
他像是刚从外间回来,在点灯时顺手将桌案上的纸条递给她。
柳V进她的居室已经进得越来越熟练,从前他还会遮掩一二,后来似是想到这本就是他的府邸,越发坦然起来。
他手伸得极远,连侍从和侍女也都换成了他最信重的人。
好叫陆卿婵连丝毫外间的风言都听不到,也好叫她安心地休养歇息。
陆卿婵仍有些迷乱,她先接过柳V递来的杯盏,一饮而尽后才看向纸条。
她长舒了一口气,带着鼻音说道:“我原先还要下午要给叔父念书,结果却睡过了,还好叔父也睡过了。”
陆卿婵没有起疑心,容颜柔美,鼻尖皱着,带着些孩子气。
柳V揉了揉她的发,陪着她用了晚膳。
用过膳后,她跟着柳V到外间,他令人在庭院里备了小食和饮品。
陆卿婵却先躺在了竹椅里,她微微启唇,指挥他将井水沁过的瓜果切好喂给她吃。
她那模样娇娇气气的,跟小时候几乎如出一辙。
柳V用尖刀的薄刃将瓜果一片片地切开,用小碟子端着喂她吃。
他很善于用刀剑,因之指间才会有一层薄茧。
柳V眸色微暗,凝神看向陆卿婵洁白的贝齿在香瓜上留下的痕印,用指腹轻轻抿去她唇边的汁水。
她别过脸,自己拿起帕子擦净了唇。
柳V的神情没有更易,依旧平静地喂她吃瓜果。
陆卿婵的脚垂落在桌边,微微地晃着。
漫天的星汉灿烂如河,但都不及她这双漆黑眼眸更为明亮。
柳V俯身,吻了吻她的眼尾。
陆卿婵的长睫颤动,像小刷子般掠过他的心口。
“晚间回去再亲。”她低声地说道,“我要吃那个梅花糕,你拿给我。”
柳V颔首,低笑一声:“好。”
他陪陆卿婵在庭院里消磨了许久的时光,直到她玩累了,在竹椅上睡熟了才将她抱回去。
这在他们小时是很稀松平常的事,但却是这些年来鲜有的平静时光。
柳V抚着陆卿婵的指节,缓步将她抱回到床榻上。
她像孩童般被他养在府邸里,带着些懵懂天真,全然不知外间的风雨,连入睡时面上都带着笑意。
他更不愿让她知晓外间的风言风语了。
要杀人是很简单的,要抹杀一个家族也没什么难处。
麻烦的是流言与蜚语。
当日的那些人已经被杀得杀,贬得贬,煌煌的高门世家在一夕之间便亡了气数。
就连那昔年自诩高贵的薛氏也被清算得彻底,仅能勉强维系面上的尊严。
河东节度使柳V从来不靠声名施政,他自始至终靠的都是雷霆手段,只要杀的人够多,便没人敢再猖狂行事。
但他不希望陆卿婵听见那些难听的话。
他的姑娘什么也没有做错,没有道理被人平白谮诬辱骂。
再等几日,等他将这些嘈杂的声音也压下去后,她再出府才能真正轻松快活。
她这样信任他,他更不能让她难过了。
*
柳V的谋划很好,但乱世里外间的变动总是叫人猝不及防。
如今东部的战事已经告捷,他留了人驻守洛阳,便准备将心力更多的放在西边。
失去成德军与河阳军的奥援后,镇海军一触即溃,几乎没叫他费什么心神,重整战后事务的人也旋即派了过去。
每逢乱世,就势必有大换血。
如今河北与江南的主政者,已经完全焕然一新。
严格来说,官吏的任免权是只在皇帝的手中,可如今天下人哪还知困居泾阳的太后,只知晋王与剿杀叛军的河东节度使柳V。
这也是为什么太后急于收复京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