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V不在时,她便常常会陪着柳宁见客,尤其是重要的客人。
花厅里乐声悠扬,陆卿婵未过去时便有预感,进去以后一看发现果然是裴氏的人。
为首的人在族中同辈里行三,有些声望,众人都称他为裴三公子,最善音乐,弹得一手好琴。
多年未见,陆卿婵记得他是因他有个同胞妹妹。
那姑娘生得很是姝丽,又擅于吟诗作对,在贵女里也很有影响。
更重要的是她倾慕柳V多时,差些就成了他的妻子。
陆卿婵离开河东前,裴氏和薛氏的姑娘正在府里做客,还办了花宴,说是做客、办花宴,其实就是在为柳V选妻了。
只可惜他最终谁也没有看上。
这些年柳氏跟河东的望族都走得不近,现今更是越来越远,但裴氏到底是地方大族。
陆卿婵收回思绪,笑着问候道:“见过三公子,多日不见您真是越发俊秀伟岸了。”
语毕她缓缓地走到柳宁的身边,在他身侧的席位落座。
柳V给她用的药油极是厉害,他按揉的法子也很不寻常,中午的时候她的膝就不怎么酸痛了。
但陆卿婵还是不敢久站,害怕这伤处再痛起来。
柳宁敏锐,一眼便看出她的腿脚似是磕碰到了,轻声说道:“容与说你这几日没有休息好,若是累了的话,不必过来的。”
“我没有,叔父。”陆卿婵反驳道,“我有好好休息的,倒是他自己没有好好休息。”
两人相处融洽,就如同亲叔侄。
裴氏众人的眼神微变,皆是有些震惊。
柳V对陆卿婵的一往情深已是人尽皆知,没人告诉他们柳宁竟对她也这般亲善。
柳宁的先妻可是身份最高贵的卢氏,他到底是怎么看得上眼陆卿婵这样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又能容得下她做弟媳的?
但众人很快就敛了神色,稳稳地保持着面上的沉静。
裴三公子素来有些倨傲,此时也笑得分外谦和,他没有承陆卿婵的礼,反倒是颔了颔首。
“陆少师不必多礼,”他温声说道,“少师才是愈加出众。”
陆卿婵心神微动,裴三公子称呼她的是官名,而非是陆姑娘、陆妹妹之类套近乎的称谓,可见他此番连拜帖都没下就急着过来,定然是为公务上的事。
寒暄过后,很快进入正题。
“照理来说,此事是不敢叨扰世伯与少师的。”裴三公子说道,“但事关舍妹,在下实在是关心则乱。”
他重重地慨叹了一声,脸上亦是泛起愁色。
陆卿婵执着茶盏的手顿了一下,抬起眼看向他。
裴三公子继续说道:“小妹远嫁泾阳,我是一直反对的,先前皇帝驻跸泾阳,也算是她的机缘。”
“我没想到她竟那般胆大包天,竟和回纥人牵扯到了一处。”他面露郁悒地说道,“如今京兆大乱,我这妹妹也没了音讯。”
陆卿婵一下子便听出了他的意思。
可眼下京兆正处于脱序乱局中,又已然沦为回纥人的禁脔,别说裴三公子的妹妹,纵是太后和长公主都救不出来。
她看了眼柳宁,他微微沉吟片刻,却是看向了她。
裴三公子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叙述他与妹妹怎样情深,他这妹妹怎样可怜。
可陆卿婵却知道,柳宁已经有了定论。
乱世里皇帝的性命都跟草芥一般,纵然裴三公子献上千金又如何,一个精锐骑兵的价值便抵回来了。
精兵只能放在最重要的位子,也只能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陆卿婵摇了摇头,歉然地说道:“公子与令妹手足情深,卿婵也深为感动,可此事卿婵也帮不了您。”
裴三公子的表情陡然便僵住了。
“在下知道此事难办,可是总不该是一筹莫展。”他急切地说道,“陆少师,长公主那般亲重信任你,你们之前肯定还有联络的吧……”
陆卿婵抱歉地说道:“卿婵只是闲职,虽受亲重,却早就与公主断了联络,公子不妨先去问问位更高的诸位大人。”
她容颜柔美,言辞柔婉,拒绝得却很干脆利落,让裴三公子也有些无措。
“这、这……”他面露沮丧,话音也变得艰涩起来,“原是如此。”
跟在他后面的众人也变了脸色,还有人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裴三公子按了下来。
裴氏的众人离开时,有沉不住气的青年已经叹息出声。
“都说柳V宠她,怎么连这种小事也做不成?”有人窃窃私语道,“莫不是因为柳宁在,抹不开面子?”
另有一人用气声说道:“怎么会?你没看见吗?柳宁对她跟亲侄女一样,只怕比柳V还疼宠。”
方才那人带着酸气继续说道:“真是好命,一路遇的都是贵人。”
“可怜咱们妹妹,现在不知道如何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声,“原本这些荣华宠爱,也该是咱们妹妹享的。”
另一人继续用气声说道:“快别说了,是四娘没那福气,怨不得旁人。”
“怎么就没那福气了?”那人又反驳道,“这节度使夫人的位子,原本就该是咱们妹妹的。”
两人向着影壁旁的马车走去,压低声音争执了一路。
那人争吵不过,渐渐地言辞尖锐难听起来。
“真不懂你,尽为敌人说好话了。”他嫉恨地说道,“外边讲陆卿婵再好,那也不过是吹出来的声名,说到底不还是一介下堂妇吗?”
他讥诮地笑着,似是因得意自己的伶俐言辞。
但当那人抬起眼的时候,却发现周围亲人的眼神都变了。
他深感后方发寒战战兢兢地回过身,才终于意识到有一双眼睛一直瞧着他们,且不知道听了有多久。
柳V腰佩长剑,身姿挺拔,缓缓地将车帘尽数打开。
他轻声说道:“都许久不见。”
第一百零三章
方才还讥诮笑着的那人登时便面如土色, 差些软了膝。
裴三公子的面容也陡地变了,他的神色复杂,踟躇片刻后向柳V行礼:“下官见过使君。”
柳V从车驾上下来, 衣袂翻飞, 落拓潇洒, 一身清贵之气粲然,叫人深为折服。
他轻声说道:“我都不知三公子竟是这样管教晚辈的。”
柳V还未近前,那言辞尖锐争执的两人便差些软倒了身子。
那日厅堂里发生的事隐秘, 但在豪门世家间亦是有些流传。
柳V本就雷厉风行,冷酷杀伐,那次的事过后, 他的声威越发显赫,现在别说河东的纨绔, 就连下面的地头蛇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两人战战兢兢地行礼,颤声说道:“见、见过使君……”
柳V没有应, 只是扫视了一下两人。
但那方才还得意洋洋的青年已经出尽了冷汗, 膝一软便跪在了地上。
柳V带来的压迫感太强,他面色煞白, 像是怕得快要厥过去。
裴三公子的神色僵硬, 也不知费了多大气力才保持面上的温和:“使君所言极是,是下官未能教导好晚辈。”
“但是使君, 他们还是孩子。”他硬着头皮说道, “我回去以后定会仔细管教,恳请您宽宥他们一回。”
裴三公子到底也是体面的权贵, 此言已经隐忍至极。
但柳V却只是轻笑一声:“原来在三公子的眼里,十八九也还是孩子。”
他把玩着掌心的一柄短匕, 指节抵在上面的玉石上,可没人会因之觉得他作态风流,那地上跪着的青年更是打起寒颤来。
“下官并无此意。”裴三公子急切地说道,“是晚辈失礼在先,您怎么训斥都是不会过的。”
他的眉低着,看向两个小辈的目光却极是阴冷,尤其是惧怕得跪匐在地上的那个始作俑者。
那人也就十八九的年岁,不曾想过祸事就这样自口中而出。
他的脸色苍白,望见柳V掌心的明丽刀光时更是怕得快要失去禁制。
旁人还不清楚,他们这些世家子近几日可是将那天发生的事了解得明明白白。
柳V冷酷,又素来没有柔情,现今更是摆明要打压世家,谁也不想做个被儆猴的鸡。
裴三公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谦恭地向柳V说道:“等回府以后,下官一定严加管教,改日送他们二人过来向少师赔罪。”
身为客人,却置喙主人,本就是他们的失敬在先。
况且有些话私底下说说就算了,他们居然还敢在柳氏的府邸里言说,还好死不死地撞上了柳V!
更是在这有事相求的紧要关头。
裴三公子嫉恨得牙根发疼,柳V本就瞧不上裴氏,他们还急着在这里丢人现眼!
得亏他是个文雅人,若是家主在这里,只怕要直接给他们二人暴打一顿。
裴三公子竭力维持着裴氏的体面,想要在柳V跟前救下他们。
却不想柳V轻声说道:“那多费周章。”
“不如就在府上教训了,”他的语气宽和,眼底却没什么情绪,“然后直接送过去道歉就是。”
裴三公子的脸庞僵硬,他强撑着说道:“您说得是,您说得是。”
那方才还斗嘴的两人依然被吓坏了,面容煞白,没有一分血色。
但他们还未反应过来,就被军士架起了臂膀。
*
见过客后,陆卿婵便回去了院落。
她有些微微的头疼,又不欲睡太久,就靠在软榻边睡了片刻。
陆卿婵再度睁眼时却是在床帐内,连睡袍都被人更换过了,她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抬头就看见柳V站在桌案前提笔在写文书。
似是她睡前没写完的那份。
陆卿婵神情微动,她缓缓地起身走到他的跟前:“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在内间不爱穿鞋袜,脚掌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连足腕也陷了进去。
柳V将她抱起,放到软椅上:“你刚睡下时我便回来了。”
“对了,方才有两个青年过来道歉。”他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你在睡着,我就没令他们等太久,放下赔礼后就令他们走了。”
也就带伤跪了两个时辰而已。
陆卿婵有些愣怔,她懵然地问道:“道什么歉?”
柳V写完文书,将笔搁在架上,轻声说道:“自然是出言不逊。”
他说得淡然,她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不过陆卿婵也懒得去深究,她看了看柳V写好的文书,笑着说道:“从前你都不肯给我做功课的,现在倒会帮我写文书了。”
“那不一样,阿婵。”柳V揉了揉她的头发,“从前我是要看你好好读书。”
陆卿婵神情微动,复又想起她幼时求学的那桩旧事来。
薛氏嫌她是姑娘,裴氏嫌她门第低微,他们都不肯收她,后来她便一直跟着柳V从学。
他跟谁习字,她就跟谁习字,他跟谁学书,她就跟谁学书。
柳氏的子弟少,与他们同龄的更是无人。
两个人一起从学是很难受的,更何况柳V长她三岁,又自幼禀赋不寻常,他待她比先生还要严苛。
如今想来,也算是有许多益处的。
如果不是柳V,陆卿婵绝对背不下来这般多的典籍,也不会生长得这般挺拔。
“我是不是很好的学生?”她抬眸问道,“老师?”
陆卿婵的手肘撑在红木桌案上,柔美白皙的面容愈加明丽,几乎要到了晃眼的程度。
宽大的衣袖往下垂落,露出腕间的点点红痕。
跟雪地里的梅花似的,分外惹人注目。
柳V微微失神,没有即刻回应她,陆卿婵便又问了一遍:“老师觉得我是好学生吗?”
她眨了眨眼睛,点漆般的眸里浸着光芒,就像一泓明月。
她的举手投足都还透着世家女的婉约,但那双眼里已经写尽了蛊惑。
这样的称谓用在此刻实在是太过怪诞,也太过……破禁。
柳V将文书轻轻地收起,他的手撑在桌案的边沿,眼帘也低垂着。
似是在隐忍,又似在想要如何处置她。
陆卿婵模样温婉,性子也温婉,骨子里却是个一直渴望放纵的人。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言辞的力量原来是这样大,也从来不知道柳V这样游刃有余的人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见他垂眸不语,似在沉思,陆卿婵不再想挑战他的边限,准备见好就收。
她迤迤然地站起身,想要绕过桌案离开。
然而她刚要离开,柳V便扣住了她的手腕。
腰身被攥住时,陆卿婵小声地惊叫了一下,她咬住下唇,有些怕外间的侍女听到误以为她磕碰到了,而后突然地闯进来。
柳V将她抱到桌案上,曲起腿骨分开她的双膝。
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按在她的肩头,将那对单薄的蝴蝶骨也尽数拢在掌心。
柳V平素折腾得再厉害,也总归是温柔的,这是陆卿婵第一次从他的眼中看出那么明确的侵略性。
她终于是有些怕了。
陆卿婵的腿根颤抖,不住地挣动着。
“放我下去……”她的嗓音蕴含惊人的甜腻,“我要下去。”
柳V俯身吻住陆卿婵的唇,将她的颤声恳求吞噬,而后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阿婵是好孩子。”
“是很好的孩子。”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分明是温柔的赞许,却并不能让人放松欢欣。
耳垂被咬住时,陆卿婵浑身都战栗了起来,她的发丝被热汗浸湿,眸子也含着水意。
她垂在柳V肩头的手渐渐地收紧,想要逃离的欲念在不断地攀升,然而他攥住她腰身的手却将一切挣扎的可能都给剥夺。
博古架上放着许多盆兰花。
陆卿婵看向那些花时,想起来的却是在灵香堂的那个夜晚。
落在她腰间的那双手越过礼仪的边限,几乎要将她的腰身折断。
她只看得见,博古架上的兰花,正在不断地、不断地往下坠落。
*
快到用晚膳的时候,陆卿婵才掀开床帐,尽管沐浴了一番,她的眼睛还是红红的,长发也睡得凌乱,随意地披散在腰间。
柳V已经将她没处理完的文书全都写完,还帮她梳理好了近几日乱事的始末。
在她安睡时,他一刻也没休息,愣是在外间与副官又议了两回事。
柳V就好像是不会累的,也不须休歇睡眠。
陆卿婵额侧的穴位突突地疼,嗓子也有些微哑。
她哭得太厉害,现今还觉得眼前模糊。
柳V听见内间的动静,缓步走了进来,刚一走近就看见陆卿婵差点跌倒。
他快步上前将她抱到床榻上,轻声安抚道:“既然睡醒了,怎么不唤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