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里虽然还有小皇帝,但这是在少帝驾崩后临时推上来的,也就是因为他,这乱世的大火方才越烧越旺。
段明朔没少在小皇帝的血脉上做文章,他手下养了些谋士,在先前就散播了许多流言,大肆宣扬小皇帝实非先帝血脉的论调,来动摇太后理政的根基。
现今太后引回纥的军队,更使这些言论甚嚣尘上。
太后越急于正名,流言便越像暗处潜藏的流水般逐渐汹涌起来。
柳V得到消息时是深夜,侍从给他带回了两个消息。
一个好消息:龙武军颓败,京兆被收复了。
一个坏消息:京兆被回纥人占领了,他们还直接杀了小皇帝。
两封文书是一起送来的,看到第二封的时候,他差些要被气笑了。
他知道太后行事荒唐,过分地信重回纥人,却不知道她竟能在长公主的襄助下做出这种蠢事。
自从柳V回到河东后,他便开始插手泾阳的事,让长公主重新掌权就是他做的第一件事。
他并非要扶立昭庆长公主,只是想要借她之手来压制太后。
太后贪恋权势,连最信重的亲生女儿都能算计。
这半年来长公主的权势被尽数剥夺,没了她太后是握稳了权势,可她的行事也越来越荒诞。
回纥人几乎完全地渗透进泾阳的小朝廷里,将本就不多的忠义之士也挤压得没有去处。
现今除却柳少臣,太后身边的文臣谋士都是偏向回纥的。
柳V毫不怀疑,若是在北狄南下的时代里,这群人会是最先去学习胡语的。
看完文书后,他当即就换了衣衫,点了几个人的名字,令侍从赶快传唤,紧急到书阁议事。
深夜里灯火摇曳,柳V披上外衣时,倏然瞧见了从内间走出来的陆卿婵。
她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袍,脖颈和锁骨处还泛着红痕。
那是他昨夜失手揉出来的。
“方才做了个梦,我来喝些水。”陆卿婵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说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她的声音含糊,脚上却没有穿鞋。
光裸的足踩在羊毛地毯上,脚踝纤细伶仃,唯有足间的银镯格外清晰,在暗夜里散发着典雅的光芒。
陆卿婵这模样哪里是梦醒来喝水,分明是发觉他不在身边被惊醒了。
柳V心神微动,打横将她抱起。
他轻声说道:“夜间地上凉,小心受寒。”
这几日她身子好转,内间也用上了冰,红木地板都是寒凉的。
即便隔着厚厚的羊毛地毯,柳V还是觉得陆卿婵会受凉。
她扭着头说道:“不会的。”
柳V将她抱回帷帐里,亲自沏了茶过来放到她的床边。
“还早,继续睡吧。”他轻声说道,“军队里出了些事,并不要紧,就是须要临时商议一下。”
陆卿婵点了点头:“嗯。”
她阖上了眼眸,长睫在眼睑落下一层瑰丽的剪影。
就像花朵与蝴蝶在日光下的影子。
柳V起身将金钩拂落,帷帐向下垂,将陆卿婵护佑在这一方宁静里。
隔绝了外间的风雨,也隔绝了外间的阳光。
柳V从内间中离开走向外边,他披上外衣的瞬间,那俊美脸庞上的柔情就完全消失了,只余下冷酷与漠然的杀伐气度。
他低声吩咐道:“先准备国丧吧。”
皇帝的生死是危及国家存亡的要事,可一个被乱时立上去的小皇帝,实在没什么要人在乎的。
若不是柳V提起,连副官们都差些要忘记这桩天大的祸事里还有个小皇帝。
乱世里别说常人的性命,就连皇帝也跟草芥似的。
柳V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整齐,他做事雷厉风行,又掌军务,身边的人也早已习惯夜间议事。
他掩上门后,便将舆图和文书都铺展开径直说起事来。
直到天边浮现出熹微的晨光时,书阁的门才再度打开。
柳V令众人都回去继续歇息,自己却是又跟白日当值的副官们商谈了许久。
等到事情基本定下来后,天光已然大亮。
他估摸着陆卿婵快要睡醒,方才更衣回去。
内间的窗被厚重的帘子掩得严严实实,即便是到了正午也不会有丝毫的日光透进。
柳V推开门的时候,屏风后却透着些光亮。
是提前醒了吗?他漫不经心地想到。
然而绕过屏风后,柳V瞧见的却是陆卿婵正在静默写字的情景。
她运笔的速度很快,手腕极稳,连细微的颤抖都不会有,明明是个姑娘,却跟老刻工有得一拼。
若是柳V低头细看,便能瞧出她不是在习字,而是在写文书。
见他回来,陆卿婵抬起眼眸,轻声问道:“都还好吗?”
柳V揽住她的肩头,将笔从她的手中抽出,低声说道:“是我扰了你吗?今日怎么醒得这么早?”
陆卿婵看着手中的笔被抽走,倒也没有不快。
她只是有些恍惚地问道:“公主还好吗?”
第一百零一章
陆卿婵的身子歪斜, 抬起眼眸看向柳V。
她的这双眼很漂亮,浓黑透亮,像是深黑色的玉石。
虽是隐隐含着些忧郁, 却更是平添了几分风情, 叫人移不开眼。
柳V将那笔搁置在一旁, 轻轻地攥住了她的手。
陆卿婵是多聪慧的人,现今她又在这府邸里站稳了脚跟,就算足不出户, 就算身边的人全都换了,也没有事能瞒得过她的。
柳V伸手覆上她的柔荑,将人揽在怀里, 心里说不出是欣慰更多,还是烦躁更多。
他没觉得不快, 只是有些细微的烦扰。
柳V不是事事躬亲的人,对于琐事更没有什么兴致。
他的控制欲好像全都放在了陆卿婵的身上,以至于连细微的偏航都会觉得有些烦躁。
陆卿婵只要一日还加着公主少师的职衔, 便与长公主脱不开关系。
从前长公主风光大权在握时便算了, 如今这乱世里她自身都难以保全,哪里还能顾得住陆卿婵?
不仅如此, 这个公主少师的职衔今后还有可能给她惹出祸事。
他迟早得让她们两个彻底断开联系。
偏生陆卿婵心地纯善, 心里八成还念着长公主。
这就麻烦了。
柳V缓声说道:“还好,就是受了些惊吓。”
陆卿婵的眼低垂着, 浓长细密的睫羽也落着, 像是有些担忧和难过。
虽然知道这么想有些不合时宜,柳V还是禁不住地想到, 这小没良心的姑娘知他在前线九死一生的时候,会哀哀地落下几滴泪吗?
“好了, 不是什么要紧事。”他抚了抚她的脸庞,“更不值得你这样忧心。”
柳V的话音轻柔,陆卿婵却不能完全放松下来。
她对外间的事并非一无所知,但也明白柳V只是想要保护她。
可现今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柳V竟然还想全都瞒着她,非得是将她护佑成懵懂无知的少女,他才会觉得满意吗?
京兆现下这样乱,连皇帝都没了,他还想瞒着她吗?
陆卿婵的手指微蜷,头也继续垂着。
她轻声说道:“我只是问问。”
柳V眉心微蹙,还是耐着性子说道:“我会令人护着她的,你也好好先在府里休养,好吗?”
又来了。
他总是打着要她好好休养的名号,来让她安心地待在府里。
“我知道的。”陆卿婵微微抬声,“我又不是真的稚童,总不会拿身子开玩笑。”
说完以后她自己似也是觉得不妥,又将额抵在了他的肩头。
虽是缩在他的怀里,可也遮掩住了面容。
柳V的控制欲与占有欲病态,许多心思更是不能为人道矣,他是自知的。
但见陆卿婵为旁人流露出明晃晃的担忧,甚至不惜焦躁地忤逆他,他还是会觉得不快。
又不是要囚着她,更不是要她不与人交涉的意思,缘何这般不耐烦?
柳V对长公主从来没什么好感,倒不是因为觉得她身为女子掌权不妥,也不是因为觉得她过分乖张、飞扬跋扈。
他对长公主的不喜更似一种同类之间的相互排斥。
仔细说来,他们还算是表兄妹。
可即便知晓长公主一意护着陆卿婵,柳V仍是厌烦她的插手。
到底是他的人,他的事,跟她有什么干系?
陆卿婵性子温婉,可未免也太柔了些,长公主是昔年对她有恩,然而现今都什么光景了,哪里还容得下儿女私情?
柳V的话不由地加重少许,他掐住陆卿婵的下颌,低声说道:“那你想怎么样,阿婵?”
“要我派精兵过去,将她从回纥人手里救下来吗?”他的声音有些冷,“还是想要我扶持她上位,继承大统?”
陆卿婵的唇紧抿着,闻言眸子睁大,惊愕地看向柳V。
她带着脾气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什么呢?”
若是平常,柳V是决计控制得住脾气的,可他彻夜未眠,回到这边又见她如此忤逆,总归也是有些脾气的。
面对陆卿婵时,他不再是那个冷酷杀伐的节度使,倒像是个真正的青年人。
不够持重,不够沉静。
柳V冷声说道:“阿婵,先前答应我好好休养不问外事的是你,现在暗里探寻外事意欲插手的也是你。”
陆卿婵听到“意欲插手”四字,差点想从内间直接离开。
但柳V掐住她的下颌,强迫她转过了脸。
“姑娘,若不是为你,即便长公主死在泾阳,我也不会管。”柳V压着声说道,“现今她能从宫阁里出来,能够重新掌权,你觉得是谁筹谋的结果?”
此事虽然大,可柳V做得却很隐秘。
借了一重又一重的缘由,方才做成。
他冠冕堂皇地说是为政局、为压制太后,然而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陆卿婵能少受此事侵扰。
但这没良心的姑娘,全然不知他的苦心。
毕竟,他是完全可以再挑一个人来主政、压制太后的。
陆卿婵睁大了眼,似是有些诧异。
她艰涩地说道:“你不必如此的,当下时局混乱,还是要以大局为重。”
听听,这话多周全圆融,但柳V却并不觉得心中舒快,反倒有些更加堵着。
“晚了。”他冷着声说,“事情已经做成,哪里还有转圜的余地?”
柳V正说着,陆卿婵倏然细细地“嘶”了一声,他垂下眼帘才看见她的下颌红了。
白嫩的肌理被捏了片刻便染上了红霞,她的领口敞着,露出脖颈和锁骨处的红痕,瞧着极是柔弱可欺。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陆卿婵到底多有韧劲。
若是陆玉有他这姑娘半分风骨,倒也不至于沦落到那个下场。
柳V从暗格里取出药膏,用指尖抿了晶莹的一层,轻抚上陆卿婵的下颌。
她垂着眸子,此时倒也乖顺,任由他涂抹过下颌与脖颈。
但当柳V解开她的衣领要抚上锁骨时,陆卿婵倏然挣动了一下,她像是下意识地畏惧更多的直接触碰。
柳V没有言语,按着她的肩头便将她的外衣剥了下来。
大片的雪肤霎时裸露在外,小衣细细的带子都在颤抖,末梢的同心结精致漂亮,是他亲手系好的。
陆卿婵没有反抗,只是向后扬起了脖颈,任由他将药膏涂在锁骨上。
柳V心绪好转少许。
没必要让一个远在天边没个影子的人,影响了他们的情谊。
“过些天我大抵还要离开,你在府里安分些。”柳V轻声说道,“我不是不想你知道外间的事,但现今消息乱,连传给我的文书都有错漏的,你听岔了,一时心急又犯了痼疾怎么办?”
他敛了那副温柔神色,言辞间尽是兄长的独断。
陆卿婵的眉皱着,直到柳V为她再次穿好衣物,她才不那么紧绷着。
她喜欢待在他身边,又不大喜欢直接的触碰。
就像是被娇惯坏的孩子,非要一切都合她的心意才成。
陆卿婵在他面前总是格外骄纵,但他愿意这样宠着她,毕竟这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她怎样都是无所谓的。
柳V抚平她的眉,声音渐渐和柔起来:“到时候我让陆霄过来陪着你,好吗?”
“不用。”陆卿婵轻声说道,“他也有他的事要忙。”
她微微坐起少许,不着痕迹地将桌案上摆着的文书收整起来,将那写满了字的纸张盖着。
柳V在后方为她系着衣带,似是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再忙的事,也没有你重要。”他低声说道,“你在府里待久了,人也会闷坏的,让他陪你出去走走也无妨。”
柳V的声音很轻,但蕴着的意味却让陆卿婵有些反感。
知他在洛阳负伤的时候,她整日都牵挂着,甚至要为他念几页经。
但他回来以后这才没多久,竟又变得这样讨厌。
强势漠然,高高在上,总想要控制她的一切。
陆卿婵按住柳V的手,轻声说道:“我跟你说不清楚。”
她作势就要下榻,足尖还未落下地上,就被柳V攥着腰抱了回来。
他撑着手将她困在方寸间,手掌很失礼地扣着她的腰身,让她连半分挣扎的余地也寻不到。
陆卿婵尖声叫了一下,指甲深深地陷入了他的肩头里。
“你放开我!”她颤声说道,“别这样……”
两人的伪饰就像是在同一刻到了头,柳V的温柔面孔,陆卿婵的乖顺模样,全都跟那片刻的柔情似的转瞬即逝。
他冷声说道:“我的好阿婵,辛苦你隐忍那般久。”
柳V将桌案上的纸张拂落,直接将她方才写的文书取了出来。
陆卿婵的字潦草飞舞,可他只扫一眼,便能认出是什么内容。
“京兆才刚出事,你就这么急匆匆地写檄文。”柳V压着声说道,“为了她你是真的什么都不顾了。”
他的眼神阴沉至极,却又好像是有火焰在燃烧。
陆卿婵越发觉得跟他说不清楚,长公主是她的旧主,且对她有恩情,她对长公主的事自然是有所牵挂的。
但让陆卿婵真正烦闷的是柳V愈来愈甚的掌控欲。
他是个很得寸进尺的人。
她往后退是因为她爱他,她愿意。
可他总还要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彻底剥夺,让她只能向着他走去。
“你为什么要让我为你臆想的东西买单?”陆卿婵也带着脾气说道,“我有什么好隐忍的,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还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