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枳栩听过,是一首很老但节奏很舒缓的德语歌,她就瞄了一眼又重新移回视线。
这男人西天取经去了,这么慢,关键她只要一个吹风机啊。
祝齐颂接起电话,“喂?”
“嗯,我到店里了。”
“他一男的还要哄啊?”
“行了,我明天回去,你麻烦我的事可能没办法帮你了。”
“就这样,挂了。”
听不到电话那面的声音,只听到对面的男人回答的声音。
终于,刚挂完电话,顾拙言抖着肩跺着脚进来了,进来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靠,雨又下大了,淋死我了。”
他赶忙将吹风机递给林枳栩,“赶紧的,用完还给我,真是的,早知道今天不帮他开门了。”
“谢谢。”她接过往座位走去。
“老祝,你可算来了,”顾拙言一扭头看见了祝齐颂,跟抱大熊一样扑了过去,发出巨大的声响,“老子想死你了,回来这么久也不来看我一次。”
林枳栩被这声响吓得急忙回头望去,见此情形摇了摇头,男人之间往往比女人之间更加腻歪。
回了座位插上插头,呼呼风声响起,她一手摊平衣服,一手挥动着吹风机。
“哟,我们枳栩以后肯定是个贤妻良母啊。”方早啧啧感叹着。
林枳栩拧起眉头,对这话感到有些不舒服,她并不觉得女人结婚后要被锁在一方天地里洗手作羹汤。
所以她觉得林婉那样挺好的,坚持自己的事业,老公宠着,做饭也只是一个兴趣爱好。
但是林枳栩知道,方早是开玩笑。
索性宋京辞懂她。
他站起身来,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我来吧。”
“你不用为了谁去怎么样,去飞就好了。”
就像那次迎新晚会一样,“林枳栩,往前飞,我会在你身后。”
这句话一直被林枳栩藏在旧忆的宝藏匣里,总是后来的那么多年宋京辞不在她身边,总是她原谅不了他,但是这的确是她处于迷茫白雾里的一束光亮,指引她继续走下去。
林枳栩眉间的沟壑铺平开来,坐了下去,有人接手,她这个大小姐自然是乐得的,懒懒地窝在椅子里。
她头一歪,“再来一把?”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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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齐颂快被顾拙言给压死,连气都顺不过来,“倒是不用行这么大礼。”
“妈的,”他起身,忍不住朝他胸口给了一拳,“回来去裴棹那里了,就是不来我这儿,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挂电话之前周续晚就嘱咐了祝齐颂一句,他可能要收到顾拙言的谴责,要他受着点。
“这不是有事吗?”他有个顾客喜欢收藏画,其中最喜欢的一副当属Pontius Pei的《深海》,祝齐颂知道画是出自裴棹之手,回国来找他买一副画。
鬼知道他家里画堆得乱七八糟的,他也不要钱,让祝齐颂随便挑,他就按照那个顾客的喜好挑了一副。
“我不管,今天必须陪我打一局。”
祝齐颂单手解开了领口的纽扣,长腿架起二郎腿,眼尾微微上扬,眼皮随着动作划出优雅淡然的一痕,薄唇勾起,“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沉迷于小孩子的游戏啊。”
接着顾拙言说出了那句大部分男人都会说的那句话。
“男人,至死是少年。”
“少年,”祝齐颂单边眉毛挑起,“还是你当吧,我老了。”
“老什么老?”顾拙言才不管这些,拽起他就往机子那走去。
好巧不巧的,就在林枳栩和宋京辞对面。
祝齐颂一眼认出来对面的少年,嗯…来去要狗的,人挺拽的,hold得住裴大娘。
他见对方移开目光,显然是想装作跟他不认识,祝齐颂自然也没有贴人冷屁股的喜好。
打开机子就被顾拙言拉进房间里匹配去了。
宋京辞自然也认出来了,心一跳,生怕男人找上林枳栩。
他摁掉吹风机的按钮,对林枳栩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林枳栩看了眼时间,才4点,“还好啊。”
方早附和着,“对啊,好不容易早放学,多玩会儿啊,还没尽兴呢。”
祝齐颂听到动静往他们这边瞟了一眼,浅笑一声又回到游戏之中。
青春啊,就是这样,能多玩一秒都是好的。
宋京辞没穿外套了,里面只着一件单衣,冷风吹起他的发丝,眼瞳幽深地看向林枳栩,薄唇带着一点鲜红,有些病态的美。
“今天下雨,估计你爱吃的那家甜品现在还有,不去的话就关门了。”
可恶,被拿捏住了。
她今天只是随口说了句想吃晖月的千层,没想到宋京辞记住了。
“那好吧,”林枳栩转过头去,准备鸽人,“我先走了,明天给你们带小饼干。”
方早:“……”
敢情我们之间的友谊不如一盒小蛋糕?
“走吧走吧,都走吧。”她捏起衣袖放在眼角,作拭泪状,“你走了就莫要回来了。”
“行啦,别装了,”林枳栩弯下腰凑近方早耳边,“我帮你要到了迟砚洲的联系方式,晚上发给你。”
说完起身打了个响指,朝她比了个枪。
提到迟砚洲,方早忍不住脸泛起薄红,她没想到林枳栩看了出来,用怒火掩饰含羞,说着要去打她,“赶紧走吧,别来烦我了。”
林枳栩摆摆手。
张书仰才从电脑里抽身回来,“枳栩,你要走了?”
听到耳熟的字眼,祝齐颂眯起丹凤眼看了过来,知许还是枳栩?
“老祝,你干嘛呢!”因为祝齐颂的走神,顾拙言被灭了,“快点,他都打过来了,还手啊!”
还没等他仔细想,就被顾拙言给拉回游戏里去了,就没继续追问下去。
宋京辞因为祝齐颂刚刚那一眼,心快要提到嗓子口,声音哑得一个音节都说不出来,恐慌越来越加剧,身处的这个环境像深蓝的海水一样,漫过胸口,嘴巴,鼻子,直至无法呼吸。
“走了,小仰子,你好好玩。”
林枳栩给张书仰打完招呼,就被宋京辞给攥着走了。
第40章
出门的时候雨还依旧没停, 但好歹还是小了些。
林枳栩扭头准备去拿门口置物架上的雨伞,却摸了空。
四条雨伞,都不见了, 不知道被谁拿了个精光。
她求救似的眼神望向宋京辞,朝他无奈地耸了耸肩, “还是先进去吧, 等雨停了或者让张叔来接我们的时候拿伞过来。”
雨点斜着飘进来,在她发丝凝成小水珠, 宋京辞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替她擦了擦发际一圈, 动作很轻柔。
回去就意味着加大暴露的危险, 那么这样,他就再也挽留不了蝴蝶了。
“用衣服撑一段路到车站就好了。”宋京辞抿着唇,没同意她的提议。
见他执着, 林枳栩不免有些怀疑, 为什么非要离开,生怕撞上什么人一样。
“你在害怕谁?”
宋京辞没说话, 一米八几的身高立在她面前, 眼睑垂下, 视线似乎开始涣散,无法聚焦在一个点上。
林枳栩被他遮在里侧,雨无法飘进来, 被遮在昏暗之下, 无法看清宋京辞脸上的神情。
但是林枳栩感受到了他浑身散发出来的腐朽没落的沉寂,那是一个墨黑的夜, 没有一点星光, 脚下是湿软的土地,但就是觉得苔藓在腐烂, 周围看不见的树叶在衰败,逐渐开始寸草不生。
这一切,都被困在黑夜里,看不见。
终究是宋京辞先撑不住了,弯下腰将额头搁在她的肩膀上,真的,就靠一会儿。
喉咙里蓄满了不知名的东西,可能是一大团棉花,也可能是难以说出口的真相,顶端好像有一个圆球一样的东西抵在那儿,喉结滚动一下,就被滚得生疼,有种被噎住的错觉。
“大小姐,”宋京辞低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声唤着,还带着无奈的叹息,像漂浮在半空中灰尘,找不到落点,又掩饰地蒙住一切起伏的情绪。
“嗯?”林枳栩鼻音哼出,光亮从他肩部漏了进来,眼前是车水马龙,闪着红红绿绿的车灯光亮,落在洗刷过的路面,被飞驰过的车辆生生剪碎。
小手指被他勾起,意料之中很凉,一触碰到,颤栗感从颈椎骨窜到脚底板,像翠青蛇吐着信子慢慢缠了上来,直至手被宋京辞全部握住。
“怎么了?”林枳栩抬起那只空余的手抚上他半湿半干的头,不知道他此刻的情绪是因何而起。
“没有。”声音很闷,沮丧感油然而生。
林枳栩第一次看见他这样,有些无措,不对啊,宋京辞一直都高高在下,用下巴看人的,生活里也没有特别让他烦心的事情,成绩不让人操心,做什么事情都优秀。
除了,那个唯一,他父母的事情。
于是她下意识地认为今天可能是宋京辞父母的…祭日。
林枳栩也不太会安慰人,向来都是别人安慰她,就算是对待张书仰,她和方早采取的战略也都是贬低对方,捧高自己。
“没事的,都会过去的。”声音很柔和,像和煦的春风抚平褶皱的湖面。
不好说的太直接,以免引起他的“伤心事”。
她只能手下滑,落在他宽阔的后背,衣服穿得薄,甚至能摸到宋京辞骨骼线条生硬的脊椎骨,林枳栩试探性地轻拍了几下,见他没太大反应,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顺着。
他突然眼眶发烫,幸好闭着眼,悲伤便不会从眼角溢出来。
“辞哥,辞哥!”身后有人在喊。
林枳栩推搡着宋京辞,示意他起身。
被突然打断,他莫名有些不爽,抬起头来,是陈正带着他那群小弟走了过来。
陈正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下身边小弟的头,示意他别乱讲话。
那小弟压根儿不识趣,捂着脑袋,一脸委屈,“不是,陈哥,你打我干嘛呀,很疼的好不好啊!”
陈正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不知道疼呢。”
三五个人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几把透明雨伞,正好那年韩剧《鬼怪》爆火,旁边店放了一首剧中的ost,当然,不能细看,细看辣眼睛,除了为首的陈正还稍微能打一些。
“阿辞,”陈走到他们面前,示意小弟将伞递过去,“这是你们的伞吧。”
身边那个小弟适时插嘴,“我跟你们说,我们正好跟陈哥来吃东西,看见辞哥你进了这家网吧,结果还没来得及上去打招呼,就看到一个鬼鬼祟祟带着帽子的黑衣男将你们的伞全部拿走了。”
“追了好久,才终于被我一个左蹬腿给撂趴下,”说到这儿,他不免有些洋洋得意,扬起下巴,一脸“我是不是超厉害,快来夸我吧”的表情。
还没得意多久,一个“板栗”落了下来,“靠,怎么又打我?”
陈正冷哼一声,抱起胳膊,“还说呢,要不是你一句‘dei,狗贼,哪里跑’,人至于被吓跑,我们至于追老久?”
他斜了他一眼。
而宋京辞自他们一出现就将林枳栩拉到身后,神情已经恢复到以往的冷漠,丝毫没有刚刚的脆弱易碎,他又重新将自己组装了起来。
“谢了。”他接过他们递过来的伞。
聪敏如陈正,知晓他现在可能不想和他们表现得认识,陈正瞥了一眼藏在他身后的一抹衣角,再结合方才看到的情形,猜到了这就是宋京辞放在心尖上的人。
“客气,”他招呼着小弟们离开,“走吧,等会儿被雨淋感冒了又得麻烦我奶煮姜汤。”
偏偏那个小弟不懂事,歪身往宋京辞身后看去,“这是辞哥的女朋友嘛,真漂亮啊。”
是发自内心的感叹。
林枳栩看见探头的小男生,很小,顶着一头小卷毛,小的时候还有一颗小虎牙,特别可爱,根本就不像混混的那种,她觉得,一拳打过去,他就会哭鼻子的那种。
所以林枳栩对他的“窥探”没有任何的厌烦。
“夏原,我的话是你是听不进去了是吗?”陈正拧起他的耳朵,“走不走?”
夏原连连叫疼,嗷嗷叫,“知道了,知道了,我走行了吧,小气鬼。”
一伙人才离开,陈正没走出去几步,转过身来,“阿辞,你好久没去西巷了,我奶奶问你什么时候去看看她?”
提到陈奶奶,宋京辞神情有些缓和,“知道了。”
那群人彻底走远,林枳栩走出来问他,“你怎么和他们认识?”
在她的印象里,宋京辞一直都是乖乖学生的样子,看起来弱鸡鸡,一看就不会打架,怎么会跟这群小混混认识。
而且还叫他“辞哥”?头头啊,这是。
于是宋京辞就把他和陈正的事情说了出来。
那天,是高一的下午,他偷偷溜回国,只是想看一眼林枳栩就走,当然这些,宋京辞没他跟她说,只说了偶然一天。
离放学还有二十分钟,他只能抄近道赶在放学前,绕到了西巷。
很烟火气的一个巷子,摆满了小摊,巷子本身就不宽,对面的水果摊还打算将遮阳伞撑到对面去,宋京辞只好侧着身子绕过。
巷尾的红色三角梅开的实在是艳丽,火红一片,快要到的时候,被人挡住了去路。
几个染着黄毛的小混混将一个老奶奶推倒在地,将摊位上的小圆桌掀翻,瓷碗打碎了一地,“呸,这么难吃还好意思问我们要钱。“
宋京辞将老奶奶扶到对面卖煎饼的摊位上坐下,就欲离开,被那群混混给拦住。
眉间的戾气像乌云笼罩般,他攥紧手指,不想过多纠缠,再这样下去,一中就放学了,他,就看不见林枳栩了。
“嘿,你跑什么?”
另一个混混嬉笑起来,“估计是被吓尿了,准备去厕所处理呢。”
这些声音自动被宋京辞屏蔽,甚至可以说是漠视,像俯视一群渣滓一般,任凭再大的动作,也掀不起一丝波澜。
抬起脚准备离开,衣摆被扯住,“这么着急跑?”
是为首的混混,一脸挑衅地看着宋京辞,他网上的多了,自然看出宋京辞穿着有多矜贵,不说别的,他手腕上的那只表就值不少钱呢。
至少,勒索过来也是好的。
熨平的白色衬衫被捏出褶皱,宋京辞看见无形地肮脏攀附上来,像讨厌的鼻涕虫一样,他轻啧了一声,冷眼看着那人,声音跟裹着刀子一样,“滚。”
“你还挺嚣张啊――”
话来没说完,宋京辞一脚踹了过去,正中他腹部。
“你他妈的,找死是不是,”男人到底捂着肚子,招呼着同伴上,“给我往死里打,给脸不要脸。”
宋京辞左右扭了下脖子,发出骨节咔嗒咔嗒的拨动声,眼皮半掀。他舔了舔上牙,准备速战速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