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京延喉结滚动。
孟若清默了默,问:“京延,你最近怎么样?”
“还行。”
“父母都好吧?”
“嗯。”
不知道为什么,谢京延有种孟若清什么都知道的错觉。
“怎么不喝水?是热吗?”孟若清起身,“我给你切点西瓜吧,冰箱里有冰的。”
谢京延回过神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在厨房了。
他终于能明白舒书的心情,这种局面怎么开口。
就像吴叔说的,当年谢笙与莫沁结婚并没有多深的感情,如果那时告诉谢笙,也许孟若清会成为谢京延的继母,舒书会成为他的继妹,也是说不定的。
“阿姨,不用切了。”谢京延起身,“我回去了。”
“你再等会儿,舒书马上就回来了!我给她打个电话催催!”
“不用了。”
厨房里,孟若清看到谢京延已经走到门口,一着急没握稳刀菜刀。
“哎呦!”
谢京延闻声,快步走进厨房。
“您怎么了?!”
“没事。”孟若清捂着手指,“不小心切到手了,家里有药箱,包一下就行。”
“药箱在哪?”谢京延问。
“我想想……”孟若清刚来,还不熟悉物品的摆放,拿不定地道,“好像是在茶几下面。”
谢京延看了下:“没有。”
“舒书卧室的衣柜里。”孟若清手压着伤口不方便,“京延,你帮我找找。“
“好。”谢京延走进去才想起来,自己根本没问哪间是舒书的房间。
孟若清也并没质疑。
“有吗?”
“没。”
舒书的衣柜收拾得干净整洁,一目了然。
“书桌下的柜子呢?”
“也没有。”谢京延说,“阿姨,我出去买吧。”
孟若清:“不用,打个电话让舒书带吧,你俩别走岔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京延总觉得她很怕他离开。
他正想着,视线扫过,洁白的床单垂着,露出床下一角,像是个盒子。
“在这里吗?”谢京延问。
“应该是。”孟若清道,“你看看。”
谢京延蹲下,够出一个白色的箱子,款式简单,看不出里面是什么,倒是和药箱差不多大。
他掀开,顿了顿,提出一个保温桶。
孟若清反应了几秒:“不是药箱!”
谢京延准备放回去,又听对方说:“这是舒书最宝贝的东西。”
他微微拧眉,打量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觉得很荒谬。
孟若清恍然意识到什么,试探着说:“舒书是七年前到国外找我的,一个人,除了证件,行李箱里就只有这么个保温桶,不让人碰,问也不肯说缘由。”
七年前,高三的寒假,下了很大的雪,他们一群人在山上的温泉度假酒店玩。
舒书先回了家,第二天一早谢京延下山去找她,手里提着给她的礼物。——一个用保温桶装着的雪人。
漫天风雪,阴差阳错,送到舒书手里的时候,他躺在手术室里,雪人也已经化了,只剩下一个保温桶。
再后来,舒书只身一人,带着仅剩的保温桶出了国。
谢京延不知道自己是一个什么心情,他拧开盖子,看着里面装着的东西,猛然怔住。
一根夹着银线的黑色发圈,和一条编发不常见、串着珍珠的手链。
年少顽劣,他堵住她回宿舍的路,扯掉她的发圈,非让她带自己送的那根。年少也付出过真心,会把她的珍珠串成手链,再还给她。
不值几个钱都东西,连谢京延自己都忘了。
这却是舒书带出国唯一的家当,是这么多年都不曾丢弃的东西。
七年了,直到这一刻谢京延才意识到舒书独自承受了什么。
而最后也只是换来他说自己累了,不想再喜欢了,分吧。
“京延。”孟若清起初也只是猜测,这些东西与他有关,但此刻看着他的样子,吓得六神无主,“你没事吧?”
谢京延紧紧攥着拳,摇头,心疼得说不出话来。
第1章 小水落(9)
舒书跑回家的时候, 谢京延已经走了。
“去找他吗?”孟若清问。
舒书检查着孟若清已经包好的手指,摇摇头。
孟若清把手机塞给她:“打个电话吧?”
她又摇头。
吴叔来找过她,告诉她莫沁的病, 也告诉她谢京延都知道了。
舒书在等, 等他做决定。她从来没有主动权,要走要留, 或者两人以后是什么关系,她说了不算。甚至连拉一下他, 求他别放弃他俩也不行。
因为拥有的太少了, 才会格外珍惜手里那一点点仅有的。舒书觉得谢京延也一样, 她和他曾躲在衣柜里, 听着他父母的争吵。每一句都像扎进血液里的刺,有多疼多无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或者恰巧那刻在旁边的她能体会到一点。
然而那样玩世不恭的少年,却没有冲出去,只是安静地躲在衣柜里, 那么熟练地安静, 是因为怕戳破了,手里真点温暖也没了。
所以舒书不能去抢他, 他像这样犹豫了,来了又走, 她也不敢去追。
孟若清很少干涉舒书的事, 刚开始是没有心力, 后来是觉得自己没资格,舒书也没让她操过心, 不管做任何事都像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她很少见女儿这副失落丧气的模样。
晚上睡觉后,孟若清辗转难眠, 去客厅倒水喝,听到隔壁屋有轻轻地响动。
“舒书,睡了吗?”
“没,妈妈,有事吗?”
孟若清推开门漆黑的房间里映出一条光,舒书坐在地上,抱着保温桶。孟若清心中酸涩,沉默几秒,讲出这几天的担忧。
“舒书,妈妈这次来后,发现你好像有事,你那些账务文件是什么?还有昨天你电脑没关,我看见你在搜什么蓝欲KTV……钟辛铖……你怎么会知道钟辛铖?舒书,你到底是打算干什么?”
“我想查爸爸当年公司破产的事。”
事到如今,舒书只好讲出。
孟若清的眉头皱得比这夜都深:“是你爸爸经营不善,投资错了项目,亏了钱,有什么好查的?”
“妈妈。”舒书问,“我爸爸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孟若清不解,“我现在在说你的事。”
舒书仍旧坐在地上,仰起头:“您说过我把脾气好,有耐心,做什么事都仔细妥帖,这样的人怎么会把全部身家压到一个项目上?急于求成,像个赌徒?”
孟若清怔然,当年初闻破产的事,她也如晴天霹雳,着实没有想到。
“可你现在查这些,又有什么用?”
“我想知道真相,还想……”舒书指甲扣进掌心,没有往下说。
她还想解开当年所有人的心结,这样就能跟谢京延在一起,但她无从下手,只能从那个似乎让所有人都开始不幸的破产着手,可查了这么久,丝毫没有实质性地进展,钟豪一直在跟她兜圈子,不肯带她去酒庄,就连钟辛铖也接近不了。
她越急就越开始怀疑,自己做这些是不是无用功。
气氛僵持,孟若清知道她不想讲,说:“算了,舒书,早点睡吧。”
她转身,又停下,思忖片刻忽然开口:“舒书,其实妈妈年轻时也有个很喜欢的人,他父母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私下来找我,说了一些很伤我自尊心的话。”
舒书浑身一僵:“然后呢?”
“那时心气高,就跟他提了分手,我忘不了她妈妈说我就像个见不得人的小三,否则为什么他都不肯跟外界说我是他的女朋友。但后来我才意识到,他不是不肯,是不敢,怕家里人拆散,所以不敢。他其实有想过和父母决裂,只和我在一起的,但我先离开了。”
孟若清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像床下陈年的灰,即使是灰,太久了,扫起来也是不容易的。
“舒书,当京延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就知道他是谢笙的儿子。”
“什么?!”
“她父母容貌本就生得好,这孩子又会长,优点都让他继承了。还有‘京’洛风尘远的京,‘延’照相思夕的延……”莫沁陷入回忆,“我后来有次恰巧碰见谢笙,就我们俩,他跟我说他刚有了儿子,取名叫京延,还问我好听吗?那时候你就在我肚子里,他还问我给你取名字了吗?”
恋人再相见,物是人非,各自有家。
“妈妈……”舒书从来不知道这些,也不知道孟若清藏了这么多事。
“我没资格给你取名字,我没抓住你爸爸,也没抓住你。舒书,对不起,那时我觉得与其你跟着我过负债的生活,还不如把你送人,我也能还清债务。”孟若清的语气很平静,却充满了酸楚。
舒书隐在黑暗里,无声落泪,半晌才问出那个问题:“您后悔离开他吗?”
“京延的爸爸吗?”孟若清摇摇头,“提不上后悔,但有遗憾。”
“舒书。”
“嗯?”
“别让自己有遗憾。”
那晚最后,孟若清告诉舒书了一个人的名字,张简。他是当年舒书爸爸公司的一个会计,如果项目有问题,他也许会知道。
舒书马上着手,两天后,通过一些人终于找到了张简的联系方式。
张简有顾虑,但得知舒书的身份,还是讲了一些事情。
当年的项目确实风险很高,但这么赌不是舒书爸爸的本意,而是钟辛铖极力游说的结果。
钟辛铖是为了钱,为了做人上人,急于求成。项目失败后舒书爸爸受不了打击,突发疾病离世,而钟辛铖作为合伙人,害怕那笔债务要自己扛,于是在一些文件合同上动了手脚,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其实卷了公司剩下的钱转而东山再起。
蓝欲KTV就是他后来发家赚得第一桶金,那金赚得也不干净,但具体是什么情况,张简也说不清。不过他当年怕自己被牵连,保留了公司一些内部文件,至少能说明钟辛铖篡改了债务。
文件存在张简外省老家,不知道在不在了,也不好找,张简亲自回去取,让舒书等他。
钟家如今的势大,想翻出当年的事不易,而且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钟豪乃至钟家都特别小心谨慎,还有传钟辛铖老婆在办移民。
舒书苦闷,也只能按兵不动。她这段时间也忙,要带着孟若清见新的心理医生,还要联合陈心拜倒罗子易。
罗子易简直和钟辛铖一个路数,只是段位更低,他收了好处,促成项目,但怕担责任,算到陈心头上。
得亏之前谢京延提点,陈心才及早发现了问题,也正因此让她下定决心和舒书合作。
俩人一查,罗子易这样中饱私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工作能力不怎么样,中饱私囊的本事倒是挺大,也难怪他们这个外派的销售部门连年亏损。
她俩整理了证据,通过邮件举报到了总部,总部先停了罗子易的职,又派了一只检查小组下来,彻底清查。罗子易灰溜溜地门都不敢出,想破脑子都不知道是他以前看不上的舒书出的手。
陈心跟罗子易分了,也算是感情失意,经常下班后拉着舒书一起吃饭,诉说苦闷,骂完罗子易,自然也会想起她的“恩人”谢京延。
“诶?你和谢总最近怎么样了?”
平日里还能撑着,听到这舒书脸板了起来。
“他没追你了吗?之前还觉得他对你挺特别的。”陈心凑近,“最近我可听说他玩得挺野呢!”
舒书撇撇嘴。
自打那天之后,两人就没联系。
谢京延照常上班、应酬。丁嘉明还以为他是跟舒书和好了,问啥时候能把人带出来见见。
谢京延没回答,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如果是父母反对的女朋友,你还会坚持吗?”
“会啊,但仅限于谈恋爱,结婚不可能。你想,她要真的那么好,父母为什么会不同意?”
说完反应了几秒,丁嘉明问:“怎么,你父母不同意你俩?!”
谢京延仰头看着天花板,半晌:“嗯。”
“……”丁嘉明也迷茫了,不过稍一想,以谢京延的家世,学什么专业自己都做不了主,婚姻就更难了,只是没想到会有父母不喜欢舒书。
他问:“那你咋想?分吗?”
丁嘉明见他不回答,又问:“你该不会是真分了吧?”
“嗯。”
丁嘉明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站了好一会儿,骂了一句脏话:“阿延,虽然刚才我那样说,但这可是舒书啊!从她高中能单手拎起水桶起,我就觉得这女孩很特别!不一般!”
谢京延难得笑了一下,揉额头:“别废话,你帮我个忙。”
“干嘛?”
“这段时间帮我照看下她。”
“要去你自己去!”
“我不方便。”
丁嘉明火大:“你有什么不方便的!腿瘸了还是瘫痪了?”
“闭嘴。”谢京延脸色深沉,“我记得你表亲家是开安保公司的,找几个信的过的保镖,最近跟着舒书,远点,低调点。”
丁嘉明眼瞪大:“你搞什么呢?!”
谢京延:“嘴严点,然后少烦我,忙。”
谢京延能忙什么,除了工作,晚上就是各种夜店局,z市富二代圈,算是让他给喝明白了。